周瑾行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她说再生下来的语气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一点惧怕。
可是他怕啊,怕得要命!
总忍不住想起许太后的诅咒。
这成为了他心中的一道坎,素来不信鬼神的人都有些动摇了,觉得很有必要占卜问一问。
温颜倒也没有勉强,完全是试探他的底线。
她在脑内同系统009八卦,说道:“我怎么觉得周老板好像对那方面有心理阴影了?”
系统009无情道:“因为他会怀孕。”
温颜:“……”
系统009提醒道:“现在周老板一直对互换耿耿于怀,宿主可千万别露马脚,若让他以为你会扎小人儿诅咒什么的,估计会变成神经病。”
温颜:“……”
系统009:“你若还想继续晋升,必须得搞个小皇子出来才行。”
温颜:“所以我还是得想法子哄他上床?”
系统009:“对,坑蒙拐骗,什么法子都行。”
这题她熟,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哪曾想她低估了这个时代在某些方面的发达,比如,宫里头其实也有避孕套——羊肠做的。
温颜想走捷径入主中宫,那就是母凭子贵速度最快。
反正又不是她生。
结果周瑾行对这事儿万分抵触,他觉得很有必要掰扯清楚许太后的诅咒。
这不,中秋后他独自去了一趟紫云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很有名的紫云观。
得知云游在外的云逍真人归来,周瑾行骑马走了一趟。
对外说是去禁军的营地里。
当时霍雄跟着一道儿去的,一早出宫,爬到紫云山半山腰已经是下午了。
因着是微服出行,几人非常低调,周瑾行甚至易过容貌。
哪怕事先安排过,他们也等到傍晚时分,才得见云逍真人。
老人家已经八十多了,身子骨却硬朗,须发尽白,一双眼透着世人少见的清澈。
一般来说年纪越大眼白就越浑浊,眼神也不似年轻那般。
云逍真人却不,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长了许多老年斑,牙也掉光了,嘴有些瘪。
老人家身骨清瘦,精神世界早已超脱凡尘俗世,他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周瑾行非真面目示人。
不过倒也没有多问。
二人相互致礼。
云逍真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瑾行跪坐于蒲团上,说道:“某心中有一惑,想请真人解惑。”
云逍真人捋胡子,语气温和道:“善人请讲。”
周瑾行想了想道:“真人相信因果吗?”
云逍真人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也自有定数。”
周瑾行沉默。
云逍真人:“不知善人想问何因?”
周瑾行:“某想问命数。”
云逍真人:“哪方面的命数?”
周瑾行忽悠道:“不瞒真人,某家中经商,往来西域累积下不少家财,却苦于后嗣继承。
“某想问,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得后嗣延续家业?”
简而言之,他被许太后诅咒断子绝孙生不出儿子继承家业,想问一问玄学。
这确实是一门玄学。
既然对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云逍真人倒也没有为难,只道:“善人可以卜卦一问。”
于是周瑾行用龟壳卜卦。
云逍真人让他投三次,结果也真是巧了,投三次卦象都是一样的。
没有丝毫变动。
周瑾行看不懂卦象,见云逍真人盯着卦象久久不语,皱眉问道:“请问真人,这是?”
云逍真人捋胡子道:“先前贫道曾与善人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自有定数。
“善人若相信因,那这个‘因’就是定数;善人若不信这个‘因’,那它就不存在。
“今日善人所问,与此卦象并不相投。
“善人所问后嗣传承家业,若从卦象来看,不尽人意。”
周瑾行心中一沉。
云逍真人淡淡道:“贫道不清楚善人种下的因果,单从卦象来看,确实与善人所求的背道而驰,不过……”
“不过什么?”
“卦象所示,善人虽不尽人意,却有良臣辅助。所谓良臣,便是有助益之人。”
听到这话,周瑾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云逍真人极少见过连卜三次都是同一卦的,当下有几分好奇,说道:“善人可否再卜一卦?”
于是周瑾行又投了一卦,结果跟先前一模一样。
云逍真人摇头,“看来真是天命所为。”
周瑾行心里头不大痛快。
云逍真人睿智道:“贫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瑾行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逍真人正色道:“善人若信这一卦,贫道有一句赠言,顺应天命而为。
“善人若不信这一卦,便无需记到心上。”
周瑾行点头道:“某明白。”
云逍真人:“道家,讲求的是道法自然。
“万物演绎皆有自己的天性变化,无论是事,还是人,亦或物,它都有自身的踪迹。
“有些事情乃命定之数,强求不得,这就要看善人怎么去想。
“贫道能解卦,却解不了人心,一切还得看善人自行去悟。”
周瑾行严肃道:“真人所言的因果定数,可有更改的机会?”
云逍真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强行逆天而行,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苦恼。
“贫道还是推崇道法自然,顺势而为。”
周瑾行闭嘴不语。
他并不满意云逍真人的答案,可是他心里头同时也明白,信念是动摇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趟了。
许太后的诅咒到底入了他的心。
他清晰记得那道冬雷,更记得许太后诅咒的话语,一字一句,无法忘怀。
这天晚上周瑾行在紫云观彻夜未眠。
他一直子嗣艰难,继承人几乎成为了心病。
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周皎不是小皇子呢?
那个跟他母子连心,让他承受生产之痛的小公主明明令他刻骨铭心,却偏生是个闺女。
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吃尽苦头得来一个亲生的孩子,却无法满足继承人的条件。
是的,条件。
男丁,皇族,能说服世人臣服的皇子。
满朝文武,包括整个天下,要的太子是带把的男娃,而不是女儿。
这意味着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并不能得到他最好的东西,因为性别就把她淘汰了。
这是皇权最残酷的现实,甭管她血统有多高贵,甭管他这个父亲有多偏爱。
想到这里,周瑾行满腹憋屈。
翌日一早几人就下山去了,周瑾行昨夜没睡好,眼下泛青,有些疲惫。
霍雄敏感地意识到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宫。
温颜不知周瑾行的去向,闻着院子里的桂花香,叫采青她们打点桂花做桂花露。
眼见快到九月了,这时候西域那边的棉花想来已经采摘了,可惜离京太远,要不然真想去看看那壮观场景。
晚些时候周瑾行回宫,脸色一直不大好看,黄内侍瞧着不对头,偷偷问霍雄。
霍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夜时周瑾行满怀心事,他把钱嬷嬷叫来,提起当初许太后的诅咒。
钱嬷嬷皱着眉头道:“陛下莫要多想,你乃真龙天子,岂会因一句诅咒就被困住?”
周瑾行始终有心结,说道:“可是许太后是朕的阿娘。”
钱嬷嬷闭嘴不语。
周瑾行:“不管我二人生伤到何种地步,她养育朕是事实。
“朕始终无法释怀与温三娘互换一事,总觉得有什么因果在其中。”
钱嬷嬷不忍他困住自己,担忧道:“这难道是陛下去紫云观的原因?”
周瑾行点头,“朕昨日见过云逍真人。”
钱嬷嬷愣了愣,她是最信鬼神的,云逍真人名气很大,有许多信众,不禁好奇问道:“陛下何故去见他?”
周瑾行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到底对许太后的诅咒耿耿于怀,特地去问过卦。”
当即把在紫云观的情形粗粗说了说,彻底把钱嬷嬷的嘴堵住了。
愈发觉得有点邪门。
连着四次都卜同样的卦,委实匪夷所思。
周瑾行:“我求后嗣,他说不尽人意,可见与许太后的诅咒是合谋的。”
钱嬷嬷欲言又止。
周瑾行从未怀疑过云逍真人,因为那老儿就是远离世俗的修道者。
哪怕年事已高,也仍旧在外云游,极难见到。
当时他只说了卦象,非常客观,不掺杂任何情绪。
后来周瑾行又让霍雄卜卦,那龟壳并没有什么问题。
钱嬷嬷发愁不已,因为她知道周瑾行这个人有点拧巴。
许太后的诅咒显然成为了他的心病。
这需要他自己去克服。
但目前看来,他是没法克服的,甚至因着与温颜互换更加笃定他被诅咒了。
他需要破解这道难题。
第七十七章
殿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钱嬷嬷心情复杂,嗫嚅道:“陛下且宽心,也不用太记到心上。”
周瑾行看她,发出灵魂拷问:“以前朕抱养太子,结果废了。
“现在朕亲自生产得了一个子嗣,结果是公主。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天命吗?”
钱嬷嬷忙安慰道:“陛下还年轻,且贵妃也年轻,你们可以继续生养子嗣。”
周瑾行冷不丁道:“嬷嬷莫要心存侥幸,朕替妇人生产本就匪夷所思,那过程不提也罢。
“这次朕侥幸换了回来,且过了鬼门关,万一下次又走一遭呢?”
钱嬷嬷:“……”
周瑾行皱着眉头,“朕好端端的,忽然一夜醒来就变成了妇人,这情形实在匪夷所思。
“倘若是生病了,还可以求医问药,可是这个完全摸不着头脑,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朕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要受这般罪。
“如果再来一次,朕没有勇气再去赌注,也害怕,从骨子里害怕。”
钱嬷嬷觉得他想得太多了,安抚道:“陛下忧思太重,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莫要再琢磨。
“眼下得往前看,你与贵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瑾行沉默,他满脑子都是云逍真人所言的不尽人意。
以及许太后诅咒的断子绝孙。
按说他已经有一个闺女了,不至于绝了后。可是对于时代大环境来说,没有男丁就是绝户。
现在他周瑾行成为了一个绝户。
这对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周瑾行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做了个手势。
钱嬷嬷还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因为她知道他的脾性,如果不能自己想通想明白,旁人再多言也无用。
钱嬷嬷叹了口气,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中。
周瑾行胡思乱想,细细深思,愈发觉得温三娘的怪异之处。
他能听到她的心声,并且还能通过她听到别人的心声。
不仅如此,他还能与她灵魂互换生孩子。
以前他沾沾自喜,有窥透人心的本事。
现在反而发愁了,因为带来的弊端是他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成女人。
周瑾行觉得心里头有点烦,反正都睡不着,索性去长春宫看崽崽。
当时温颜正在翻看她的艳俗读物消遣。
突听采青来报,说周老板过来了,她连忙把小黄书藏到枕头下。
周瑾行进寝宫,命乳母把小公主抱过来。
不一会儿刚吃完奶的周皎被程嬷嬷送来营业。
近两个月大的婴儿成长得极快,已经能抬头扭动,对周遭的声音特别敏感。
也能与父母互动,嘴里发出他们听不懂的婴语。
小家伙见到自家老爹似乎很欢喜,小腿儿一个劲儿蹬,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单音节,以示欢喜。
她努力营业的样子实在可爱。
周瑾行被她的活泼逗乐了,先前的烦恼一下子烟消云散。
温颜坐到一旁,说道:“陛下怎么想着过来了?”
周瑾行:“来瞧瞧淼淼。”
他乐于与小家伙互动,看着榻上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儿,心都化了。
温颜在一旁瞅着。
她对小崽的感情自然没有周瑾行深,完全没有进入到母亲的状态。
周瑾行却不一样,但凡忙完政事,就会跑过来逗小家伙玩儿。
这似乎成为了他的日常娱乐。
因为跟孩子相处,能让他暂时忘却许多烦恼,脑子放空,也算是他对亲情的一种缺憾弥补。
小时候缺乏亲情,导致他把所有缺失的情感都倾注到这个由自己生产的孩子身上。
那种倾注,温颜是体会不到的,因为她生长在一个正常家庭里,什么都不缺。
寝宫里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声音和周瑾行的逗哄声。
一大一小明明无法交流沟通,却鸡同鸭讲哄了老半天。
温颜坐在烛光下看他们,同系统009道:“周老板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
系统009:“这是自然,他亲生的。”
温颜:“可惜不是小皇子,倘若是个小皇子,他只怕会更加偏爱。”
系统009:“这是他自己决定的,旁人左右不了。”
两人在脑内八卦。
坐在榻边的周瑾行忽然问道:“三娘可喜欢淼淼?”
温颜回过神儿,应道:“当然了,亲生的自然喜欢。”
周瑾行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会不会嫌她是个女儿?”
温颜的求生欲极强,“陛下说什么胡话,甭管淼淼是谁,始终是陛下的血脉。
“妾有一个小公主傍身,陛下总会给几分颜面。
“对于妾来说,只要有孩子,不论男女,妾在陛下心里头就有一定的分量,对吗?”
周瑾行默了默,她真的很聪明。
见他没有答话,温颜心中忍不住腹诽,好端端的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阴阳怪气的,无端叫人揣测。
周瑾行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到周皎身上,抱起孩子亲了亲。
软乎乎的小东西,可爱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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