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消息,爱理轻轻推开摆在她面前的白面包,让女仆去吩咐厨师准备麦片和熏肉。
泽尔达夫人不在家,另一位更棘手更危险的人物却还在这里。负责上餐的女仆刚把熏肉放到爱理面前时,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成年男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早上好,父亲。”爱理立刻站起来,向菲茨杰拉德打招呼道,“你今天早上休息吗?”
“没错,现在是养精蓄锐的时候,毕竟未来得大干一场。”菲茨杰拉德笑着回答道,看上去心情不错,从楼梯上走下来后十分自然地坐到爱理旁边的座位,而在一旁站立待机的女仆也无声地离开将准备好的早餐摆到菲兹杰拉德面前,并为这位主人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咖啡。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自然,阳光和煦,坐在长桌上用餐的伪父女无声享用自己的早餐,直到菲茨杰拉德一句像是随口问出的话打破了这片虚假的岁月静好。
“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扮演安娜贝尔的这份工作?”
他的话语中似乎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但爱理还是很紧张,她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怎样的角色——在暗地操控着国家的大人物、用金钱不择手段解决问题的恐怖商人。
该如何回答呢?在菲茨杰拉德面前说谎是愚蠢的,所以爱理干脆告诉他:“是的,这份工作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爱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绑着绷带的手,但她话里的痛苦一词指的不是□□上的流血,而是更加深层次的心灵上的东西。
菲茨杰拉德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说:“诚实的答案比虚伪的奉承更讨我喜欢,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恭喜你,三岛爱理小姐,你这份扮演工作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突如其来甚至有一些虚假缥缈,犹如空头支票,她不禁多问了一句:“你找到可以治好泽尔达夫人的病症的医生了吗?”自从那位可怜可爱的安娜贝尔小姐去世之后,她的母亲泽尔达夫人就精神失常了,尽管一直都在接受医生的治疗,但只要爱理还在她身边扮演安娜贝尔的角色,她就不可能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
“不,我会用更加根本彻底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菲茨杰拉德摇摇头。
更根本的方式,爱理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总不可能让安娜贝尔小姐复活吧。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爱理问道,她并不关心菲茨杰拉德如何解决妻子的病症,她更想知道自己能得到解脱的日子。
泽尔达夫人在复活节之前擅自向学校请了超长假期希望女儿能多陪陪自己,所以爱理暂时还不能回学校,但她可以回到之前收养自己的英国夫妇那里——如果他们还愿意的话。就算不能回去,菲茨杰拉德给予她的钱财也足够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了。
“等到我完成了在横滨的工作,你随时可以离开。”菲茨杰拉德说,然后用刀子切下羊角面包的小角。
横滨……
爱理又想起那片在月夜下波光粼粼的大海,远处巨大摩天轮的灯光绚丽而耀眼,她想起那个总是戴着帽子的赭发青年,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以及那个似乎与她有着非同寻常关系的男人。
三岛爱理失去过记忆,她被那对英国夫妇收养之前的十多年时光都是空白的,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可一旦听到「横滨」这个词,她的头皮就会一阵发麻,潜意识告诉她——这座城市里可以寻找到答案。
爱理在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深呼吸一口气对菲茨杰拉德说:“菲茨杰拉德先生,我希望和你一起去横滨。”
菲茨杰拉德沉默了数秒,无形当中给爱理施加压力,正当爱理准备举手投降放弃这个念头时,菲茨杰拉德说:“你刚刚喊我什么?”
爱理叹了一口气,重新请求:“Dad,我想和你一起去横滨。”
“明天早上,组合的成员会乘坐前往横滨的货运船,你可以让仆人收拾行李了,我会跟泽尔达说明情况的。”菲茨杰拉德似乎对爱理的回答非常满意。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第二天的启程之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十分适合出海。
菲茨杰拉德口中的货运船与豪华游轮相差无几,但是绝大部分房间都用于储存武器、燃料以及消耗品。相比飞机而言,乘坐船只从北美前往日本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不惜耗费时间也要让这艘船到达日本,菲茨杰拉德的目的是打造组合的前线基地。
与组合的成员不同,爱理完全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与他们相处总会有些不自在,但大家都因为她的身份——菲茨杰拉德的养女——而对她有所谦让,那份尊敬出自对菲茨杰拉德或者说对权力的敬畏。
当然这其中也有个例外的家伙,那就是那个叫马克·吐温的大大咧咧的青年,一上来就是勾肩搭背想要认哥们,一个在组合当中显得异常违和的家伙。
“横滨?让我看看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了!”他是唯一一个把这次任务当做冒险的人,甚至想去旅游一番,“马克大爷独闯横滨中华街,自传的下一章就起这个标题。”
性质高昂的话说出口后几秒,等待他的是组合各个成员的沉默,但他也毫无难过之意。
爱理坐在远离人群的阴影处,看着那些性格各异的组合成员,抿了抿唇。
虽然组合的成员性格各异,但待在这里可比在庄园里有趣得多。
又一次见到他了。
在梦中睁开双眼,爱理被咸腥的海水所呛到,她看见了不远处海岸的路灯,于是挣扎着拼命地向海滩游去。明明平日里这点距离对她而言不在话下,但在梦里却觉得无法游到岸边去,头脑发烫手脚无力,爱理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月夜下的大海是冰凉的,倒映着迷离月光,就这样一点点沉下去似乎也不错,毕竟这只是个梦,很快就会醒来。
然而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对方力气很大以至于弄得她手臂生疼,爱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拉出了海面,悬空站在距离海面十厘米的地方。她腿脚无力险些摔倒,于是对方干脆一手揽住爱理的腰,另一只手臂放在她的大腿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个典型的公主抱。
几缕留长的头发拂过爱理的脸颊,对方白皙清秀的脸庞一下子吸引了爱理全部的注意力,尤其是那双保藏着无尽大海的眼眸,摄人心魄。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对方看,爱理害羞地扭过头不去看他。
一次又一次在梦里见到的人。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爱理向他问道,她总觉得这个男人非常熟悉,也许她可以通过对方回忆起自己的曾经。
赭发青年微微皱了皱眉,他皱眉时面相有些凶,但话语中却有种无奈。
他告诉爱理:“不可以,你要自己回忆起来,我等着你。”
但是那个名字始终回荡在思维边缘,感觉已经话语已经到达嘴边了却不知怎么的说不出口,爱理只觉得困倦,头脑仍然是发烫的。
……
中原中也看着怀中合上双眼睡过去的爱理,发觉有些不对劲,伸出手贴在对方的额头上,发现爱理额头滚烫,应该是发着烧。
爱理刚刚泡在海里,现在浑身都是冰凉的,身上的衣服也尽数湿透了,里面的贴身衣物隐隐若现。明明几年前就已经把对方全身都看了个遍,此刻中原中也还是会微微脸红害羞。
“喂,爱理!”中原中也在她耳侧喊着她的名字,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笨死了,发烧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但是……这里是在梦里吧……”爱理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句。
中原中也的脚步瞬间僵住了,这里是在梦境当中,即使在梦中爱理的发烧被治好了,但是幻梦逝去,佳人亦逝。
“哦,对了——”爱理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她在中原中也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对他说“我现在就在前往横滨的路上了。”
你在横滨吗?
我可以去见你吗?
……
“发烧?果然是娇弱的大小姐呢。”
爱理醒来时恰好听到了一个人在抱怨,扎着双麻花辫的红发少女将泡过冰水的毛巾叠好放在爱理的额头上,尽管嘴上抱怨动作却很仔细,甚至不忘帮爱理掖好被角。
“露西小姐……”爱理微微歪过头看向照顾自己的红发少女,认出了她,“谢谢。”
不知为什么露西却被激怒了,双手握拳扭过头说:“哈?你是白痴吗?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才不需要被人道谢!”她双手抱胸微微岔开腿而站,“好好养病吧,大小姐。”
真是个不可爱的家伙,爱理不禁笑出声来。
第3章 第三章
爱理生病的第二天,她感觉脑子仍然晕晕沉沉,除了发烧导致的不适外,似乎还有些晕船的迹象。
爱理醒来时发现一个算不上短暂的午觉后床头柜上多了不少东西,有削好皮的苹果和多汁黑葡萄摆在一起的水果拼盘——那大概是约翰送过来的,至于那本黑色漆皮的圣经和写有祝福句的羊皮纸,那绝对是牧师大人送的,至于水果旁边的那一本封面有着泰迪熊的绘本,爱理就猜不到是谁的礼物了。
从床上纠结了片刻才挣扎着坐起身来的爱理拿测温枪检测了自己的体温,和平常相比要偏高,但比几个小时前的体温有所下降,看来发烧药已经在起作用了。大概再过不久就能痊愈了吧,爱理猜想,既然是她主动要求来横滨的,总不能让自己这个没有异能而且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拖了组合的后腿。
除了发烧之外,她还要面临一个大麻烦——给泽尔达夫人写信,这实在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不仅要揣摩安娜贝儿的语气,还要尽量找一些有趣的话题使信件不会过于单调。爱理还记得,安娜贝儿经常拼写错误的几个单词,现在为了模仿那位悲惨去世的大小姐,她需要故意把单词拼错。
首先是惯常的问候,正文该写些什么呢?绝对不能让泽尔达夫人知道她发烧了,不然那个女人肯定会急疯了勒令菲茨杰拉德把她带回家。今天马克·吐温钓上来的巨鱼理应在信件中占去一两行,午餐吃的美味松茸也可以写上去……
十几分钟过后,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五行半信件,爱理不禁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不如就这样把写好的信发出去吧,但食指在按下“发送”键之前,菲茨杰拉德先生的电话抢先一步打了过来。
手机被放在枕头旁边,然而爱理迷迷糊糊地在床头柜翻找了好久才发现枕头旁的手机。
“你用了十秒钟才接我的电话,如果你是我的合作对象,恐怕已经被我列入黑名单了,因为你间接使我失去了四十万美金。”虽然说出的话显得严厉而不近人情,但电话那一头的菲茨杰拉德的声音却听不出有半分恼怒,相反有些喜悦在其中,“我的高级秘书官已经替你查到了几年前将你送到伦敦市中心孤儿院的男人,他当时留下了一个假名,但是对照海关方面的记录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的情报。”
听到他的话,手扶着手机的爱理不禁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菲茨杰拉德居然会帮自己寻找过去,毕竟他看上去就是个除了钱和妻子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对待爱理也是冷淡无情。
“好的,我很感谢您,先生。”爱理另一只手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但直觉告诉她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等我在横滨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你就回归自由了,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菲茨杰拉德的声音放得低沉了,像是在商业谈判中威胁引诱对手时会用到的声音,“过去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据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你过去的故事可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菲茨杰拉德的话使爱理再度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所以才会受好奇心驱使去寻找过去,但她并不知道所谓的「过去」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过去,她在离开菲茨杰拉德庄园后仍是三岛爱理,重归自由的三岛爱理。
记忆也许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它会导致不幸的时候。
要放弃吗?
可爱理又想起在梦中的那个人,那个说着「我等着你」的赭发青年。
“告诉我吧,父亲。”爱理把语气放软,甚至感到身体有些脱力了。
“麻耶雄嵩,我先告诉你这个名字,如果你能在横滨找到记忆的蛛丝马迹,并且下定决心追寻过往的记忆,到时候再问我也不迟。”菲茨杰拉德说道。
爱理应允后,对方挂掉了电话。
菲茨杰拉德先生今天似乎很开心,居然肯那么耐心地跟她聊那么久。
挂掉电话后,爱理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再次倒入松软大床,精神与身体双重的疲倦使她一整天都处于昏昏欲睡当中。
今天的梦里没有那个人。
在地窖被太宰戏弄过后,中原中也最近几日都处于低气压当中。
大概是心情烦躁的缘故,再加上刚回到横滨本部半年下来积压的工作繁多,中原中也最近的工作效率持续下降。
处理完妄图偷窃港口 Mafia 武器仓库的一帮外国小贼后,中原中也本应拿上跑车钥匙下班了,他早已订好了今晚晚餐的西餐厅——一家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的意大利餐厅,然而首领的一通内线电话打乱他的节奏。
“好的,首领。”结束这份简短的通话后,中原中也调整好头上的帽子准备走出办公室。
在关上门那一瞬,中原中也见到了从办公室的窗外飞过的一群乌鸦——飞向黄泉的厄运之鸟,他顿住脚步看向窗外,这实在是个奇怪的现象,横滨很少能见到乌鸦这种鸟类,更何况是一大群。
但他只是稍稍停顿了一秒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用几句话向属下交代偷窃事件的善后工作便走向直通首领办公室的电梯。
这里位于港口 Mafia 办公大楼的顶层,阳光透过大面积落地玻璃窗后又被厚重血红的窗帘阻挡在外,这里是足以俯瞰整座横滨城市的地方,而这个掌握横滨之夜晚的男人——正在哄着他化身为可爱幼女的异能换裙子。
中原中也早已习惯了这一幕,仍保持单膝跪地的姿态垂下眼睛盯着地板,内心默数三秒,抬起头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叉成塔状放在桌上、精明而狡黠、颇具威严的港口 Mafia 首领森鸥外。
“辛苦了,中也君,听说你从西部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森鸥外照例是先慰劳自己这位能干的干部——某种意义上,五大干部当中真正认真干活的也就只有他了。
“这是属下分内的工作。”中原中也回答道,他正在等待森鸥外说出将要交给他的任务。
“最近的工作确实很多,芥川的失误导致我们失去了那七十亿的赏金,而且作为悬赏方之一的组合不久就会到达横滨,届时肯定又是一番风雨。”森鸥外用有些飘忽的语气把现状说了一遍,然后稍稍放低声音,把正题引了出来,“偏偏是这个时候,我们的情报部门的一位元老级又恰巧消失了,实在是令人苦恼。”
情报部门的元老级人物,能被这么称呼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麻耶雄嵩,他与广津柳浪先生年龄相仿,但这位老派人物并非武斗派,而是港口 Mafia 内少有的文书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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