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年龄,身份,职业。
性格,爱好,习惯,梦想。
她不知道他所有的社会身份,又似乎无意之间,了解到对方除此之外的一切。
——你想救他吗?
我想。
——你知道要付出什么吗?
我不知道。
——那么……
都可以,求求你,拜托了。
那一刻,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操纵着,又心甘情愿、无比迫切地想——
让我……让他……活下来吧。
哪怕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哪怕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哪怕这一刻的死亡,其实——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反正,我从来都是个任性又自私的人啊。
……
……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在将要迎来死亡之际便会理解'吗……还真的……是这样呢……”
“好想吃咖喱啊……”
“……”
太宰治跪在织田作之助的身旁,仰起头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这个男人。就算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死亡天使”那样的异能力,“天使”也是不可能从天而降的。
所以……
下一秒,太宰治感觉到了微妙的错位感。
如果不是拥有「人间失格」这样的异能力,这个黑发的少年将和其他人一样毫无所觉,虽然这里也没有第二个活人了。
但是那一刻,十八岁的太宰治被凝固在时间的缝隙里,却依然看到了光。
异能力——「阿努比斯的心脏」。在濑良垣深雪记忆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展现出它最为强大、又或是可怕的面貌。
她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团光,或者只是精神飘浮在此地,身体依然沉睡在卧室的床上。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整个世界定格在千分之一毫秒的刹那。
她出现在大厅的夕阳之中,看着躺在地上、已经闭上眼睛的红发青年,小心地避开那个给她莫名危险感的少年,低头触碰了他的身体。
并没有发生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什么。于是她闭上眼,将这个被凝固了时间的濒死之人,放进了飘浮在不知名处的空间里。
然后,濑良垣深雪解除了异能力。
下一秒,被定格了一瞬的空间重新启动,太宰治猛然站起身来。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盯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神情终于透出了真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震惊与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不知道此刻的大脑中充斥着多少念头。那幻觉般发生的一瞬间,那个看不清本体的轮廓,以及“祂”俯下|身,触碰织田作的模样。
而现在,他们一起消失了。
就在他的眼前。
是……“神迹”吗?
不,开什么玩笑。
少年的太宰治看了一会儿刚才躺着人的地板,短暂地闭了下眼睛,然后转向窗外欲坠的夕阳。
那是一个从未听说、不知来历、无法对照痕迹的……异能力者。
第40章
在海里的第一个世纪, 我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 让他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可是, 一个世纪过去了, 没有人来救我。
在第二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想:“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 我必须报答他,替他挖出地下所有的宝藏。”可还是没有人来救我。
到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救我。
我在海里待了整整四百年, 我感到很生气, 于是发誓:“谁要是现在来救我,我就要杀死他, 但会让他选择死的方式。”现在你救了我,你可以选择自己死的方式。
——《渔夫和魔鬼的故事》
在织田作之助消失的一周后,太宰治完成了用来掩人耳目的“葬礼”的全部流程。然后独自前往织田作之助的住所,整理他的“遗物”。
不知道算不算意外, 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和“那个异能者”有关的信息。
那个在织田作之助濒死的瞬间出现,凝固了一瞬的时间之后,带走了他的人。
虽然当时只有耀眼的光团,但太宰治本能地倾向“TA”是个女人——虽然说,织田作之助从来都不像是那种拥有“不为人知的红颜知己”设定的男人。
但当时的轮廓还是能发现一点细节的,包括动作和站立的姿态。太宰治从来就是个很善于发现细节的人,这一次更不会例外。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她是异能力的化身,还是拥有异能力的本人?
这个问题无解。
不过太宰治并没有为此纠结,因为他意识到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对于一个除了越来越模糊、无法记录的轮廓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人,他最应该做的不是思考对方的身份,而是探查一切的根源——他的友人,织田作之助。
关于织田作“生前”的一切,可能接触过的对象、有概率达成的相遇……这世上所有的意外或非意外都会留下痕迹,从来不存在毫无缘由的善意或作恶。即使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①,依然是一段被人淡忘了的、真实存在的邂逅。
然而,从本心出发,太宰治并不希望这么做。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也只有一个。作为港口黑手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他曾经对无数的活人做过这样的事,死去的人里或许更多。但那些是敌人、是对手、是可疑或潜藏着威胁的对象……
唯独不是“友人”。
能被太宰治称为“朋友”的人,这个世界上曾经也只有两个。并不是想象中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关系,或者说他们都对彼此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可以说他们“不过是朋友”,又或者是“仅有的朋友”。
虽然理智地思考会感到荒谬,但人总是难以免于这样的错觉:当什么东西具备数量上的限制之后,就变得格外珍贵了起来。
但是,太宰治想。无论珍贵或泛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啊。
最终,在彻底叛逃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交谈的那天晚上,太宰治开始了他的调查。
***
织田作之助醒来的那天,太宰治正式通过了武装侦探社的入社考试。
红色头发的男人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房间里至少四个围着他的人。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朦胧,然后转为警惕和困惑。接着困扰的情绪消退,他在周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向坐得最近的太宰治:
“你认识我?”
啊啊,不愧是织田作。
年满二十岁的黑发青年想,手指无意识的在风衣的边缘划了两下。
不过看起来,比深雪失去的记忆要多很多啊……当初深雪的话,应该只有三天,再加上一些零散的部分而已?
接着,他又冒出这个念头。
“织田作,”最后太宰治说,并没有立刻进行自我介绍,“能不能告诉我,你脑中最后的记忆,是在哪一年?”
***
“有点意外,织田作只记得龙头战争的开始了。”太宰治对着面前的人感慨,“是因为'收养|孩子们'的记忆,还是'遇到深雪'的记忆呢?”
看起来还算整齐的卧室,靠墙摆着张标准大小的双人床。角落里放着没有收拾的榻榻米,一副有人刚刚午睡过的模样。
黑发的青年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床上那个人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完全披散下来,滑过指尖的时候,有种凉而润泽的手感。
这是将近一年来,始终保持着当初“入睡”、或者说“昏迷”那一刻状态的濑良垣深雪。
从去年的悬崖边上,她使用异能力暴走、在五分钟内解决掉了所有的敌人——除了酒井之外,还包括另一批被太宰治钓出来、又姗姗来迟的家伙——之后,那短暂复制了“污浊”的代价,就让她一直沉睡到了今天。
并且看起来,很有可能继续这么睡下去。
“还好你比较省心,”青年把她的头发在指尖卷卷,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不然我绝对在照顾你的第一周,就把你送到医院里去。 ”
濑良垣深雪陷入昏迷之后,当然不是没有人来关注的。排除对外轰轰烈烈的“退圈”宣言,她的亲人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几乎是在隔天就找上了门。
包括从碧岛赶到横滨的苍叶、他们那对不知道刚从哪个深山老林爬出来的父母。还有意大利黑手党彭格列下属的守护者之一六道凪,听说蜜月没度完就冲了回来,导致她新上任的老公表情微妙。
毕竟六道骸又不认识濑良垣深雪,更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
LME内部的拜访人员更不止以打计数,光是人来时送来的鲜花,后来被太宰治“转送”给坂口安吾时,运花的车是辆中卡。
一群人来了又去折折返返,从头到尾留在这里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最后,在彻底确定了濑良垣深雪的情况、顺便把织田作之助也搬过来和她排排坐之后,人还是被留在了太宰治这里。
因为太宰治说,深雪要求他来照顾自己。
这并不是句假话,当然濑良垣深雪的原话也绝不是这样。反正太宰治最终达到了目的,就算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在家里放着一个没有吃喝拉撒生长变化、就连头发和指甲都不再生长的美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总是喊着要找美女殉情,但太宰治很确信,自己对字面意义上的照顾一个人,完全没有兴趣。
思来想去,最终黑发的青年只能归咎于,自己那天心情不错。
从带着人离开那片悬崖之后,太宰治就已经无法回想起来,自己拉着深雪殉情时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大概就像一个人在某一时刻的怦然心动,但事实证明,所有莫名其妙的冲动,都会比诞生的那一刻更加迅速的消失不见。
如果非要说留下了什么,大概是非常微妙又难以形容的……郁闷吧。
就像是在自杀失败很多次后,某天终于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想要去死。并为此清理掉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妨碍因素,并做好了每一步的计划。
然后在楼顶准备一跃而下时,被边沿水泥地上一点微不起眼的凸出绊了一跤。
或许最后还是摔下去死掉了,可能因此摔在了楼顶的边缘。但无论是哪一种,这次自杀都必然成为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
太宰治看着沉睡着的濑良垣深雪,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大概很像这种情况下的自杀未遂。
就像他同样不会再忘记,这个女人在暴走结束、满脸血迹的倒下来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如果能看到太宰先生的话……就太好了。”
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任性和自作主张。
就像濑良垣深雪这个人,满口谎言、表里不一,目光追逐着彼方不知名的东西,永远分不清真心和假相。
当脸上的面具被人扯下来之后,第一次被坦露在阳光与他人的视线之中,本能的就想逃走。
逃不掉的话,哪怕选择头破血流的方式,也要将自己重新藏起来。
***
第一年的时候,太宰治想:等到濑良垣深雪醒来之后,他就卖掉这里,换个离侦探社更近的房子住。
在东京的房租早就到期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续租。或者说从始至终,太宰治这个人无论怎么变动住宅和工作的地方,都没有打算离开横滨这片旧地。
到时候那个睡在他房间里的女人会离开,毕竟她的事业扎根在东京。考虑到他们各自对待“前任”的态度,或许不至于从此断了关系。
但也不会有更多了,他确信。作为同样对麻烦敬而远之的人,如果没有真正的巧合,他们甚至可能不会再见到对方。
第二年的时候,太宰治开始反复地回想起,当初他们相处的那短暂的三个月。
最初的接近当然是蓄意的,事实上后来也很难说是不是巧合。或者慢慢变成了更像是习惯的东西,甚至不需要太宰治出动,对方就会自发的找过来。
以世俗的标准判断,濑良垣深雪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甚至在某些地方他们非常相似。
她理解他的很多想法,跟得上他大多数的计划,面对他临时起意的表演只会更加兴致勃勃。对他某些被视作稀奇古怪的行为举止,她也完全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她自己干过所谓稀奇古怪的事,一点都不比他少。
他们还深入的聊过他曾经自杀的经历,探讨着写一本《不完全自杀过程中的奇妙物语》。应该说不仅是探讨,在那件事过去两周以后,她曾把一篇稿件发给他:
“太宰先生,给点意见吧,最好能补充点细节。”
那是被命名为《不完全自杀过程中的奇妙物语》的第一章。
后来太宰治想,如果她现在没有躺在这里,或许这本书已经出版了。
第三年的时候,濑良垣深雪依然在沉睡。
某天太宰治突然想到,她是不是真的像当初发动异能力时说的,再也不会醒来?
当脑中出现这个念头时,将满二十二岁的黑发青年,突然被某种异样的情感捕获了。
仿佛是无限的失落与钝痛,又好像难以形容的快乐和满足。
太宰治想起两个人第二次见面之后,那场综艺活动的最后一天,在两米多深的泳池底部。那时他是故意跳下去的,因为他并不能确定,眼前这个看起来满心只有剧本的女人,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所以他跳了下去,并构想出了之后许多种可能。
她很快游了下来,迅速地向他靠近,如同在粼粼的波光中游向深海。然后他在海水中看到了她的神情,那哀伤的情感无比真实,宛若他们就是一对互相折磨的恋人。
那一瞬间,太宰治确定了一件事:
她是个疯子。
只有这样一个疯子,才会搭救一个未闻一面、不知善恶,由虚无的臆想与脑补所创造出来的人,一个相识三年的陌生人。
所以,织田作之助,一定还活着。
太好了。
太宰治度过二十二岁生日的那天,织田作之助送了他自己创作的小说。
小说只是半成品,按照织田作之助的话来说,只是他“自己写给自己看的,毫无价值或者内涵的零碎笔记”。里面甚至夹带了不少对照顾孩子问题的困扰,毕竟在一个月之前,某个二十七岁的未婚男青年,刚刚领养了一对捡来的双胞胎。
是对龙凤胎,据说早了十分钟出生的哥哥,和看起来长得并不太像的妹妹。
那天晚上,太宰治认真地读完织田作的小说。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库存”里一阵乱翻。
“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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