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证说:“下次……等这个事件结束,下次我们见面,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小光,等一等我。”
她做了许多可能的思考,太宰治想对她说什么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她希望是自己想听的,可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她又害怕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可能。
太宰治,终于准备对他们的关系下定义了。
可是还没等到这些,他怎么可以躺在手术室里不省人事呢?
……
长那川光虽然有天赋,但毕竟尚且年轻,赶到医院时太宰治的手术室中已经塞满了人,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她一个“外人”插手。
但小泽医院这个地点太特殊了。她与太宰治因疫情在此重逢、这是她姑姑的医院。
有武装侦探社的人允许、再加上院长开口,排除一切万难的小光这个已经辞职的医生违例进入了手术室。
一路为她提供路线的中岛敦还处在无助的状态,颓废地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声音颤抖:“……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他……会没事的吧?”
靠墙而立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只给出了一个音节:“啊。”
意外一件接一件,国木田有些心力交瘁。他暗骂着太宰做事前从来不先和他知会一声、总是这样肆意妄为打得人措手不及。
这个家伙……真的拿他当同伴吗?出来一定揍他一顿!
来不及过多耽搁,他将挂在胸前的眼睛重新戴好,眼底一片清明:“走了,敦。”
“啊?就这么——可是太宰先生这边……”
“这边有长那川,他不会有事的。”国木田沉声道,“现在该重视的是社长那里……太宰用生命换取来的情报。”
*
*
横滨这座城市啊,似乎真的永无宁日。
坐在太宰治的病房中,小光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她曾对太宰治说,有关于他,她永远也做不到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可在手术室内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静如止水、心无杂念,握着的手术刀从没那么稳过。
这是一场必须成功的手术,她不敢去想象那种可能——如果太宰治死了,她该怎么办。
虽然恋爱脑,但小光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人。就比如离开横滨的这几年她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内心是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了太宰治一个人?如果他离去,似乎胸口就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洞。
——是从她完全恢复记忆开始、从她记起来妈妈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刻。
世界天翻地覆。一个人有可能这么迅速地走出阴影吗?她不知道。而自己能够走出来,全部都是太宰治的功劳。仔细想想的话,他也是从那时开始粘着她的。
好像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做、小光会走向另一条不归路。
太宰治啊,不愧为操纵人心的天才。
……
小光看着天空中飘忽不定的云,心情明明暗暗,有些一直想不通的事好像一瞬间豁然开朗。她想,她知道太宰治想对她说的是什么了。
心中又酸又痛,她垂眸盯了半晌男人安静的睡颜,呼吸罩上的白雾规律地消失又出现,最终闭眼吁了口气,用颤抖的气声骂:“……等你醒了,我一定揍你一顿。”
仿佛是恶作剧一样,昏睡中的男人睫毛动了动。小光眼神一紧,迅速抬头望向仪器——危险期过了,各项数据都正常,确实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
太宰治的羽睫上下颤动了好几次,最终缓缓地半睁开了双眼,露出那双熟悉的瞳孔。
呼吸面罩的白雾范围更大了些,他微张了张口,眼角弯弯,落在枕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间都传递出温柔。
“……好过分,刚一醒来就让我听到这么可怕的话……”他本就没什么气力,再加上面罩的阻挡,传出来的声音又轻又低,微不可闻。
小光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她想去摸一摸太宰的脸却又不敢上前,嘴唇翕动着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泪水渐渐布满眼眶,酸涩感传上鼻尖,她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太宰自下而上望着无声流泪的小光,眼睑无力地垂了垂,最终强续了一口力、微微挪动了下手臂的位置,做出了向她张开怀抱的动作。
他带着满身满手的仪器、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来。”
一滴滴滑落的眼泪迅速连珠成串,小光随意抹了两把之后径直站起俯身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小光的心才真正安定了下来,她听着男人胸膛起伏所带来的的声音,觉得像是世间最美的乐曲。泪水滴进他的枕头,虽未沾到他的身上,但他能感受到。
试了几次,他才勉强抬起手臂抚上她的脊背。一只手掌只是附着、没有力气做出其他安抚的动作。最终他轻轻一笑,侧过头缓慢地蹭了蹭小光的耳根。
“……我只是喜欢自杀,不喜欢被人杀掉。所以我不会死的,别哭了哦。”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宰治算计好的。
这种智多近妖的怪物,怎么可能孤身犯险阴沟翻船。横滨一旦出事,他绝不可能完全脱离战局,早点醒来就能早点加入进去。
战局瞬息万变,太宰治很快就要求摘掉了身上复杂的各种仪器,拿到手机打探各方消息。
小光只是听从,没有打扰他。认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她就在一旁安静看着,脑中想着自己的事。
太宰治……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思?
她垂下眼睑。
是惭愧吧,因为他让她想起了那段该埋葬的记忆。
……
“在想什么?”坐在床上的太宰治挂断电话之后歪头眨了眨眼,忽然惊恐捂着胸,“不会想揍我吧?……小光,我伤还没好哦,不能乱来!”
她没有去理会他不正经的玩笑,坐去床边近距离盯着他,忽然静静问了一句:“太宰,你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怎样吗?”
太宰被这突然的一问整得一愣,思索了片刻:“嗯……殉情?”
小光摇摇头:“我不会殉情的。”
就在刚刚,她想起了酒醉之后太宰治问她的问题。
那时她回答的是“不知道”,她觉得也正是因为这个答案,给太宰治又增添了一份压力。
“太宰,我要告诉你这句话——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我都会好好活着。”她语气坚定,像是在叙说事实,更像是在对他保证,“所以你不必……”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根手指毫无征兆地抬起贴上她的唇、制止了接下去的发言。
四目相对,男人的瞳孔之中是满满的笑意。
“别骗人了,小光。”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如果我死了,你是一定会紧跟着我离开这个世界的。”
被男人笃定刺到,她眼神一抖。
“小太阳也有燃烧殆尽的一天。如果我不在,小光,我知道你一定会扛不下去。”
为了那段黑色的青春,为了那些深藏的伤痕。
当所有龙骨都被撤掉,勉强支撑着的精神世界会轰然崩塌。
小光颤抖着声音,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所以,就为了这个,你才接受我的,是吗?”
太宰治看起来再轻浮浪荡,本质也根本不会是会轻易爱人的性格。曾经她说服自己:是太宰治幡然醒悟,愿意和她去看一看未知的世界。而现在忽然发现,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因为自责而做出的弥补。
因为他触发了Q的事件,因为他阴差阳错地导致小光亲手杀了妈妈,因为他破开了小光的记忆封印让她重新想起这一切。
他不是凶手,可一切都与他有关。
太宰治是这样认为的吗?
……
一想到这个,小光的心口就像压着大石般难受。
他不该的,他不该这样做的。就为了这些、就为了能让她活下去,他不惜付出这么多,甚至搭上自己。
虽然那么多年她行动上疯狂、嘴上也很嗨,可内心深处小光是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太宰治这个男人的。能够得到他的一次回头、与他睡上一觉,也许人生就已经圆满了。
也正因如此,决定离开港口黑手党的那一年她才会毫不犹豫。
处在从个人角度,那时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
太宰治,你何苦。
……
太宰治静静地望着她,后者身体的微微颤抖通过床板传来。两人距离很近,他只是微微挪动了一点点便将她拥入怀中。
有力的手臂锁在腰后,坚实的胸膛贴在身前,小光闭上眼听着耳边的心跳声。
两人无言了许久,男人才轻声着开口:“小光,你觉得我是什么伟大无私的人吗?”
她没回答。
“你都说我变态了,那多少也把我往不好的方面想一想吧。”他的声音贴着耳朵,“如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死不死活不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的确独特了一些,但我也是有心的。我感受得到谁对我好、谁喜欢我。”他的音色低沉,“同样,我也有知觉。”
“如果是其他人,我才不会管她是否会因为恢复记忆而崩溃、是否需要爱人陪在身边才能活下去。”
“小光,我一直就想不明白一件事——你这个恋爱脑究竟哪里来的自信,我不喜欢你?”
——哪里来的自信、我不喜欢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的大石轰然碎裂,一篇尘埃之中尽是茫然。
有生之年,她能够与自杀狂太宰治在一起、还能从他口中听到别扭的表白,这是无论怎样都想不到的事。
是妈妈多年的行善积德、将福报落到她身上了吗?
泪水顺眼角滑落,她仰起头,双目通红地迎上男人笑吟吟的脸。
他轻轻替她擦拭着眼泪:“终于把这些话告诉你了,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你哭成这样想什么话。”
窗外夕阳绚烂,她直起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第23章 [23]向阳而生
轰轰烈烈的战争一场接一场,意外永远不断。除去给横滨增添了众多伤员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称得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座城市,它该是什么样,依旧是什么样。
“——所以,你是准备这样留下来了?”
在新开的私人诊所之内,来帮忙整理的与谢野晶子这样问小光。
“嗯,应该是就这样长期留下来了。”
“就为了太宰?”
小光手一顿。她和太宰治的事如今所有武装侦探社的人都知道了,说来的确有些尴尬——毕竟她大张旗鼓地追过福泽谕吉,但那群人似乎从来没当真过,一个个都在感慨太宰治拯救了地球才有如此好运。
“其实,也不能算完全是为了他。”小光想了想,“横滨也是我的家。过去的一切羁绊都在这里,谁愿意一辈子背井离乡呢?”
曾经爸爸也好、太宰也好,都达成了一种共识——小光必须走。现在回想,她也的确赞同他们的做法。只是记忆已经归位,经历过世事的小光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单纯,她能接受世界的参差、也能一切罪孽。
大不了,就真和太宰治殉情呗。
反正,她早该死了。
与谢野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了她一句话。
“小光,你的医术……是森医生教的吧。”虽说是问句,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听说过与谢野曾与森鸥外相识,但她没有细细去打探过。成年人的友情是注意界限,不要多管闲事。从前晶子不知晓她与港口黑手党有联系,可后来从太宰治曾是干部、小光又与他曾是同事,真相也就无需多言。
“森先生他……的确是我第一个老师。我不能说一身本领都是他传授,但的的确确,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小光的态度很公正。她清楚地明白森鸥外不是个好人,甚至某些方面算得上非常变态。但是说到底,他不曾亏欠自己什么。
妈妈的死与他无关,抚子的死也是天意为之。在小光眼中这个男人顶多是冷血了些,也从没有针对她。
森鸥外,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她一生的恩人。
“只不过呢,也说不好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遇到老师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如果再大一些,可能我在港口黑手党里承受的非议会少很多。”小光垂眸笑了笑,那些直戳内心却要强装伤不到的心酸,实在刻骨铭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那时候我年龄再大一些……”她叹息着,“老师可能根本就不会救我了。”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之下的命运。她要活下去,就必然要付出一些东西。
如同抚子。
与谢野之前并未听小光提起过这些,惊讶之余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下对方的表情。想想森鸥外的为人,她耸耸肩:
“嘛,说起来我也和你差不多,当时也是十一二岁吧。我们应该还是算幸运的,我猜。”
轻松的语气引得小光微微一笑。
手机连响了几下,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是太宰治连发了几条邮件。
『小光,你爸爸今晚在家吗?我去找你好不好?』
『别多想多哦,就是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啦』
『你在诊所吗?我一会去接你哦』
不需要任何颜文字和表情辅助,只要一读到他说的话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波浪线。
随手回复了他几个字,重新把手机塞了回去。安静了半晌的与谢野忽然出声打趣:“说起来——当初你在港口黑手党的那些事,太宰那家伙应该才是最在意的人吧?”
“……”小光一噎。
她和森鸥外的混乱关系……她和太宰治的事……
嘶。想想还真是一团麻啊。
隐约觉得他是在意的,毕竟也暗戳戳旁敲侧击问过她一些“和森先生那边的人有没有过联络”的话。她忖度了许久,迟疑地说:“其实觉得……他应该没有介怀的必要。”
“为什么?男人在某些方面都是有强势占有欲的。”
“……”咳了咳,她没有回答。
晶子是外人,自然不知晓当年的全部事情。现在回想一下,那几年她完全没有顾忌过身份、追在太宰治身后的事广为人知。也就是对象本人无动于衷才让森鸥外不予计较。
——这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暗地里呢?
太宰介不介怀,小光其实拿不准,只是处在她的角度觉得真没必要。
因为当年她和太宰治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可是什么都没耽误,到底是谁做了谁的第三者还真不好下判断。
所以,太宰治有什么好介意的?从头到尾她的身心都是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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