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久根本不在乎。
她的神情平静,平静得简直叫人觉得可怕,就好像她做出什么事情都理所当然。
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平静的表情?眉梢眼角就连眼神都不起一丝的波澜。
她的妆容华丽到夸张,她的脸美得不可思议,她的衣裳飘动如同流云,她眉心的太阳图腾仿佛在宣室殿上放出光明。
这么多美好的因素堆叠起来,带来的却不是赏心悦目,而是恐惧,一种类人而非人的,使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似乎是人,可怎么会是人?
她看起来,不类生,不类死,不像人,不像鬼。
宣室殿内其余的人都闭上了嘴,只剩下那个站出来的老臣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一种很奇异的状态,明明有声音,可又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10章 持金杯的圣女04
于是忽然有人想起来,走进宣室殿的这个女人,她原本也不是人,她是神女,将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从幽冥带回人世的神女!
在她毫无情绪的注视下,老头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渐小。
他一直避免与神女对视,就是因为心里毕竟畏惧。他向刘彻说话,就是要回避正面与神女做对。
可神女一直看着他,他竭力想忽视这样的眼神,可那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压在他心上,越来越重,重逾千斤。
那是神女,那不是人是鬼神啊!她长得像个漂亮女孩,可人皮之下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鬼神不可踏上人的殿堂,这是对的,原该如此。他是对的,他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这么说,数十载宦海浮沉,他是对的!
可是――
额头上沁出越来越多的冷汗,他的声音变小、变得期期艾艾。
最后他忽然说不出话了,他逐渐地软倒在地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久默默将视线移开。
下一瞬那老头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地上,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些东西,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他被那东西完全击垮了。
富丽堂皇的宣室殿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林久站在皇位旁边,她的视线挨个看过底下每一个臣子,所有人都避开她的视线,宣室殿上文武满堂,无人敢与神女对望。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似乎应该开心,可是无论去任何角度去看,都看不出她有开心的端倪。
她像摆在高台上供人祭祀的神像一样,无喜无悲,只是提着裙摆,跪坐在了刘邦给她摆好的坐垫上。
所有人在此时都默默以眼角余光看着她的举止,所有人都在想――
奇怪啊,她跪坐时的姿态,竟然与人并无分别。
还是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有动作,气氛沉重得像是要凝固了,就连皇帝刘彻也呆站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最后是刘邦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开始吧。”
刘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严厉地往底下看了一眼,在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大汉开国以来最诡异的一次早朝。
三分之一的臣子一脸激动,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三分之一的臣子脸色铁青,表情难看得像是突然得知养了十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最后三分之一的臣子满脸茫然,人在状况外。
皇帝本人自觉全程如梦游,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是幻。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系统幽幽地说。
今天这一出过后,刘彻的心动值涨得那叫一个排山倒海,系统直接下单了一套赛博呼吸机。
林久没说话。
她跪坐在刘彻身边稍往后一点的位置,刘邦则低眉顺眼地跪坐在她身后,明晃晃地摆出一副以她为主的态度。
自高祖刘邦建未央宫伊始,宣室殿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奇景,那向来只容皇帝跽坐的位置上,一口气坐了三个人。
挤倒是不会挤,地方还是蛮宽敞的,问题是,这是挤不挤的事吗?
这显然不是啊。
此时读书人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也是有位置的。
因此不必全程站着上早朝,等刘彻落座之后,满朝臣工也就都跪坐下来,是为坐而论道。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
此时是西汉,上古之风犹存,王公的骨头里还刻着血脉带来的高傲,站立在家族和爵位之上的风骨。
哪怕是死也难以磨灭这种上古流传下来的特质,林久的震慑不可能压服这群人,而只能是短暂地压制。
此时宣室殿上,无人说话。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是不必要说出口的,这一场早朝上,针对神女的恶意汹涌而来,简直排山倒海。
系统忧心忡忡地说,“我真的不觉得你走上朝堂是好事,你不了解游戏规则,很容易沦为朝政中的傀儡。”
“就像现在,这群人针对你,可你没办法做什么,因为没人站出来说话,你抓不住出头鸟,可你总不能一个人针对他们全部人吧。”
林久说,“嗯。”
“你嗯什么?”系统疑惑。
林久说,“你说得对,我应该一个人针对他们全部人。”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理解错了吧?”
林久不说话了。
那群人针对她的人沉默着,而她沉默得更彻底。
那群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身上那种说不清是兽性还是神性的非人感却压倒了一切朝她涌来的恶意。
她毫无情绪起伏,却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占尽上风。
她就这么如神像一般在温室殿上坐满了一整场朝议,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姿态,也没有人能动摇她的情绪。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神女于今日坐上了温室殿,且可以一直在温室殿上坐下去。
系统插上呼吸机,奄奄一息地说,“还有人在意刘彻吗?算了我知道了,无人在意。”
冷静下来之后,系统想起昨晚林久说,要打出【名动天下】成就。
他生怕林久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遂千方百计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可以做点其他事。”他对林久说。
“比如?”
“比如练习唱歌,有个【声入人心】成就可以刷。”系统说。
林久问,“我唱歌好听就能刷到【声入人心】?”
系统说,“不可以。任务的主体是刘彻,和刘彻关系不够亲密的话,就算是有人鱼的声音,唱歌也唱不进他心里。但你可以一边练习唱歌,一边刷刘彻的好感度。”
“太麻烦了,不如找点现在立刻可以刷到的【成就】,比如这两个就不错。”林久在两个成就上打了标记。
系统凑过去看,“【色令智昏】?这个成就我记得是要让刘彻为了你反抗他娘或者他奶奶。这可行性不高吧。”
“这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让刘彻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两个月瘦上二十斤,呃……”
系统委婉地说,“是不是稍微有点点不可能呢?”
林久不理他,自顾自地思索,“你说得对,【名动天下】这个成就确实用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我要一次性完成这三个成就,这样比较不浪费时间。”
“呃……”系统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久不理他了,自顾自去看自己养的花。
第一次围观过西汉朝会之后,她就差使刘邦去给她找一株花来。
刘邦又不是神仙,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儿找花去?
――所以他把这活儿安排给了刘彻。
也不知道刘彻怎么做到的,当晚林久就拿到了一盆兰花。
然后林久把花干放着不浇水,直到今天,这一看就名贵得不得了的兰花都快旱死了。
系统有点不忍心,“你之前没养过花吧,你要浇水啊,不然花会死的。”
林久不说话,和之前每一天一样,对着花盆上上下下看了一阵。然后她多说了一句话,“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了?”系统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多想,林久忽然拿起【持金杯的圣女】配套的金杯,微微倾斜金杯。
系统脑子里立刻响起警报,理智告诉他林久又在搞大事。
但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久整活儿。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他看见的画面宛如电影里的慢镜头。
金杯倾斜,金杯里的液体缓慢地、缓慢地流出一线,浇在了干枯的叶子上。
第11章 持金杯的圣女05
【持金杯的圣女:你在太阳神的盛宴上持杯倾酒,从此得到了太阳的祝福。你为世人赐福,金杯里永远有酒。】
这是套装自带的附加说明。
“说是酒,其实也可以理解成一种味道很好的饮料,本质是一种对身体比较有好处的泉水,不含酒精,不醉人,喝完还会神清气爽。”这是系统对金杯里所谓的酒的解释。
一种喝了会神清气爽的泉水。
人喝了会神清气爽,花花草草喝了当然也会神清气爽。
系统就眼睁睁看着金杯里的水浇在叶子上,干枯的叶子在他注视下,羞怯地抖动了一下,干瘪的枯黄霎时舒展成新绿,长长的茎秆上颤巍巍地举起一个花苞。
那么美那么柔嫩的绿色,简直像是个关于春天的魔法。
不不不,在这个时代,更应该称其为,一个关于春天的神迹。
“草,长出来了。”系统喃喃说。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宣室殿上坐而论道,论的是山川河流、社稷民生,而近日以来,宣室殿上最为人所关注,最成焦点的论题是。
“岁有大旱之兆,将夏,恐大饥。”
意思就是今年冬天降水少,恐怕是个干旱的年景,农作物不会有很好的收成。
等到了夏天,去年储存的粮食吃完了,今年的粮食却因干旱而没有收获,将要引发巨大的饥荒。
“等等。”系统说。
他觉得有点混乱,两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冲撞,弄得他头晕眼花。
系统情不自禁地将脑子里的两句话念出来。
一句是,“金杯里永远有酒。”
一句是,“岁有大旱之兆。”
这两句话放在一起,系统忽然呆滞住了。
关于【金杯里永远有酒】怎么利用,系统和林久之前也有过激烈的讨论。
系统的意见是让林久给刘彻倒酒:“刘彻现在年纪这么小,上朝时间又这么早,睡眠不足就容易犯困。你给他倒一杯酒,他喝完精神抖擞,对你刮目相看,这不是很美吗。”
林久说,“就这?这就让刘彻刮目相看了?”
系统说,“嗯啊。”
说着又惋惜道,“可惜时间不对,这个套装最有效的时间段应该是在几年后,刘彻亲政之后。”
“他在历史上也算是勤政的皇帝,看书看奏折肯定看得很累。到那时候你给他倒酒,让他精神抖擞,这好感值还不涨得飞起。”
林久当时问他,“要刘彻的好感值干嘛?又不能兑换服装。”
系统真是磨破嘴皮子,“但他是目标人物啊,你不刷够他的好感度,和他关系不够亲密的话,很多成就和任务到后期都是做不了的,举个例子就是之前咱们提到过的【声入人心】。”
当时林久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噢。”
系统以为她想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些激烈的讨论,都是他自己单方面激烈和单方面认为是讨论。
林久早已经天马行空鬼斧神工地给【金杯里永远有酒】找好了用处。
对系统来说,这一切都太刺激了。
而刺激还不止于此。
次日,林久带着刘邦去了长乐宫。
这个时代长乐宫与未央宫并称两宫,未央宫住着皇帝刘彻,长乐宫住着窦太皇太后。
名义上的政治中心在未央宫,群臣议政的宣室殿也在未央宫,但实际上那些影响帝国的决断,往往出自长乐宫,出自窦太皇太后之手。
一个风烛残年的瞎眼老太太,从汉文帝的皇后,到汉景帝一朝的太后,再到汉武帝一朝的太皇太后,屹立三朝,巍然不倒。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刘彻这样凶猛的皇帝都只能屈从于她灰白色的眼睛,被迫蛰伏起满身的锋芒。
哪怕是放在五千年群星闪耀的史书中,这老太太的一生都是一笔浓墨重彩的传奇。
林久到的时候,刘彻也在长乐宫中。
往日他入长乐宫,要站着行礼,要等窦太皇太后发话之后再落座。
而林久过来时,窦太皇太后亲自迎出长乐宫,行大礼参拜。
拜的是刘邦,但刘邦跟在林久身后,而林久也没有避开窦太皇太后这一礼的意思。
她是刘邦亲封的神女,窦太皇太后跪了刘邦,自然也该跪她。
然后,不等窦太皇太后站起来,所有人都听见神女居高临下道,“汉室、应当、给我一场、祭祀。”
她说话很慢,而且措辞生疏,尽管声音纯稚如珠玉,但听起来还是叫人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但现在没有人计较这点不舒服,所有人都愣住了。
何曾见过有人在窦太皇太后面前如此嚣张?先帝刘启都对她毕恭毕敬,如今的皇帝刘彻在她面前更是如履薄冰。
换作往常,窦太皇太后立刻就要发怒,但今天不一样,站在她面前的是大汉的神女――神女的名声对窦太皇太后没有意义,但她不能不忌惮神女背后的高皇帝刘邦。
于是,片刻的寂静之后,窦太皇太后跪在地上,用老人特有的,缓慢而温和的声音说,“原该如此。”
林久得寸进尺,“还要人皇、罢朝三月,出未、央宫,往上林苑。”
她这个要求过于嚣张了。
但刘彻现在虽说是天子,毕竟没有实权,大汉的政治中心有他没他都照常运转。
他平时在宣室殿上的任务也就是做个吉祥物,或者也可以说是看板郎。
而且上林苑离长安也不远,原本就是天子行猎驻跸的行宫,安全问题也不必太担心。
心念电转间,窦太皇太后想到这许多东西,当然更重要的是想到了林久身后的刘邦,所以最终她在沉默了更长时间之后,缓慢地说,“择日便行此事。”
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一回的语气却算不上温和了。
然后林久继续,“要人皇戒、除大食,日以小食果腹――”
这一次没等她话说完,窦太皇太后豁然抬头,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扑上来撕碎林久。
林久什么反应都没有,慢慢地说完自己的话,“――每至小食,则一箪食,一瓢饮,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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