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掩饰不掉的虚弱,无论用多么昂贵的化妆品也挡不住那种病态感。
楼顶上猎猎的风吹动了她的长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眨眨眼,模样有些好奇,问道,“他们应该还在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找吧?”
“……绘里奈这个形容词用得可真是绝妙,”太宰治被噎了一下,才做出了点评,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东山绘里奈也是个神人了,“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可不是嘛,就他们那种想到一个地方就找一个的做法,跟在玻璃瓶子里乱撞寻找出口的昆虫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东山绘里奈依旧很好奇,也并不能说是好奇,只是想知道太宰治是怎么想的而已,于是她继续问道。
她对待太宰治的态度很是自然,就好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那么亲密熟稔的样子。
太宰治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漫不经心,语气也蛮散漫。
“嗯……大概是因为我和绘里奈心有灵犀吧。”
甜言蜜语依旧张口就来,只要他想,各种情话能连着说上几个小时不带重样的。
只是比以前少了那种时不时宛如真情流露一样的表现。
态度上的差别东山绘里奈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这个事也怪不了别人,她想,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欺骗在先,玩弄人家感情在后,这么对待人家还指望他还像往常一样对待自己,那想的也太美了。
太宰治又不是什么眼瞎心盲的典范。
没把她弄死大概是他最后的宽容?
被这个霸道总裁一样的脑洞给累得虎躯一震,东山绘里奈捂着嘴笑得颤抖,根本就停不下来。
就连太宰治投过来的疑惑的视线都不能让她停下。
太宰治:……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不行,这个想法太糟糕了,需要及时打住,东山绘里奈这么想着,好歹是收敛了笑容。
场面又回归了静谧。
东山绘里奈走过来,和太宰治不同,她直面着下方的行人——尽管从这个高度来看他们都是密密麻麻在移动的小黑点,而后就朝着这个方向,坐在了栏杆上。
头顶是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脚下是人群,这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一种她能够把世界握在手里的错觉。
好像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她就这样垂下眼,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这个世界,神态漠然。
“绘里奈有后悔过吗?”太宰治突然问道,声音很轻。
他也垂着眼,东山绘里奈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
“后悔啊……”东山绘里奈低喃道,忽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能不后悔呢。”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的。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自由、快乐、幸福、健康地活着。
只是这对于东山绘里奈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对别人来说触手可及的事情,是她拼了命都抓不住的存在。
偶尔短暂的触碰到一瞬,也只是触摸到那么一下,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但是我没得选。”她说。
“其实我特别羡慕你,”她抬头看着天空,语气平静到冷漠,“尽管我知道,人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思考这个问题还不如去想想今天吃什么,但我还是很想活着。怎么自杀都死不掉的你,我是真的很羡慕。”
人生有没有意义重要吗?也许重要吧,所以找不到意义的人可能会不想活下去了。但是对于东山绘里奈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所以只要有任何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咳咳咳……”她又开始咳嗽了,就算是捂着嘴,鲜血也会顺着手指缝流下来,滴在水泥的地面上,不一会就只留下一些暗红色的印记。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就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东山绘里奈张开嘴,像是被打捞上岸濒临死去的鱼。
好半天,那种灼烧感才慢慢退去。
几乎是在东山绘里奈咳血的瞬间,太宰治的瞳孔就骤然缩小,从东山绘里奈跑了开始,太宰治就从其他人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所有的事情真相,本来从中获得的信息也基本上得到了证实,但这并没有让他获得一丝成就感。
就连呼吸都像是被扼住,直到东山绘里奈恢复正常,他才能够正常的呼吸。
那时他才发现,他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所以绘里奈还能活多久?”
明白【书】没有起效果,不然东山绘里奈不可能现在还是这个状态,太宰治轻声问道。
“你还真敢问,”少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笑出声,并没有因为这种几近可以称为冒犯的询问而生气,而后她才说道,“反正是活不过二十岁了。”
二十岁,别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她已经要走向终点了。
这让她真的非常非常感到遗憾。
“【书】已经是最后手段了吗?”太宰治继续问道,尽管这种问题问得很有失他平日的水准,可他还是这么问了。
哪怕有任何的其他方法,即使成功率极低,他也想让少女试一试。
东山绘里奈看了看他,眼底一片明明灭灭,最后流露出一种极微妙的笑意来。
说不清这个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少女唇角微扬,摇摇头,道:“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话语里满是认命一般的态度。
“你在说谎。”太宰治说,他鸢色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锐利,有那么一瞬间和他在港口黑手党的形象高度重合起来,就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像极了见到了老鼠的猫。
“让我想想,绘里奈不愿意那么做的原因,”无视了少女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的眼神,以及明显不愿意他继续往下猜测的态度,太宰治微笑着,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是因为要一命换一命吗?”
“你继续说。”东山绘里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这种暧昧的态度怎么看都彰显着太宰治说的是对的。
“而这种以命换命的对象还不是街上随便拉来的某个人,必须是你熟悉的、亲密的对象,为什么绘里奈不肯杀了我呢?”
“因为我做不到。”东山绘里奈说,这下她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抹痛色来,就连嗓音都显得有些干涩,这让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孩子沧桑了许多。
她一点点的,给太宰治讲故事最开始的地方——也是她一生噩梦的来源。
“我死过一次了,后来重新活了一辈子,由于和赋予我生命的人有个交易,我什么都有了,脸、名望、金钱、权势、力量,这些东西都有,但是我活不过二十岁。”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重活一次,哪怕多一天都觉得是自己赚了。只是随着越长越大,连东山绘里奈自己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态就变了。
即使生活每一天都很充实,她也依旧不再满足于现状,最开始想的“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感到遗憾”,放在此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事实呢?
“我靠努力取得的成就,我爱的和爱我的亲朋好友,这些让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啊?我还想和大家一起去吃烤肉,去打沙滩排球,小组讨论的时候一起争论问题,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国家我也没去过,我怎么……”
这也是太宰治第一次看见东山绘里奈眼睛红了的样子,说到最后,她已经哽咽到说不下去了。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也不是没有用过其他的方法,只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在最黑暗的时候,东山绘里奈也不是没想过,要拉几个人给自己陪葬。
只是她深切地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对【书】下手,也只是最后一个尝试了。
和这个世界有关的,勉勉强强算得上世界基石的东西就那么几个,无非就是德累斯顿石板、七的三次方和【书】而已。
可石板那玩意的作用明显有限,单看周防尊就知道,真要是那么厉害,他也就不至于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了。
怎么看石板都可有可无。
后来她去试验,结果更是在说——你做的事屁用没有,这边建议你放弃等死呢亲。
至于七的三次方那就更玄学了,某个世界线的未来,彭格列指环都没了,好像也没耽误世界蓬勃发展——特指某黑手党组织的蓬勃发展,尽管后来好像那个世界的彭格列指环又回来了……?
这种基本逻辑都有问题的存在实属微妙,更何况现在这些东西她也根本凑不齐。就算真的费了老大的力气给弄到手了,这个她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拿彭格列指环也做过试验,得出的结论也一样除了让人心肌梗塞之外毫无作用。
靠玩弄世界基石的方法尽管有着极大的可行性能让东山绘里奈再度和那位对话,但一不小心玩脱了,估计这个世界也要打出GG 。
她不敢赌。
也就只剩下传说中能让人心想事成的【书】了。
心想事成多半是个因果律武器,但不可能没有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或者即使真的掉了,这饼要么有毒要么把人砸死,哪来的好事还能让她碰上。
【书】一到手,她就基本确定了,这东西绝对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她要是活了,那绝对会有一个人替她死去。
多半是她最在意的几个人之一。
那和她所携带的诅咒,本就毫无区别。
诅咒,虽然不是,但看起来也差不多。倘若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没有这种力量,但是可以活很久。
“而我想活下来,也确实有最后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一定要替我去死。”
然后倒霉的太宰治就这么撞了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巧合。
反正说来也是奇怪,她活十几年都没人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尽管中间确实是有很多原因,比如某些人在从中作梗,但到底也是难得。
“如果可以代替绘里奈死去,那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太宰治轻飘飘地说着,好像东山绘里奈说的话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
反正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死亡反倒是一件好事。
“但我不能这么做啊……”东山绘里奈不意外太宰治会这么说,现在她也平静下来,偏头看着太宰治,微笑道,“如果我真的要你替我去死,那我就变成什么人啦?”
算不上什么道德模范的少女,到底还是有着某种坚守,涉及人命的事情还是不愿意做。
“你别看我对待感情蛮心狠的,”她笑道,“不狠一点的话我倒是真的长命百岁了。”
“那绘里奈现在打算做什么呢?”太宰治轻声问道,这一天第一次地流露出某种可以称之为悲哀的情绪,他的眼里透露着了然,直直地望向东山绘里奈时,里面蕴藏着的情绪几乎让少女失去说话的勇气。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打算让生活回到正轨吧……”
反正都是由她闹出来的乱子,肯定也要由她来平息才对。
“【书】还给你,”东山绘里奈说,她把那本红皮的,太宰治平日里随身携带很多次的完全自/杀手册还给了他,“这大概也算物归原主了。”
“不打算和他们告个别吗?”太宰治问道,他接过【书】,对待它的态度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毫不在意这东西就是个因果律武器的本质。
看着他的这个态度,即使是东山绘里奈也不由得抽了抽唇角,颇为无语。
“不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嗓音很平淡,就像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要是再看见他们,我怕是会更舍不得吧,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看见他们会舍不得,看见我就不会吗?好歹我也是绘里奈的唯一一任男朋友吧。”太宰治鼓起了包子脸,愤愤不平地控诉道。
“不一样嘛,”少女也跟着笑起来,她凑近了一点,用手指去戳太宰治的包子脸,玩的不亦乐乎,一边祸害他一边笑起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
“而且你是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个人。这么想想是不是听起来还挺让人感动的。”
“……完全没有好吗?如果不是我,换了个别人来怕是要做噩梦吧?直面死亡什么的,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事情吧。”
太宰治甚至开始了吐槽,冲淡了离别时候的感伤。
对这个,东山绘里奈倒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她摆了摆手,说道:“不会的,到时候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都会被淡化,情感也会慢慢消失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
她跳下来,落到天台的地面上,抬手抱住了太宰治,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嗓音柔软。
“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呀,太宰。”
跨过栏杆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即使少女现在异常的虚弱,她站在天台的边缘,背过去,看向太宰治的方向,和他做了最后的道别。
“那么,拜拜啦。”
“东山绘里奈,”太宰治的声音和她的声音一同响起,他嗓音深沉,又很是笃定,“我会记住你。”
我会记住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东山绘里奈笑起来,身体向后仰去,从高空坠下。
风刮得脸生疼,这种急剧下落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只是东山绘里奈并不在意,她仰着脸,死死地盯着太宰治,似乎要把他的样子全部印在脑海里。
到底还是她输了,她想。
“我认输。”她开口说道,只是嗓音不再有遗憾。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骤然发生变化,边缘部分开始幻化成金色的光点,而后被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宰治站在天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过程,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他手里的【书】。
风也变大了,就像是无声的告别。
他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沿着来时路慢悠悠地走了下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他再回去的时候,那些人还没走,见他回来,有人问他去做了什么。
“我去见绘里奈了。”他说,丝毫不在意自己投下的到底是什么惊人的消息。
房间里突然就吵嚷了起来,有人暴躁地问道:“那她人呢?”
太宰治终于笑起来,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颇有些无机制的状态,一片死寂。
“她死了。”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到太宰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后是一阵突然的爆发。
他看见有人想要冲过来揪着他的衣服给他一拳,也听见有人在大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人很是不可置信地想要否定他的话。
只是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
灵魂就像是脱离了身体一样,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房间里产生的闹剧,太宰治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他也给不出任何的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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