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的,大哥结识的人,能不是人物?我这个做妹夫的,还得仰仗大哥,有什么好的资源,介绍一下。”
大哥同章晚成勾肩搭背坐着,飘飘然,“哎呀你早说呀!我还能不帮你?我知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天天听他们倒苦水呢,你有什么难处,可别藏着啊……”
“我有难处啊。”章晚成借着揽苏南肩膀的动作,不着痕迹与大哥拉开距离,“有难处也要扛着,为了老婆孩子。”
“是啊,你说我们男人这么辛苦,图什么,还不是想着老婆孩子好。”大哥拍了拍章晚成大腿,举杯,“知己啊这是!”
“这杯我得干!”
苏南端起章晚成的碗盛菜,体贴地说:“别光喝酒,这是妈的拿手菜,你还没尝呢。”
章晚成闻言拾起筷子,只见小鸡炖蘑菇,碗里全是他不爱吃的蘑菇。
那头艾秀英醉醺醺地说:“比不上你拿来的榛蘑,可这鸡是地道的溜达鸡……”
章晚成夹起蘑菇送进嘴里,苏南柔声问:“怎么样?”
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吞咽了,说:“妈做得太好吃了。”
“好吃多吃些。”
艾秀英热情地望着他,他一连吃了好几口。
怀里昏昏欲睡的豆豆仰头,“爸爸,我不爱吃,你也不爱吃啊。”
空气凝结一瞬,章晚成笑说:“说糊涂话呢,豆豆困了。”
“唷,是很晚了……”艾秀英过来哄了几句,抱着豆豆上楼。
烟花爆竹的响动震动澡堂,酒局还未结束。苏青问孟叙冬拿了车钥匙,起身走了出去。
澡堂大门开了道缝,外头黑压压。应来坐在门前台阶上,苏青伸手拉她,“无聊了?和我去车上看看有什么烟花。”
应来不动。
苏青有所察觉,也在旁边坐下。零下二三十度,穿大衣都熬不住,她胸口贴膝盖,双手抱臂,保存身体余温。
“今年不是很好吗?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应来抿唇,如同给还未愈合伤口拆线,“为什么一定要有爸爸,明明他们只会丢脸。”
澡堂门角的灯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少女的脸写着迷惘,就像曾经的自己。苏青叹息,“其实我和我爸关系更好,因为他对我更宽容。现在想想,一个只用领工资回家的人能不宽容吗?我没有那么恨他,所以总感觉对不起另一个人。”
“我两个都讨厌。他们经常莫名其妙吵架,然后就来攻击我。他们太失败了,只有攻击我才能找到一点权力的感觉。”
停顿片刻,应来说:“小姑,你觉不觉得大家都在‘模拟人生’?”
背后传来脚步声,苏青一面应声一面回头看去。孟叙冬从门道的逆光里走来,带着暖意。
“不冷么?”他把一件厚棉袄搭在苏青身上,又看向应来。
应来摇摇头,站起来。
孟叙冬从衣差里掏出一封红包,看应来犹豫,笑说:“都有。”
应来报赧,“谢谢小姑父。”
一家人陆续出现在门框里,唯独缺少大哥的身影,孟叙冬说他醉倒了。
“你呢。”苏青握住孟叙冬的手,撑着他肩膀起身,一下被他揽住腰。
像浴池里的一壶清酒,温热而不让人觉得讨厌,呼吸间的酒气洒在她面颊上,撩拨着她心绪。
她轻声抗议,不好意思去看旁边的小孩。
“老婆。”他真的很喜欢这样叫她。
“怎么了?“
孟叙冬又不说什么了,拥着苏青走向面包车后备箱。
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小孩们凑上来看。
烟花的名字都取得很响亮,吉祥如意,大富大贵,家和万事兴。大伙儿说着放不完,都很兴奋,齐齐将烟花箱子抬到后院旷地。
“等等,几点了?”
“哇,马上零点了,速度!”
“孟叙冬,你这打火机行不行呀?”
“大姑父你有打火机吗?”
“哎妈您别去呀……”
乱成一团,陈春和急急忙忙大声倒数:“十、九、八、七——”
应来忽然也加入:“三、二、一!”
火星闪烁,尖叫着冲向夜空,盛大的花火砰然绽放。
一簇又一簇,五彩缤纷,一瞬又一瞬,照耀地上的人。
“新年好!”苏青双手拢在嘴边,朝远方问候。
孟叙冬回头,从万花筒般的绚烂色彩跑来,苏青听到清晰有力的响动,仿佛跨越时光的心跳。
“新年快乐。”他微呵着气,站在她面前。
“孟叙冬……”她低头,酝酿着什么似的,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厚重的茧,坚硬的骨节,她一寸寸贯入指缝,“今天,谢谢你。”
孟叙冬缓缓抚摸她纤细的指骨,像要画出什么似的。他的眼帘蒙在阴影里,好似藏着情绪。
“不要说话,我听不大清。”
他今晚难得很诚恳,于是她不用行动代替了语言。她踮起脚跟,偏头亲吻他耳朵。
握着她手的力道蓦然加重。
闪光灯横冲直撞,苏青一惊,晃眼看去,只见应来举着手机,同陈春和大笑。
苏南站在后边,还有章晚成。
大嫂兀自咋咋呼呼:“没人点火了,打火机给我!”
“打火机……”苏青逃避什么似的挣脱孟叙冬的手,探进他兜里。
他先摸出打火机,她拿起便往雪地里跑。
漫天烟花散落。
第29章 029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029
四下寂静,雪地里只剩下一辆 SUV。
王攵瓌
苏南从澡堂出来,上了副驾驶。男人伸手来拉她,她一下甩开抱着手臂。操控台散发荧光,映着他悬空的手。
章晚成笑了下,垂手,无意识转动无名指上的戒环。
“小来的事儿我托朋友问了,没问题。年前这么忙,我哪里走得开,你不说一声就带着豆豆走了,他们幼儿园新年活动,我看老师发的,班里只有豆豆没参加。”
“重要吗?”苏南和往常一样平静,却让人感到遥远。
克制什么似的,章晚成微微蹙眉,转而又带了点笑,好言好语:“你觉得什么重要?”
苏南不语。
澡堂锅炉房烘出的底色,苏家女儿们真实的一面是闷沉,慢慢绞杀人的钝刀。但她们很擅长伪装,或许也不叫伪装,在社会上生活怎么都需要一点宜人性。所以苏南看起来总是温柔周到,连发怒也安静。
“或者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章晚成又说。
“我觉得,你就会那样去做吗?”苏南转头看着他。
“我们去年就谈过这个问题,我现在处于黄金时期,怎么可能躺平?你要去旅游,我不让你去了吗,你非要我也去,怎么可能?”章晚成习惯性抬手,转而捏住手指,保持平静的语调,“房子车子,你的包,豆豆的未来,我说实话,我不奋斗,你们怎么享受。”
感到荒谬一般,苏南脸上有微妙的变化,“你能面对你自己吗?是你享受。家里有完美的妻子小孩,而你在外面操办大事,你享受这种感觉。”
“完美?”章晚成一顿,忽而笑起来。
苏南面容紧绷,要消化掉什么一样。
沉默之间,章晚成揭示了造访的目的,“回来。”
苏南推开车门,章晚成慢半拍,倾身来拉她。即将甩上车门,她忽然摘下了戒指,朝他用力一掷。
戴在手上紧箍的戒指,落下去也不过毫无声息。
苏南大步走向澡堂,一瞬也没回头。
车里进了冷空气,很快被暖风覆盖。章晚成呵笑出声,接着放声大笑。
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指示灯乱闪,他胸膛起伏着,啮咬牙关。
后视镜上一晃,章晚成俯身搜寻座椅与地垫,连扶手盒与操控台也都找了,一无所获。
“怎么会……”他慌里慌张下车,绕到副驾驶车门下,打着手电筒检查车底缝隙。雪冻红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浸得戒环冰凉。
他不死心,打开车门,沿着门缝一寸寸摸找。
终于,在地垫角落发现了小东西。章晚成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捏着女士戒指缓缓旋转。
环内刻着字母,与他的组合起来是:Journeys end in lovers’ meeting.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第十二夜》莎士比亚
不同于有规模的洗浴中心,澡堂家会休息到大年初三。放假之前,她们给工人结了工钱,送了年货。这笔钱是苏青用手里余下不多的钱垫付的,没告诉艾秀英。
整理账册不难发现,澡堂家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大众生活水平提高,而澡堂还是老样子,很少有新客。县城新商场那边开了豪华洗浴中心,招走了澡堂好多老工人。苏青提议升级澡堂,被艾秀英一口否决。她认为这样做等于抛弃老熟客,十块的门票涨成十五倒还说得过去,变成六十叫吃相太难看。
苏青只能在套票上做文章,比如免费送一瓶啤酒,吸引工地的人。收效甚微,去年澡堂的净利润还不到十万。如果这是整个家庭的收入,按照大数据统计,属于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第三类贫困家庭。
艾秀英也知道景况不好,试图破除传统,从大年初一开始营业。苏青和苏南一致反对,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妈妈能有片刻休息,可惜反对无效。
大早上一家人聚在厨房准备包饺子,宿醉的大哥晕晕乎乎循着香味过来,开口就要吃。
艾秀英举起大勺作势打他,“豆豆都知道帮着做事,你呢,真是没规矩!”
豆豆坐在高脚凳上扯一把白菜,散碎不成样,苏南一点不责备。经过那样的家庭,深知为人父母的禁忌,豆豆还小,不需要现在就把所有事情做好,也不需要和她们一样会讨好。
苏青亦没有阻拦,拿起旁边的大白菜慢条斯理地剥。豆豆看了有样学样,苏南便夸,“像姨姨这样理,好吃。”
豆豆点头“喔”了一声,倒还说:“姨姨真棒!”
苏青乐,“豆豆最棒,知道帮妈妈做事。”
豆豆噘嘴,一字一顿慢吞吞:“不是帮忙,不是,豆豆也要做。”
正是向大人卖乖耍滑的年纪,怎么连这样的道理也明白。
“谁说的呀?”
“爸爸!”
意料之外的答案,苏青看向他妈妈。
“做爸爸的能不会哄人么。”苏南言简意赅。
苏青默然,理完白菜传给苏南和馅儿,趁艾秀英不注意,走了出去。
男人高大的背影融于漫天雪色,风太大,他听不清,没有察觉到她。他戴了护耳的帽子,穿着军大衣,还系了那条红色围巾。铲子在他手里很轻巧,扎进雪里,嘭,一堆雪又垒上一堆。
昨天等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又来铲雪。他一个混不吝的人,结婚之后能做到这地步属实不易。
肩头颤动,他停了下来,握拳拢着嘴唇咳嗽。
“不舒服?”苏青忽然攀住他肩头,似乎有点吓到他。
孟叙冬别过脸去轻咳几声,哑声说:“没事。”
一定是昨晚受凉了,苏青忙拉着他往屋里走,“我去给你找药。”
感觉到他拖着脚步,她皱眉回头,却在那张脸上看到饶有兴致,甚至可以说的享受的表情。
苏青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什么,倏地丢开了手。她双手拢袖大步走进澡堂,很快他走到旁边,步子慢悠悠,“老婆。”
“你感冒了会传染我。”苏青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吃药。”
孟叙冬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让人无处躲藏。
她退了半步,迅速跑上楼,从药箱里翻找到过期的感冒冲剂,才停下来摸了摸脸颊。
他是她的丈夫,她只是和他一样尽力扮演好角色。
苏青下楼冲了一杯药,找了一圈在厨房看见孟叙冬。
一大家子围着低矮的折叠桌吃饺子,或站或坐。艾秀英背对他们,没有发出要赶走孟叙冬的指令。
手捂得很暖和,苏青把药放到桌子上,“怎么就吃起来了。”
“妈叫他吃的。”苏南笑,“冻坏女婿了可怎么好啊。”
艾秀英才不会说这种话,但不排除有这层想法,难怪杀猪盘都要编写可怜的故事,这就是最能激发母性的方式。
苏青说:“他很能吃。”
大嫂搭腔:“能吃是福。”
大哥缓缓抬头,“你怎么不这么说我?”
大嫂没眼看,“吃吧你!”
苏青笑了,叫孟叙冬吃完再喝药。
以往这天早上,他们家会在饺子里包硬币,吃到硬币的人有红包拿。苏乔走之后,苏青参加工作,家里的年味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很久没有玩这种把戏了。
许是今年人多,艾秀英背着他们偷偷在饺子里塞了五毛的硬币。孟叙冬第一个吃出来,大家都吓一跳。
再怎么装讨人喜欢,苏青也不是能大喊“妈妈给红包”的女儿,那是苏乔的专属。所以她只是看着孟叙冬掌心的硬币,说:“你很幸运。”
艾秀英说:“吃吧,吃完了再说。”
大家拼了命的吃饺子,尤其大哥大嫂两个财迷。大哥吩咐应来给他买消食片,应来不理会。
孟叙冬今天很走运,一共十个硬币,他一个人吃到三个。艾秀英让大家用硬币换红包,他没有换,说要保存幸运。
后来苏青说他为了笼络丈母娘,有点太委曲求全了。
章晚成就是这时候来的,在大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互相推诿谁洗碗的时候。
他好像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进度,非常自然地说:“回家的感觉真好。”
有段时间网上流行一句,钱流动向有钱人。把钱换成任何事物都成立,章晚成就是这种人。
大哥大嫂一下就把硬币饺子的事说了出来,章晚成表示很遗憾。这博得了艾秀英的怜爱,“苏南也没说你要来!”
“豆豆在这儿我肯定要来。”章晚成笑说。
但在场的人包括艾秀英都听出了其中的微妙,他或者是他所代表的章家爷爷奶奶,想要接豆豆回去。
“豆豆要和我去滑冰。”应来的确答应了豆豆到他去公园坐冰橇,直接说出来更多是因为看不惯章家。
章家看不起他们,她才不会像姨奶奶一样倒贴。
少女的棱角在大人看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笑谈,他们轻易忽略,接着寒暄起来。
“阿成。”苏南拧上水龙头,唤了他一声,到玻璃窗外的餐厅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还是透出了点风。厨房里的人只好散了,惟有苏青和孟叙冬留下来洗碗。
“苏爸刚走,小妹新婚,你在这边过年,爸妈理解。但今天真得带豆豆回去了。你不让我和爸妈看孩子,我们还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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