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人有些恼火。
晚上章老太太生闷气,晚餐都没来吃,几个姐妹说苏南和老太太吵架了。章宗成清楚苏南的为人,想来是老太太挑衅在先,便给苏南打了电话。那时她已经有点醉了,卷着舌头说话。
章宗成放心不下,赶了过来。
酒吧里不设卡座,人们都在跳舞。章宗成揽着苏南挤出人群,低头问:“其他人呢?”
“谁?”苏南稍稍抬头,尽显迷蒙。
搭在她腰上的五指不由收拢,只一瞬,他脱手,转而握住她胳膊,“你妹妹?”
正说着,苏乔来到了他们面前,面露诧异。还没说上话,身后的女孩伸手来抱她,娇嗔,“就走啦?”
章宗成挑眉,“我来接小南,还是说你们有别的安排?”
苏乔迅速理解了状况,“没事儿,你们先走,到了给我说一声。”
香烟气味一瞬即逝,章宗成拎起苏南的毛衣与包包,将人打横抱起,上了车后座。
车平稳行驶,苏南依靠他臂膀,合着眼像是睡过去了。他拨开了她额边的发丝,以手背轻轻拂去薄汗。
她似有所感,眉头动了动,出声说:“阿成,谢谢你。”
“谈不上。”章宗成收回了手。然而身旁骚动的热气令人混不自在,他不由得将人放倒,枕着他大腿。
“这样好些?”
“嗯……”苏南始终没睁眼,脸颊蹭了蹭柔软的羊绒裤料。有人暂时依靠的感觉很好,一切变得安宁。
“怎么又醉成这样。”章宗成抚了抚裤料,缓缓地,缓缓将手指落在她颈侧。薄汗散了,她整个人仍在发烫。
“我在想,如果没有坚持要小孩,是不是都不一样?这两天我想起了好多事……但说这些都没意义了。你也觉得我是个不尽责的妈妈?”
“当然不是,你很尽责,做得很好。”
指尖虚抚她下巴,像挠,再近一点就会碰到她翕张的嘴唇。章宗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这种话听起来都有些虚伪。
“豆豆今天这样子,我有点害怕,他迟早会觉得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妈妈爸爸他的家庭有问题,他会不会受创伤,要怎样才能度过?”
“要不要把豆豆接到你身边?”
“可以吗?”
“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谈,怎么做才对豆豆更好,对你更好,我认为这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今天你在你家人面前维护我,我……”苏南攥着他衣襟勉强撑起身,额头抵着他下巴,“但你不要这么做了,不要让我动摇。”
章宗成捧起苏南的脸,“是么?”
“阿成……”
呼吸交织,要击溃最后的理智。章宗成收拢的指骨泛白,“你叫谁?”
“阿成?”苏南睫毛颤动,视野摇晃而难以聚焦,“章晚成……”
忽地,苏南被推开。天旋地转,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男人的阴影笼罩着她。他隐忍着什么,拇指指腹撑起她下巴尖,迫使她注视他。
“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他的怒意溢出唇齿,犹如当头棒喝。苏南怔然,“大哥……”
“你的阿成……”章宗成埋头,面颊贴面颊,好似这样才能挽留什么,“从前不是我,如今也不能是我?”
“你是他的大哥啊。”
“需要我提醒么,你们离婚了。”章宗成闭着眼睛,在苏南脸颊与脖颈流连。还未真正触及,却更具侵略性,迫人就此沉沦。
暖气充斥,窗玻璃蒙雾。车座皮料与凌乱的衣衫摩擦出细微声音,她呼吸起伏,拍打在他胸膛。
“如果你不是……”
“不是什么?”章宗成抵哑的声音撩动她耳垂,像抹上了胭脂。宽敞的车座,只有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小南,也为我动摇。”
“大哥,我们……”
章宗成凝视苏南的脸庞,好片刻,他敛目,起身理了理衣领与袖口。
“到了。”
灯火辉煌的度假酒店近在咫尺,车落停,门童上前打开车门,章宗成率先下了车,他拿了她的毛衣与包包,回头向她伸出手。
苏南迟疑着,搭着他的手走了出来。她步履仍有些虚浮,他将奶白色针织毛衣披在她肩头,耐心地系了一个结。他什么都不再说,领她一路来到酒店电梯间。
旁边一座电梯先到,电梯门打开,章宗成与章晚成四目相对,而苏南拖着脚步正跟过来,一头撞上章宗成臂膀。
“唔……”苏南捂着额头退步,针织毛衣从肩头滑落。
章晚成一步上前,捞起毛衣,顺势从章宗成手里将人拽过来,揽进怀里。他唇角抽搐,微不可查,“豆豆和我闹着玩儿,这才睡着。我正想去接你……”
苏南点了点头,不管不顾地走进电梯。章晚成跟着乘上电梯,抬手似要将另一人挡在门外。
章宗成笑,“小南,晚安。”
电梯门逐渐合拢,倒映一张失神的脸。
那应该是初春,薄雪未融,章宗成迁至市里没多久。
省师范是市里一所老牌学府,那天他随领导到学校暗访,行程紧密。他手机落在了春招的场馆,返还去找,看见捧着手机等候的女学生。她裹得很严实,奶白色的围巾上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
智能机正在普及的年代,那部手机在女学生看来十分贵重。她说丢手机的人一定很着急,可学校这么大,她怕拿着手机去失物招领处,反而与人错过,只好在这里等。
她有点口音,像南方人。后来也证实了,她在南方出生长大,十来岁才移居东北县城。
这话是从朋友口中听说的,一个贸易公司的老板。他向朋友推荐了那个为人正直的女学生,做实习生。
他比她年长那么多,不敢称之为心动。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再见面。直到他促成了朋友与老三公司的合作,庆功宴之后,他们在私人饭局上见面了。
实习生已经转正了,应对饭局游刃有余。她敬他酒,眼睛笑弯成月牙,她说,这阵子总听章总提起您,久仰久仰。
章宗成不大喜欢饮酒,那晚却贪杯了。老三送他回家,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老三说,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想我完蛋了,我要娶她。
章宗成陷在车座里,浑然不知今夕何夕。他说,八字没一撇,你们在一起了么。
老三到底年轻些,有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势,说,迟早的事。
后来章宗成和那个女孩又见过几面,她跟着老三叫他大哥。再后来,老三兑现了诺言,历经千难万险,女孩过了门。
郎才女貌,好不登对。他不知该送什么贺礼才足以配得上他们的新婚。
然而,婚礼筹备到一半,不办了。老三喝醉酒,夜闯他家,哽咽着叫大哥帮帮他们。
我还能帮你们什么呢?他说。
隔天章宗成便回了县城,拜访二老。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控诉女孩一家人,自称命苦,掉眼泪,让人无话可说。
结婚头几年,章宗成有意回避他们。后来他们生了小孩,作为孩子母亲,她频繁出现在家族聚会上。
她仍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是笑容日趋黯淡,掩埋在铂金钻戒的光芒之下。
章宗成与老三谈心,叫他多花点心思,但他开口闭口都是生意与饭局。
这场婚姻到头了,章宗成心里升起了阴狠的念头。
那天晚上,不知是第几次梦到了她,他接到电话,恍惚还在梦中。
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她,他想不透。他还是去见了她,不得不去见她。
他想,她丈夫不能给她的,他都能。
唯独他的姓氏。
第92章 092从今往后,我把每一颗巧克力都给你
冰蓝的雾霭蒙住落地窗玻璃,如一幅联画。酒店餐厅灯影绰绰,服务生向早起的客人问好,人们小声交谈。
热咖啡让人从宿醉中醒过来,苏南单手撑着额头,注视对面的父子。
如同握有国王权杖,豆豆握着儿童餐具,将煎培根配的蘑菇悉数挑出来,“爸爸吃。”
豆豆不吃蘑菇,是和章晚成学的,而章晚成吃蘑菇过敏。
“爸爸不喜欢吃的。”苏南将餐盘端过来,拾起叉子,往嘴里塞了一口。她不经意抬眸,见章晚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摸了摸脸颊,有点困惑。
“我以为你忘记了。”章晚成打趣。
适才想起去年春节,他到澡堂拜年。已经一年了,却像昨日才发生的事,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历历在目。
昨晚章晚成难得没有质问她,和大哥是怎么回事。他送她进了房间,隔着盥洗间的墙壁,问她要不要去看看豆豆。
早上豆豆发现她同他们父子睡在一起,特别高兴,到现在还有点兴奋。
孩子尚不知有个词叫同床异梦。
这实难启齿,她梦见了另一个男人。他们躲在闷热而逼仄的车座里,外面的世界下暴雨,电闪雷鸣,每一次光亮都教人惊魂动魄。她身上汗溻了,面色潮红,以至于章晚成险些以为她发烧了。
苏南低头吃蘑菇,很清淡的味道,让人忽然感到饥饿。她想只有食物能够填补大梦一场过后的空虚。
苏南去自助餐台拿熟食,看见苏青挽着孟叙冬走过来,她根本没看路,仰头和他说话,好似热恋中的女大学生。
苏乔跟在后面,捧着手机,十指如飞。
“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南从餐台下取了空盘递给苏青,再一一递过去。
苏青笑说,他们在情人旅馆的钟点房待了五分钟就走了,前台小哥超级震惊。
“后来我们去吃烧烤了。”苏乔揣起手机,目光扫过餐台,挑选餐食。
“还有个人来着。”苏青想起似的问,“没有一起过来吗?”
苏乔耸了耸肩,“会很麻烦,事后还得想办法让人离开……”
苏乔讲起在美国的经历,话题终结于他们齐齐落座时。
豆豆甜甜地问好,将甜点分给他们。
窗外雪道上出现了运作机器,一下吸引了豆豆的注意,他整张小脸贴到玻璃上,呵出白雾,“爸爸,是啥是啥?”
“压雪机。”章晚成娓娓道来,“压雪机比一般作业车难开,司机都经过专业培训,有他们,才能让雪路变得平整,我们才可以安稳地玩儿。”
“哦……”
苏青说:“人小鬼大,这就听懂了?”
苏南说:“小孩能接受的信息其实很多的。”
苏青觉得苏南与章晚成教育理念也有相似之处。只不过苏南更多想要实行快乐教育,而不是培养孩子和爸爸一样奋斗。
一只去壳的蛋放进餐盘,苏青转头看“侍应生”。孟叙冬在这些小事上意外的有些服务精神,动作十分流畅,眼神却放空。
“想什么呢?”苏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孟叙冬随口说:“在想孩子的事。”
“……”
澡堂正在改装,只有大嫂一个人代表东家,孟叙冬不大放心。他想叫陈春和回来,但元宵都还没过,实在不妥。
孟叙冬还是把想法告诉了苏青,不料她特别支持。
他不知道,她不是支持哪个决定,而是高兴,如今他愿意敞开心扉,将真实想法告诉她。
他们在餐桌上便订好了机票。
苏乔觉得他们简直天生劳碌命,大好的假期不知享受。
苏南想多陪陪豆豆,以及和章晚成认真谈谈,两个人甚至两个家庭该如何养育孩子。
章晚成给他们预约了 SPA,以解宿醉疲乏。
一行人移步之际,遇上章家的人。个个打扮得体,从容淡漠,章老太太犹是,连儿子章晚成也未多看一眼。
其中一个小辈为老太太鸣不平,“能过我们章家的门不知道是多大的福气,这么多年老太太怎么对待媳妇儿的我们有目共睹。”
旁人附和,“不是老太太好心,某人能带上破产姐妹来度假?”
“不求感激与回报,至少应该珍惜吧。以为给我们家生了儿子,哎唷,就挺起腰杆了,张口闭口要这要那。结果怎么着?回去守那破澡堂,啧啧那也能叫生意,起早贪黑!”
“活该劳碌命,痴心妄想……”
“那当然,掌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真以为自己是婆罗门,将人视之为首陀罗。
苏乔听了一耳朵,回头大步迈去,苏南拦住了她。苏青说是说不过那么多人,抄起手里的咖啡便要泼人——
“你们章家谁做主?”张小梅抬手一挥,仿若江湖大姐头出场,无形中自带 BGM。
章家小辈倏尔变了脸色,悉数看着那背后的章宗成。
张小梅走近,划拉一张椅子,椅子上的人起身让座。
张小梅手撑椅子,挑眉,“说说呗。”
“梅姐……”小辈讪讪低头。
章宗成走到苏南面前,虚揽了下她肩膀,“叫了个朋友来陪你,也热闹些。”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张小梅转身挽起苏南胳膊,“我可是赶早班机过来的……”
“我们要去按摩,一起吧?”
“那太好了!”
张小梅同苏南一行人离开,章家人仍有些回不过神。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章老太太面色铁青。
“我始终当小南是一家人,你们看着办。”章宗成抚着西服衣襟在空出的椅子落座,抬手招来侍应生,要一壶茶。
“都要陪我喝茶?“他淡笑,一扫众神色各异的脸。
人们顿作鸟兽散。
这则插曲并未影响苏南的心情,下午他们去滑雪,入夜找了家卡拉 OK 唱歌。
有张小梅在,苏青一百二十分放心。当晚便同孟叙冬乘坐红眼航班回了市里,转火车到县城,天都快亮了。
之所以买廉航的红眼航班,是因为苏青要省钱。到头来生气的也是她,飞机颠簸,座椅狭小不能调整,临近降落,空乘人员甚至推着特产叫卖。
孟叙冬想安慰她,反倒被她指责,“现在背了房贷,本就不富裕的小家雪上加霜,我省钱怎么了我,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
孟叙冬无语,只能将人嘴巴堵上。
两人闹着,床头吵架床尾和。
奶奶晨起,也不知道他们闹什么,去早市转悠一圈,买了苏青爱吃的点心,回来发现他们房门紧闭,没个动静,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县城一切如旧。
元宵节那天,苏乔和苏南回来了。他们一同在老县中旁的住屋团圆。
童诗情往屋子里堆了许多东西,甚至有一麻袋迎来送往喝剩的饮料塑料瓶。奶奶看了直说,这是病,得治!
有囤积癖的人大多没有安全感,童诗情和大哥过日子的时候如此,大哥走了之后,她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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