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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事——长山里【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7 23:06:30  作者:长山里【完结+番外】
  沈明仪回握住他,“你总算来了,让尘,我将父亲母亲托付给你,有些话,我要和你说。”
  ……
  薄雨初霁,日光照着明德殿的黄琉璃瓦,殿中却依旧阴冷。
  建元帝缓缓睁开眼,一旁太监立刻惊喜出声。
  福安赶忙上前,跪在榻边喊了一声,“皇上。”
  建元帝盯着帐顶,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过了好一会儿,他偏头看向福安。
  “朕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福安抹着眼泪,“皇上醒来便好,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建元帝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扶朕起来,朕梦见明仪跟朕生气了,她跟朕说她要走,朕得去……得去瞧瞧他。”
  殿中阒然无声,殿中太监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福安任由建元帝抓着他的手,垂着头没有动。
  “朕说,让你扶朕起来!朕要去重华宫。”
  福安立刻跪地,殿中哗啦啦跪了一地。
  建元帝总算察觉到不对,他撑着榻想要起身,又徒劳地躺了下去。
  “皇上。”福安啜泣道:“娘娘她,娘娘已经殁了!”
  有那么一瞬,建元帝耳边听不到一丝声音。
  “胡说!”建元帝躺在榻上,“她昨日,昨日还和朕说话,她还冲朕笑了。”
  福安泪流满面,抽泣着说:“皇上已昏厥五日,娘娘撑了一夜等着皇上,次日天一亮便去了,娘娘的灵柩还在重华宫停着。”
  建元帝如遭雷掣。
  五日,竟已过去了五日,一睁眼一闭眼,竟成了天人永隔。
  他记得那日他离开重华宫时,她少见地将他送到了门口,驻足在重华宫的宫门前看着他离开。
  肩辇折过宫巷时,他还看见她冲着他挥手,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怎么会?她怎么会说走就走?
  梦里太监告诉他仪妃娘娘用了落胎药下血不止,他赶去见她,终究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梦境如何会变作现实?
  “朕不信。”建元帝用力喘息,“朕不信她就这样走了,你带朕,带朕去见她。”
  妃嫔殁了,非是国丧,只有重华宫一片素缟。
  建元帝下了肩辇,被两名太监搀扶着,缓缓走了进去。
  每踏出一步,重华宫里的哭声便愈发清晰,越发哀恸。
  当他站在停灵的房门外时,甚至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她贴身的丫鬟丹彩跪在棺椁一侧,低垂着眉眼烧纸,眼泪滴落在她手中的纸钱上,又被扔入盆中,被火舌舐成灰烬。
  国公夫人跪坐在一旁,瘫软在宫女身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棺椁,眼泪好似早已流干。
  直到这一刻,李见深才相信沈明仪是真的抛下他走了。
  “明仪。”建元帝喃喃出声。
  丹彩和国公夫人没有动,跟随而来的皇后上前。
  “皇上。”皇后说:“仪妃妹妹走了五日,天热了,停灵太久恐怕不妥,丧仪该以什么规制来办,谥号用什么,都等着皇上醒来……”
  话音未落,皇后便被建元帝一把推开,她踉跄一步,一旁宫女赶忙扶住她。
  建元帝一步一步走近。
  棺椁尚未封盖,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被抽干了血液。
  那双明眸紧闭,再也不会睁开看他一眼了。
  建元帝颤抖着手扶住棺椁,伸手去摸她的脸。
  “皇上!”丹彩伏地,“娘娘等了皇上一夜,却没等来皇上,娘娘走时,是带着遗憾的。”
  建元心下大恸,只觉有一双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口。
  建元帝陡然看向丹彩,目光凌厉,“落胎药从何而来?你是她的贴身宫女,不会不清楚。”
  丹彩道:“药的确经奴婢之手,抓药煎药都是奴婢,之后娘娘下葬之时,奴婢自会自行了断,追随娘娘而去。”
  皇后指着丹彩,“来人,这宫女谋害皇嗣,给本宫拿下她!”
  建元帝抬手制止,“她为何要用药?”
  丹彩抬起头,直视建元帝,“为何?难道皇上不清楚吗?还是说皇上懂却装作不懂?”
第 266 章 遗诏
  一个宫女竟敢质问帝王,引得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福安欲言又止,见建元帝没有下令,便收了话头,没有开口。
  丹彩继续道:“早在四年前,那方子便无效了,皇上猜娘娘是如何发现的?”
  建元帝心头一震,已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印证他心中的猜想。
  “是因为娘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建元帝腿一软,用力抓住棺椁边沿才站稳。
  “娘娘说,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她虽不能在朝政上为您分忧,但至少是能让您少为难一些的,所以,四年前娘娘便悄悄落过一胎。”丹彩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建元帝喉咙里涌起一股腥气,他硬生生咽下,看着沈明仪的脸,“她生前,可有遗言?”
  丹彩擦了擦眼泪,“自然有。”
  “她,说了什么?”
  丹彩低下头,继续捡着纸钱朝火里扔,“娘娘说,十二年相伴,她还是不舍得让皇上为难,皇上狠不下心来做的事,娘娘替皇上做了。”
  “娘娘还说,帝王无情,她终究不是,虽是错付,她亦不悔。”
  建元帝的手紧紧攥成拳,连着身子都在颤抖,那些话如同尖刀,每一个字都是戳刺着建元帝的心。
  皇后朝着建元帝看去,脸色一变,“皇上!”
  鲜血从建元帝的鼻间溢出,滴滴答答滴落在衣襟、地上,他毫无察觉。
  又问:“还有吗?”
  “当然。”
  “别说了!”皇后厉声打断,“别再说了!”
  建元帝晕厥初醒,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眼看已是急火攻心的征兆。
  “快去传太医。”福安低声吩咐。
  丹彩抬起头看向建元帝,“娘娘还有最后一句话,皇上要听吗?”
  建元帝不自觉上前一步,“听,朕要听。”
  丹彩微微一笑,“娘娘说,她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皇上,如此也好,娘娘去下面等着皇上,这一生虽短,到底也算是……相伴此生了。”
  建元帝想起了从前,他长沈明仪许多年岁,遇见她时她尚不足十八年华,而他已是而立之年。
  那年她站在树下朝他望来,那一眼便如同张狂的藤蔓,牢牢地长在了他的心上。
  自此,他纠结两年,不许定国宫给她议亲,也不迎她入宫,最终是理智惨败,私欲取胜,将她接入宫中,自此相伴。
  他想过他们不能到白头,却从未想过她会先他一步离开。
  “明仪……”建元帝喃喃转身,走向棺椁。
  眼前的景物在晃动,那棺椁摇晃,他似要捉不住她的手。
  “噗—— ”
  鲜血从建元帝的口鼻喷溅而出,喷洒在棺木上,紫黑色的棺椁上溅上点点血痕。
  “皇上——!”
  ……
  明德殿外的屋檐下站了数名朝臣,俱是等候已久。
  烈日如灼,一个个官员热得冒汗,在殿外商议。
  “几日前皇上醒过一次,去了一趟重华宫,当时就……哎。”
  那官员叹了口气,说:“谁知道会出这样的大事,皇上是急火攻心了,方才我见太医出来,也只是摇头。”
  “可圣旨还没下,储君之位无定落,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好想的,宫宴当日虽说没闹开,但都知道怎么回事,皇上怕是无心秦王了,无长立嫡,储君之位自然是七皇子。”
  官员眉头紧锁,“可是七皇子尚且年幼,无法亲政。”
  “古来也有太后垂帘的先例。”那官员昂着头,“自然是由皇后监政,待七皇子成年之后还政。”
  “哼,我看你是私心作祟吧,国舅爷。”
  “你!”官员梗着脖子,“无嫡立长,七皇子为嫡出,乃是天命所归,我何来私心?我看是你血口喷人,谁都知道你和晋王走得近。”
  “是不是天命所归,还要看皇上的旨意,你别高兴得太早!”
  一时间剑拔弩张,两边官员纷纷劝阻。
  沈让尘凭栏而立,离众人丈许,他身着白衣,好似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边眼看就要打起来,厚重的宫门突然打开,众人立时安静,大太监福安走出来,朝着众官员微一颔首,便四下张望找人。
  “皇上醒了,传徐沈二位大人觐见。”
  明德殿殿门一关,殿外顿时哗然一片。
  而殿中幽静,偶有灯火爆蕊,熏香撤了,房中只余药气。
  沈让尘和徐则桉缓缓走过去,遥遥跪拜。
  “臣,沈渡。”
  “臣徐则桉。”
  “拜见皇上。”
  建元帝斜靠在龙榻上,双目微睁,手指轻轻动了动,“近……靠近些。”
  两人起身走近,福安命人端来凳子。
  沈让尘落座,目光掠过龙榻旁的矮几,几上放着一只茶盏,盏中漂着两片参片。
  “朕,不成了。”建元帝嘴唇翕动,出口的话断不成句,“朕要,拟诏。”
  福安忙道:“皇上,可要宣内侍省、内阁……”
  话未说完,建元帝便轻轻摆了摆手,福安知道,皇上要让二位大人之一起草遗诏的意思了。
  建元帝看着沈让尘,目光又移向徐则桉,“便由,徐卿替朕起草吧。”
  宫人搬来案几摆在榻前,明黄的圣旨铺开,磨墨声轻悠地在殿中响起。
  “爱妃沈氏……笃生阀勋,秉承芳行……”
  福安抬头诧异望去,原以为是传位诏书,没曾想是追封的诏书。
  徐则桉定了定心神,提腕落笔。
  “夙夜兢兢,恪恭匪懈,其佩诗书之训,膺纶綍之荣,然天不假年……”
  沈让尘听着建元帝虚弱的声音,目光微抬,落在他脸上。
  建元帝满脸清泪,嘴唇抖动。
  “……追封为皇后,谥曰,端慧孝敏,一应丧仪,悉从优厚。”
  徐则桉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笔时隐约看见沈让尘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待他定睛看去时,又好似方才只是错觉。
  “皇上,诏书已拟好。”
  “给,给朕看。”建元帝虚弱地说。
  圣旨在建元帝膝上摊开,他含着泪,伸手触摸着上面还未干透的字迹,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有生之年,会下追封沈明仪的诏书。
  福安跟着抹泪,劝说道:“娘娘最是心疼皇上,皇上切勿太过悲伤。”
  建元帝缓了口气,“再拟,传位遗诏。”
第 267 章 狼子野心
  烈日和风声不止,福安颤颤巍巍地铺开第二道圣旨。
  此旨一落,天下易主,他能否继续留在宫中伺候,端看此旨了。
  建元帝望着帐顶,轻轻启口,分明才四十余岁,声音却苍老如耳顺之年。
  “朕,统御四海,抚有万民……”
  徐则桉循声落笔。
  一时间,殿中只剩建元帝虚弱的声音。
  “沉疴难愈,恐不久于人世,思及祖宗基业,为保万民福祉……”
  最后一笔收完,徐则桉颤抖着手放下笔,盯着圣旨久久不言。
  福安上前,想要把圣旨呈给建元帝过目,沈让尘已先他一步,取过圣旨展开,端详着上面的字迹。
  沈让尘读完,看向建元帝,“皇上可要过目?”
  建元帝也在看他,沈让尘一身缟素,头上的玉冠换成了白色的丝带,眉眼和沈明仪有几分相似。
  建元帝不敢再看他那张脸,他垂下目光,说:“不必了,交由……”
  圣旨忽然摊开在他腿上,建元帝不解地抬起眼皮看向沈让尘。
  “皇上还是看一看吧。”沈让尘说。
  建元帝垂下眼,目光从诏书上一一扫过,看至一处时,他似是不能确定,用力地挤了挤眼。
  再看,字依旧还是那几个字。
  福安久侍跟前,建元帝一眨眼他便知晓有异。
  他鼓起勇气看去,看到“传位于”之后时,登时大惊,目光倏然看向徐则桉。
  皇上适才口述诏书时,分明已确定传位于哪位皇子,而现在,“传位于”后空出了一段,分明没写传给谁。
  福安心头一惊,刚好对上沈让尘冷冷的视线。
  那眼神如山压来,让他顿时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
  “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那可不行。”沈让尘淡淡道:“福公公随侍御前,说什么也没看见,恐怕不足以令人信服。”
  沈让尘目光一转,看向目光呆滞的建元帝,“这封诏书,皇上可还满意?”
  这一瞬间,建元帝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力的手颤抖着,想要指向沈让尘,抬到一半就跌落下去。
  “你……你们……朕已经传位于晋王,你们为何……”
  沈让尘扶持晋王,瞒不过他这个皇帝,宫宴上那一场,彻底打消了建元帝立秦王为储的想法。
  秦王连逼宫的事都干得出来,全然不顾念父子之情,若让其登鼎,其余皇子生机渺茫。
  而七皇子虽是嫡出,但尚且年幼,倘若由他即位,太后垂帘,只会让外戚得势,恐怕又要乱一场江山风雨。
  所以建元帝没有选择,他只能选择晋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诏书上根本就没有写传位于谁。
  “皇上传位于谁并不重要,”沈让尘眼皮微抬,“重要的是,臣想让您知道一件事。”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建元帝喘着气,双手攥着被子,“难道,你想要……谋、朝、篡、位?”
  那几个字惊得福安趴伏在地,他目睹全程,怕是今日没命活着出这殿门。
  沈让尘端起参茶,轻轻地勾调着,幽幽道:“皇上不如再用些,吊着精神头,否则臣怕您撑不到宣诏的时候。”
  建元帝奋力抬起手,一下打在沈让尘手上,参茶落地,摔碎在榻边。
  这个动作似耗尽了建元帝全身的力气,他歪倒在榻上,脖颈上青筋暴起,“来人……来人……”
  “皇上!”福安头也不敢抬。
  沈让尘扫了福安一眼,抖了抖袖子,“知道为什么诏书是空的吗?皇上最是刚愎,在这位置上坐久了,就容易唯我独尊,别人越想让你做的事,你就越不愿做。”
  沈让尘嘲讽道:“可我今日,就要让你忆起被人支配、无能为力的滋味,这滋味,皇上登基之前不是尝过吗?。”
  建元帝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又仿佛看到多年前,他非嫡非长,也没有得势的母族做后盾,在弟兄间并不出挑,甚至令有些兄弟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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