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项目和工作你都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
陈烁眼眶红红的,“裴总……”
他从毕业开始就跟着裴聿了,虽然任务重,但是这几年的工资和奖金足够他在京北买车买房了,他是从心底里感激裴聿的。
裴聿只是淡淡都看了他一眼,“好好干,裴氏不会亏待你的。”
-
裴聿最近几天都早出晚归,总是在不停地处理工作。
京北圈子里的传言愈演愈烈,他也丝毫不在乎。
裴震恒也没想到裴聿会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留,直接就宣布了这个消息。
他又怒又气,也丝毫不留情面。
只是裴氏不能没有主事的人,他又重新回了公司。
景意本来都做好自己开车或者打车的准备了,但是裴聿无论再忙,依旧早晚接送她。
她知道他忙,也不多问,只是尽量少给他添麻烦。
周六的早上,裴聿起得很早,外面下着雨,阴沉沉的,乌云翻滚,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景意找到他时他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她穿着一身被雨沾湿的黑色衣服,整个人气压很低,有种说不出来的肃穆和孤寂。
她心疼地给他擦干,又怕他感冒给他倒了热水准备了药。
忙忙碌碌半晌,裴聿终于开口说了话。
他神色冷沉,眼眸微阖,像是做了很艰难的一个决定,
“陪我去个地方吧。”
第97章 “你,不要自苦”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也阴沉沉的。
景意坐在副驾驶上,有些担忧地看向裴聿。
他只说了那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了,没有说要去哪儿,也没说要去干什么。
他看着前方,目光平静,但是下颌线紧绷着,身上隐隐有股压抑的气息。
车子越开越偏,最后停在一座小型墓地的大门前。
景意一怔,虽然心里有几分猜想,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裴聿下了车,从后排拿了一把黑色的伞,才绕到景意这边给她开门。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幸好自己不爱穿颜色太过鲜艳的,不然就太失礼了。
下了车,两人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上,墓地里没有什么人来,只有一座座肃穆的碑,被雨水冲刷地更加干净。
在最高处的右手边,裴聿停了下来。
景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墓碑上有一张女人的照片,她温柔的笑着,眉眼和裴聿有几分相似,很好看。
墓碑上写的是爱女杜绫茵之墓。
裴聿一手撑着伞,眼神落在那张照片上,眸光深沉如泼墨。
景意就那样默默地陪他站着。
雨越来越大了,夹杂着森冷的风,景意不由得缩了下。
裴聿唇线紧抿,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欠他的,我已经替你还了。从此,你就做你的杜家女,不再欠他分毫。”
他又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朝着景意说道,“走吧。”
景意心里有许多疑惑,但裴聿不说,她就不会问。
台阶湿滑,裴聿牵着景意的手,但她明显得感觉出来,裴聿的手不自觉地在用力,像是紧张,又像是在从中汲取力量。
他手指冰凉,指尖泛白。
景意没有喊疼,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走回了车前。
景意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肩膀湿了一大半。黑色的伞朝自己这边倾斜着,裴聿大半个肩膀都在雨里,大衣都湿了。
她抬手握着他的手,把伞往他那边送了送,“你都淋湿了。”
裴聿这才偏头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我捏疼你了?”
他转头才看见她的手腕处的红痕,很明显,是被自己攥的。
裴聿的声音低了下去,“怎么不说?”
景意摇了摇头,软声道,“不疼。”
那双澄亮的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关心和担忧。
雨越来越大,打在车顶上甚至能听到噼里叭啦的声音,山上的树也在不停的摇晃,被风吹得歪歪倒倒。
进到车内,看得景意冻得通红的手,裴聿把空调温度调高。
景意抽出纸巾给他擦拭肩膀伤的水,却被裴聿一把抓住了手指。
景意一愣。
裴聿靠在椅背上,眼眸微垂,声音有些发涩,“她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
景意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没来由地一疼。
她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裴聿没有看她,半阖着眼,继续说道,“外公身体不好,看病需要很多钱,于是,她想方设法地嫁进了裴家。”
景意抿了抿唇,认真地听着。
“后来,有了我。等我四五岁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的初恋,和我爸离了婚,和那个男人走了。”
“只是,两人准备离开京北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路上出了车祸,两人双双毙命。”
景意的心一紧。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的死有余辜了。因为钱嫁进了裴家,在得到足够的钱后又开始想追求真爱,于是死于非命,罪有应得。”
裴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凉和自嘲。
景意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是这样的,难怪裴震恒心有芥蒂,父子两人关系这么僵。
“自从她提离婚后,家里就不得安宁,两人不是吵就是闹。她死后,裴家就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裴震恒当初娶杜绫茵的时候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恨。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欺骗、背叛,是奇耻大辱。
他看着当时还在上幼儿园的裴聿,每每看到他,就会想起杜绫茵,就会想起自己沦为京北的笑柄。
裴震恒喝了酒回到家里就会打裴聿,往死里打,像是要把对杜绫茵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
“要不是那一纸亲子鉴定,要不是我长得还有几分像他,或许早就被打死了。”
后来,还是裴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把裴聿接到了老宅,自己亲自教养。
杜绫茵固然可恨,可是稚子无辜,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裴聿跟着裴老夫人长大,可是裴震恒那恨极了他的目光,那毫不留情的抽打,他永远忘不了。
这件事被压得很好,圈子里很少有人知道,所以才有裴家表面上的太平。
可对于裴聿来说,他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他是杜绫茵利用的工具,是她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她丢下自己和那个男人走的时候,可曾有一点点想到自己?
杜绫茵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污点。
可她也是他的母亲。
她给了他生命,也给过他温情。
他既爱她,也恨她。
他恨她抛下自己,恨她一边觊觎裴氏的钱又一边又要追求真爱与自由。
可他们之间也有割舍不掉的血脉和亲情,他矛盾纠结,他一直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每年她忌日这天,他都会喝得酩酊大醉,以此来麻痹自己,忘掉这段过往。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他知道她的墓地在哪里,墓碑在哪里,可他从来没有在这天来看过她。
在外人看来,他身为裴家少爷,光鲜亮丽,一出生便站在金字塔顶端,是天子骄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在裴震恒的厌恶中一点点长大,他上学时成绩优异,管理公司也井井有条,是人人口中称赞的年轻有为的裴总。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努力地做好一切,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不被抛弃。
也为了,赎罪、忏悔。
这是他和杜绫茵欠裴家的。
他从很早开始,就有了这个想法,到今天,终于行动了。
从此以后,他还裴震恒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儿在侧,裴家的所有家产都给裴瑾,他分文不要。
至于他自己,就这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抹去也没什么。
免得两看生厌。
“我从出生开始就是错的,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他,裴震恒就不会时刻想起他那段背叛的婚姻,裴家也不存在这个努力遮掩埋藏的污点。
裴聿目光沉寂,苍白的唇瓣微微抿起,低沉哀凄的声音随着雨声消散在空中。
破碎的感觉让人心脏狠狠揪起。
下一瞬,景意捧住了他的脸,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裴聿瞳孔猛地一缩。
景意目光温软,语气却极其认真,又一次强调,“你没错。”
“阿姨为了她的父亲欺骗了你的父亲,于裴家而言她不是那么光彩的存在,但于杜家而言,她是个孝顺的女儿。”
“世界上很难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和绝对的对错,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你,无论在哪一方都没有错。”
裴聿望向景意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眼眶倏地一红,嗓音低哑至极,执拗又不解,“那她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带我走?”
把他一个人留在裴家,承受无尽的指责和谩骂,成为屈辱的存在。
景意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俯身吻了吻他的眼角,声音温柔至极,
“我能为她找很多借口,譬如她觉得你在裴家生活得会更好,有更好的物质条件,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不想让你跟着她吃苦……”
“我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的理解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来衡量自己当下更需要什么。”
“她为了治病舍弃了自己的爱人和婚姻,所以当给父亲治病后,她更渴望爱情与自由。我不评价在道德上她是对是错,但或许那时的她,更希望不受拘束,追求自己心中所求。”
景意垂下眼眸,温声道,“她不是不爱你,只是她当下有更想要做的事情。她先是一个女人,再是一个母亲,没有人规定母亲要为儿女舍弃一切。”
裴聿抬眸,眼底涌动着不一样的情绪。
景意继续说道,“我父母离异时,我四岁。我母亲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我父亲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证明自己,在他们心里,我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我曾经也怨过恨过,但是我现在理解并尊重他们的选择。可是我依旧无法原谅,也做不到和他们像平常家人那样亲昵自然。”
她看着裴聿,语调轻柔,“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想你原谅他们或者同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父母的选择跟孩子没有关系,不是你不优秀,只是他们心中有重要的东西,更想追求自我。”
“你,不要自苦。”
最后这句话,语气很轻,却像是在裴聿心里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遮天蔽日。
第98章 “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办?”
从墓地回去以后,景意就感冒了。
淋了雨,又在冷风中站了很久,整个人都在发热。
外面的雨依旧没小,裴聿叫了家庭医生来,开了药给她输了水。
裴聿看着景意苍白的唇色,愧疚不已,眸色微沉,“对不起。”
景意弯了弯唇,声音有些瓮,“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很快就好了。”
她看他垂着眼,没有输水的那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没事儿,你也淋了雨,吃点药预防一下吧,别到时候也感冒了。”
“嗯,”裴聿拿起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难受就睡会儿。”
景意点点头。
脑袋昏昏沉沉的,困倦袭来,景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聿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脸蛋因为发烧有些烫,倒没有那么苍白。
他脑海中一直在回响景意的话,她远比他想的更加聪慧,也更加通透。
在她眼中,他没有看见同情和怜悯,只有浓浓的心疼。
她懂他。
外面是狂风骤雨,可是看着她睡得安稳,裴聿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良久,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虔诚又珍重。
他突然开始期待初雪的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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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意一觉就睡到了晚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头却松快了很多。
手上的吊针已经拔了,床头柜上的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调到了最低档,不会刺眼,但也有光亮。
她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已经六点了,天也早就暗下去了。
手机上弹出来苏棠给她发的消息,【你和裴总还好吧?】
她还给自己转了两条新闻。
第一条是娱乐新闻,孟染的采访。
她被娱乐公司看中后参加了一些节目,凭借高超的舞技小火了一把,被营销号称作白月光舞者。
之前她和裴聿的关系就一直让所有人好奇,但都没有正面回应过。这次裴氏这么大的动静,不管圈里圈外都格外关注,孟染接受采访时也不例外的被问到了。
她是这么回答的,“裴聿是我父亲的学生,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不过这次的事情我也是从新闻里看到的,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没有之前的模棱两可和避重就轻。
景意很快就滑了过去,第二条是财经新闻,裴震恒接受采访时宣布,裴氏将会重新挑选职业经理人,对裴聿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行业内也收到了消息,和裴氏有合作有关联的一切企业和公司都不会给裴聿提供任何工作的机会。这就是变相的封杀了。
裴震恒或许是想逼裴聿认错,又或许是想告诉他,没了裴家他什么都不是,想让他乖乖认错再回家。
但是在外人眼里,裴聿就是被裴家舍弃了。
铺天盖地的猜测和谣言,甚至有些人又重新提起了当年的旧事。
景意合上手机,不由得有些担心,裴聿看到后会怎么想?
她翻身下床,穿着拖鞋下楼,裴聿在厨房做饭。
“醒了?”看来景意下楼,他关了火出来,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给她裹上,“怎么没穿外套?”
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才放心下来,“已经退烧了。”
景意看着他,他穿着浅灰色的毛衣,袖口挽到小臂处,额前的碎发随意的搭着,多了几分随性和少年气,已经不见半点孤寂和冷沉了。
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见景意一直没说话,裴聿垂眼看她,“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景意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裴聿只是愣了一秒,随即反手搂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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