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亚双掌合十,指尖抵着下巴,偏着头边想边说,“喜欢的感觉,就是想见到她,想蹭蹭她的衣角,想陪在她身边,拼命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想做点事情赢得她的关注,想让她开心一点,如果她能开心的话,那让我做什么都行。”
贺承流听不明白。
但他一条一条比照了下。
他不想见到迟弥雪,更别说陪在她身边蹭她衣角。想把最好的留给她那是更没有的事情了,他也巴不得迟弥雪别关注他。至于她开不开心,关他什么事呢?她那种人,会不开心吗?开心和不开心又有什么差,反正整天都冷着张脸……
所以结论就是,他对迟弥雪的感觉,不是喜欢!
他放心地舒了口气。
就说嘛,肯定不可能是喜欢。
压下一股微不可查的失落感,放松的心情陡然占据上风,贺承流舒服极了,所有细胞也都活络过来。他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喝了口咖啡。
景亚趁此机会,提出请求,“现在贺同学也知道了我的心意,迟同学是贺同学的陪读,那么,能不能请贺同学在以后的日子里,帮帮我的忙?”
“当然,”贺承流爽快应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景亚高兴极了,“以前没想到贺同学这么友善。”
“友善?友善吗?”
贺承流扬起唇角,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
他看向景亚那张温柔笑着的脸。
诡异的是,他的脸突然之间急速退远,越来越模糊。朦胧感犹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湮灭过来,贺承流觉得眼皮沉重极了,意识消失之前,他听见耳边有人在喊——
“贺同学?贺同学?”
随即急救声音响起,紧接着耳边脚步杂乱,盈满鼻息的是他最讨厌的,医院的消毒水和臭氧的气味。
好像有人掀了掀他的后颈。
他抓住那个人的手,想睁眼看看是谁,反而失去了意识,陷入无边黑暗里。
*
迟弥雪醒过来的时候,耳边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味,光很刺眼。
她掀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一头浅金色头发,正趴在她手边睡觉。
胳膊太久没动,又酸又麻。她轻轻抬了下,惊得旁边的人直起身来,睁开朦胧睡眼。
两两对视。
沉默。
迟弥雪扯动干涩的喉咙,望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你怎么来了?”
管家不是说他讨厌医院,不能提到医院吗?
贺承流看她探究的眼神,以为在场的不是景亚她不开心了,于是没好气应道,“你以为我愿意?”
他抬了抬胳膊,上面套着个医用软纤维冷热敷自动转换臂套,不耐烦地解释,“急性筋膜炎,不来医院就残了。”
“你放心,”他说,“你想见的那个人一会儿就来了,他亲自回去做饭喂你,让我代为照顾你一会儿。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
他腿还没迈开,迟弥雪一句话又把他拉了回来,“我想喝水。”
贺承流:?
他没听错吧,她在使唤他?
想喝水关他什么事?
他侧眸看去,只见银发之下,眼眸微眯,唇畔浅笑,活脱脱的狐狸。
贺承流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
又在憋什么坏?
迟弥雪无辜地指了指病床对面的水,“不是代为照顾我一会儿吗?我想喝水。”
贺承流警觉,“自己接。”
“走不动,不然你来搀我?”
“不搀。”
“不然你把护士叫来帮我接,总行了吧?”
贺承流想起什么,一愣,背靠在窗台上说,“我有个问题,你说了我就帮你接。”
迟弥雪有点意外,笑意更盛。
贺承流实在看不懂她,启唇,把自己想问了出来,“既然会叫人帮忙,那天晚上明知道自己后背严重过敏,怎么没动静?昨晚明明打电话叫保卫科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和别人对打?”
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事情,在她眼里好像稀松平常,她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要是不值钱,那她现在活着、追求的又是什么?
迟弥雪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有些错愕,随即了然一哂,伸手去摸烟。
贺承流提醒她,“医院不能抽烟。”
迟弥雪一顿,还是摸了支出来,在指尖把玩。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灵活地“逗”着那支细长的香烟。贺承流觉得舌根发胀,有点痒痒的。
他最大限度地活动舌头,试图忘记昨晚那种被放在指尖流连的感觉,舌尖用力抵了抵脸颊。
迟弥雪抬眸,笑着问:“那你呢?贺大少爷。不喜欢医院,为什么还来?”
她下床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向他走了过来。
窗台是个好地方。
贺承流以为她也想靠靠窗台,大发慈悲地挪出一个空缺,谁曾想,迟弥雪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没动静了。
两个人距离太近,贺承流又难受起来。
他抬手推她,试图得到一点喘息的契机。
迟弥雪纹丝不动。
她垂头看着光下的金发,慢悠悠数着数。
“一。”
“二。”
“三……”
“你干嘛!”贺承流挣扎无效,再度暴躁。
迟弥雪抓住他的手腕,俯身贴耳,慢悠悠地说,“要不要看看,你的手抓在什么位置了?少爷不会以为…… Alpha的易感期只有一天吧?”
贺承流抬手推她,手能放在什么位置。
他反应过来,触电般地收回手,脸颊爬上红晕。
“说说吧,”迟弥雪问,“为什么来医院?”
贺承流不想面对面,这样压迫感太强,于是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转身,后背对着迟弥雪,这样他能松快点。
“景亚说我是急救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好的,后来就头晕目眩,然后就来了。”
为了逃离迟弥雪,他极力贴着窗台,笔直的上半身向前倾出三十度,于是两个人之间最近的部位就成了他不自觉翘起的臀,和她不自觉翘起的……
嗯。
医院、窗台、完美的厚乳姿势。
迟弥雪额角突突直跳。
可贺大少爷完全不设防,对这个姿势没有其他理解。除了元素学之外,关于生理学,他恐怕还有得学。
甘甜味在空气中翻滚炸开,贺承流后背觉得莫名滚烫。
“迟弥雪,你热水杯拿远点!”他气得不行,“水杯都不会拿吗?硌到我了,巨烫!”
迟弥雪垂眸看了一眼,承认“巨烫”这个形容词,或许能纳入精准描述的范畴。
她退开了点。
贺承流说,“这么烫你不会放窗台上吗?给我。”
说着就要转身探手来拿。
迟弥雪眼疾手快,摁住他的脑袋,拧回去,“看你的风景。我去接水。”
清水哗啦啦地接了半杯。
她喝了一口,湿润干涩的喉咙。
贺承流突然反应过来,“恒温的水,那你水杯为什么会那么烫?你……”
他刚想问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觉醒之门突然打开。
能是什么东西!石更得像陶瓷那种硬物质,又烫得像沸腾的开水!
羞窘的感觉把他吞噬。
他假装没说过这话,仍旧转过身,看窗外的风景。
光很强烈,他的耳朵很薄,在光照下红得近乎透明。他皮肤太过白皙,红晕蔓延的痕迹清晰可见,就连后颈微微红肿的腺体,也没逃过迟弥雪的眼睛。
迟弥雪的眸色更深。
她抬手喝水,试图以清凉压制身体里翻涌的热意。
“你还没回答我。”贺承流试图转移话题,“你觉得你的命很不值钱吗?”
他的声音说不上醇厚,更不是什么青涩的少年音,话里隐隐露出好奇意味,像夏日里的冰镇汽水。
迟弥雪游走在易感期的荒漠里,听见水源,犹如仙乐。生理本能下意识让她紧紧抓住这颗解药,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至少暂时不能。
在找到师母之前,意外越少越好。
谷欠望无法无天地叫嚣着,她额角冒汗,背后更是寒意涔涔,连带着脚底都湿了。
迟弥雪走回床边,从墙壁上摘出输液器,放完两滴液体清理针头之后,把针头扎进自己的臂弯。
动作熟练,神色淡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贺承流问,“你怎么了?”
“'尖利的刀锋很难躲过,所以智者言救赎之路荆棘遍布'。”
她闭上眼睛,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关于她的命值不值钱的问题。
“这句话是老师的座右铭,我亲自刻在他墓碑上的。”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死的时候,血色猩红,一口一口吐在衣服上,他痛苦地哀嚎,想让我放开他,他要从走廊跳下去来个痛快。”
“那时候我向别人求救过。”
迟弥雪闭上眼,语调平缓,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无人应答。他们围观,看热闹,说我老师为人孤僻,恶有恶报。我第一次跪着求他们,哪怕他们聚集闹事,只要让指挥官亲自来,他的飞行器里肯定有药。我想,随便什么药都好,最好是有镇静剂。”
但是没有。
他们或者伸出手指批判,或者捂住口鼻议论,他们听着她和师母撕心裂肺的哭声,无动于衷。
迟弥雪喉间仿佛堵了团棉花。
“第二次,是我杀人。那个畜生强|奸我师母,我向曼德求救——你可能还不知道,曼德也是老师的学生。呵。”
“他是来了,但只敢在门外,不肯进去。我拍着房门,可那个畜生好像因此就越兴奋。”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指望不了任何人。
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做成的事,都只能自己踏遍荆棘,血淋淋地面对。
“曼德怕死,我一开始也怕。但是我杀了那个畜生,血从他身体里* 喷溅出来的时候,我仰头看他惊愕的表情,觉得舒服极了,我什至还对他笑了。”
从那个时候她就不会把自己交到别人手里了。
“我是无敌的。”她说,“永绝后患才是行为法则。”
多年前撕裂的伤口没结过痂,他想知道,她大刺刺地撕给他看。遥远的哀嚎和痛哭穿透时光,落在两人耳尖。
她现在,不会哭了。
不会伸手向谁求救。
“很那理解吗?”她睁开眼,看向被光影勾勒的贺承流。
双琥珀色的眸瞳里晶莹水润,剥去往常的桀骜叛逆,余下纯粹的受伤。
迟弥雪原本想说,你看,被你知道的两件事,你现在都来追根究底,这就是后患。如果她独自挨过,神鬼无知,就没有当下的这些问题。
可她忽然说不出口了。
脆皮小贺壳还在这里,灵魂却像遗失在无人知晓的晦暗墙角,他从里到外都碎掉了。
“我父亲,”他试图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明,可话到嘴边仍成了酸楚的哽咽,“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你一样。”
痛哭,哀嚎,求所有人救救他。
他们来来往往,叹息摇头,晓情说理,一个个劝他放弃。
没有人伸出援手。
更遑论感同身受。
迟弥雪压下起身将他抱进怀里的想法,垂眸叹息,“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侧过脸看向窗外,恍若无事地吸了吸鼻子。
“踽踽独行的,孤独的人。”她这样形容。 “我们俩都是。”
她抬眼,望进那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眸。
贺承流静静迎着她的视线。
景亚去而复返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情景。
光线干净极了,窗台敞亮,病房里遍布清香。
有人说,“有些对视,不亚于精神接吻。”从前景亚不能理解,可他现在懂了。迟弥雪与贺承流,精神接吻了。吻得海潮澎湃,雪山崩塌,吻得像飓风摧毁万物,像耀斑湮灭众生。她们相互裹挟,尽情缠绕,灵魂震颤出共鸣余音,无声高喊知己万岁。
迟弥雪是打破沉默的那个,她说,“请尊重一下易感期的Alpha。”
贺承流一怔,别开目光,擦干眼泪,“什么意思?”
他哪里不尊重了?
也没放信息素勾引,也没有故意肢体接触,更没掀她衣服瞎看,够尊重了吧?
没想到迟弥雪回答的是,“你这样看我,会让我想X你。”
看也不能看了?
贺承流刚要跳脚。随即反应过来,
她说什么?插什么?
什么虎狼之词! !
她凭什么堂而皇之说这种虎狼之词!
“迟弥雪!!”
贺承流在暴走边缘。
迟弥雪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哪怕在监狱没有抑制剂的时候,刘易斯趁她易感期跪面前求她,想舔舔她,她都能让他离开,全身而退。关于两性之间的话她也从来没说过,更别说这种剥皮见骨的冒犯。
但是看贺承流炸毛,真的很有趣。
她莫名乐了下。
“嗯,干嘛?”她说。
贺承流骂,“你说干嘛!”
迟弥雪:“我怎么知道干嘛?你知道'干'这个字有很多含义吗?”
“……”贺承流,“迟弥雪!!!”
……
景亚站在病房外,抬起来摁门铃的手始终悬在半空。里面嬉笑怒骂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这个时候,生理反应就完全成了笑话。
——是的,他有生理反应了。在听见迟弥雪那个“插”字的时候,可她不是对他说的。
走廊那头突然一阵嘈杂,一群医生护士小跑着往这头冲过来。
景亚隔着玻璃,又看了里面张牙舞爪的贺承流一眼,落寞地收回视线。
恰巧医生护士从他身边小跑而过。他抓住跑在最后面的一个护士,“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大阵仗?”
那个男护士被他这乖乖顺顺的一声“哥哥”叫得身心舒畅,悄悄跟他说,“你们先前送来的那个同学,脸上受伤的那个,性别检测有问题,先不跟你说了,我先过去。”
“好,谢谢哥哥。”景亚有礼貌地目送他远去。
与此同时,那边的病房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嘶吼,“滚!!!都滚!!!都给我滚!!”
是打练姐的声音。
脸上受伤的,应该是她。
她的性别检测怎么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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