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她勉强放下心,和哑女一起吃过饭,回到自己院子。
越之恒去了彻天府,晚间才会回来。
湛云葳关上门,脱了衣衫一检查,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
分不清尴尬、惊恐、惶然,哪种情绪占得更多。
她穿回衣服,两个罪魁祸首,三皇子死了,还剩一个东方澈在逃。
湛云葳冷下眉眼,最好别让她遇到这位好师弟!否则她也要让他尝尝身不由己,无法自控的滋味。
不明真相总是让人不踏实,这种事虽然令人羞恼,可是必须问个清楚,目前只有越之恒知道发生了什么。
湛云葳还是第一次期盼着越之恒早些回来。
可是事与愿违,傍晚时,天幕阴沉沉的,院子里起了风,奴仆们怕下雨,纷纷将花往院子里搬。
越之恒还没回来,汾河郡的大街上却开始多了许多王朝的黑甲卫,城亟戒严,阵修开始布下灵力网,不时有黑甲卫去百姓家中盘查。
整个王朝笼罩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趋势,汾河郡不似王朝消息那般灵敏,百姓惶惶不知发生了何事,湛云葳却清楚,三皇子昨夜死了。
陛下拢共三个儿子,三皇子最不成器,平日也最不得灵帝欢心,可总归是自己血脉,灵帝势必会要个说法。
越府维持着表面的安宁,二夫人往院子里来过一次,她是个聪慧的人,昨夜被彻天府卫接回府,今日听到三皇子的死讯,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
虽然和湛云葳这位侄媳没有什么感情,可说到底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怨。
同为御灵师,只有彼此知道这世道多么不易。
御灵师表面高贵,可向来都是被圈养在权贵掌中的金丝鸟,至少二夫人不希望湛云葳被折辱,也不希望皇子的死连累到越家。
见湛云葳没事,她压下心中的担忧,回到自己院子中去。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越家所有人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因着全城戒严,越怀乐这样的身手不够看,彻天府将她放了回来,这段时间都不用去巡逻。
黑甲卫没有胆子来盘查越府,越府的氛围比起外面好上许多。
然而越之恒一直没回来。
入了夜,倾盆大雨随风而下,石斛将窗户关好,对着湛云葳摇了摇头:“彻天府没有消息。”
湛云葳晚上睡得不踏实。
虽说她相信越之恒有能力处理好三皇子的死,不让这事和他们沾上关系。可是说到底,越大人再强大,也只是王朝的一枚棋子。
一人之力何以对抗王朝?他的生死也是由灵帝决定的。
三皇子之死,说不清他们谁连累了谁。若非三皇子对她的执着,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而东方家的祸患,偏偏又和越之恒脱不了干系。
但三皇子死得无疑大快人心。
两辈子加起来,湛云葳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越大人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
一连过了三日,越之恒都没回来。
到了第四日夜里,又开始下起了雨,湛云葳睡得朦胧之际,隐约感觉床边有个影子。
睡意一瞬清空,她从床榻间坐起来,发现顶着风雨回来的人,正是三日不见的越大人。
越之恒问:“吵醒你了?”
他衣衫湿透,身上残存着血腥气。
湛云葳摇了摇头,迟疑道:“你受伤了?”
“旁人的血。”
她轻轻“唔”了一声,心里琢磨,不知道越大人杀了多少人,在大雨中还没清洗去血腥味。
不过越之恒平安回来,神色还无异样,委实是一件好事,她悬着的心放下,明白三皇子的事大概尘埃落定了。
过了一会儿,越之恒清洗完毕,准备就寝,发现湛云葳拢着被子,半点都不困,一副在等着他促膝长谈的样子,他微垂下眼,神色淡淡走过去,拿出褥子,准备睡觉。
他三日没合眼,眉眼难掩倦怠之色,可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和湛小姐说清楚,否则两个人都睡不好。
“三皇子的事,处理好了?”
越之恒说:“嗯。”
他简单解释了下这几日在做什么。
这事首先不能和湛云葳扯上关系,也不能让陛下心里埋下对彻天府的一根刺。
于是他顺手陷害了几个朝堂平日里的对手,这才让宫中的人“无意”捡到玉珠,将东方澈摆到明面上。
湛云葳得知他这几日没回来,原来是在王朝搅风搅雨,而非遇到什么麻烦时,她表情怪怪的。
主要越之恒说起这些事,习以为常,仿佛并不觉得陷害旁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在意她会如何看他。
说来也奇怪,这辈子她常常会忘记他是个佞臣。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都安静了会儿,仿佛谁都在等对方提起另一个话题。
她拢紧被子,下定决心面对真相,准备开口之前,听见越之恒冷不丁平静开口:“意缠绵还没解。”
哦。
不对,他说什么!
湛云葳:“那我当日……”
“我用紫阙莲灯帮你强行压了下去,不过只能压制十日,十日之后,意缠绵会第二次发作。”
且比上一次更甚,若再不解决,会有灵力溃散,身亡道消的危险。
换句话说,白玉灵蝶若再找不到宿主,她死去的概率非常高。
湛云葳扶住额,这都叫什么事,那种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遍:“东方澈说有解药?”
“不错。”越之恒说,“彻天府初代掌司留下的手札我看过,确实有一种花蜜,能将赤色灵蝶从你识海中引出。”
湛云葳眼眸亮亮地看着他。
越之恒顿了顿:“不过,此花生长在离光境。”
湛云葳:“……”
她反应了过来,离光秘境,一年开一回,在每年的七月。
也就是根本来不及,现在已经过了四天,至少六日后,她得先让白蝶认主。
湛云葳抿了抿唇:“掌司大人,我还有个问题。”
黑暗里,越之恒睁开眼:“问。”
“那天我身上……”
越之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
一时间周身只能听见雨声,湛云葳的手拽紧了被子,艰难地咽了咽。
她自然还记得自己承诺过越大人什么,那种事情不许发生第二次,她毫无疑问背弃了诺言,必定是她动手在先。
可是。
退一万步说,她看向越之恒。
那些痕迹,越大人就没有错吗!
第31章 小侍
我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我听听。
湛云葳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越之恒冷笑一声:“若当时不拦着湛小姐,让你跑出画舫去,是何后果想必不用我提醒。”
湛云葳想到他说的那情形,心里也一阵后怕。
她刚想解释说自己并非在兴师问罪,她当然知道越大人情非得已,却又听越之恒开口。
“再说了,我也从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他不耐闭眼,语气凉凉,“比起对越某的信任,湛小姐至少应该对自己容貌更有自信才对。”
“……”
屋外狂风疾雨,但都比不过湛云葳听到这句话时的片刻震惊。
她险些呛到,越大人他在说什么?
若非六月的深夜燥热沉闷,一切感官这样真实,湛云葳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越大人这算是在夸她吗。
后知后觉她耳朵红了一片,羞也不是,恼也不对:“掌司大人不是说不喜欢御灵师?”
越之恒道:“我又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湛小姐,我只是个普通男子。莫不论见色起意是人之常态,你我既然立场相悖,越某这些年的名声你应该也烂熟于心,到底是哪一件让你觉得,我和圣贤沾边。”
他一番毫不遮掩的露骨剖白,让湛云葳无言以对。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在暴露会控灵术之前,学宫的师兄弟们对她多有青睐。可湛云葳从没想过越之恒会认可她的容貌。
她神色古怪看向越之恒。
越之恒十分倦怠,顶着她的目光:“湛小姐到底在看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反正也没有比昨夜更想让人同归于尽的事。
越之恒谈不上后悔,三日过去,当时愠怒的心情也早已过去,后知后觉涌入心头的只剩浅浅轻嘲,带出几分可笑来。
湛云葳说:“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他不可能会对她起半分杂念?还是以为他喜好异于常人。
越之恒冷道:“湛小姐大可不必这般神色惊恐,只要你正常些,我亦不会对此事有半分兴趣。”
湛云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吗?
何况她这也不是惊恐,她只是……
反正说不上来,因着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当时到底是个场景,所以听来更像天方夜谭。
但有一件事她能确定,自己不用担心何时身不由己冒犯越大人后,被他恼怒厌烦之下,一掌杀了。
她恹恹躺下,说来说去,这事都怪东方澈!
这次有了准备,她倒是可以在意缠绵发作之前,离越大人远一点,可白玉蝶认主的事必须得解决。
比起已经发生过的事,六日后怎么办才是她最需要思考的。她如果不想为此丢了性命,就必须要在下一次发作前下定决心。
她上哪儿去给白玉蝶找个主人?
没等她想出对策,第二日却发生了一件事。
天刚亮,彻天府卫来报,越无咎失踪了。
距离越无咎被越之恒发配去永宁郡刷恭桶,已经一月有余,去监督他的彻天府卫见越二公子虽然每日黑着脸,一副想死的表情,可到底顾念着妹妹,又明白越之恒可不是只会恐吓,这人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因此他一直没有跑,还算老实。
彻天府卫也没那么闲,天天守着他刷恭桶,见他不打算跑,每日确定他还在永宁郡官署就成。
谁曾想,昨日上午越无咎不见了。
彻天府卫一开始以为二公子耍心眼,在永宁郡找了一番,没找到人,又一路沿着越府追踪回来,不料也没有越无咎的身影。
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府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来禀报越之恒。
越之恒:“湛小姐,可否借你洞世之镜一用?”
湛云葳点了点头,去内室将洞世之镜拿了出来。
越之恒启动洞世之镜的时候,湛云葳也在一旁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镜子如何使用,正好学一学,待发了月俸之后,她也拿来看看山主阿爹如何了。
滂沱灵力送进去之后,洞世之镜上的灵石逐次亮起,金色光芒中,镜面如水面起波纹,一圈圈晕散开来。
待到波纹平息,朦胧镜面中的景象也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无数锁链和镣铐相依,入目是男子和女子一片白花花的……
总归衣不蔽体。
湛云葳自幼受仙门教导,奉行君子之道。所谓非礼勿视,湛云葳犹豫着要不要移开眼。
她忍不住去看一眼越之恒。
越大人看不出什么情绪,面色冷静,还在审视镜子中的情形。
神色和他平日看炼器书籍也没太大差别。
湛云葳定了定心,心想既然这是正事,应该倒也无妨。
她正要像越之恒那样细看,越之恒已经中断了灵力。
“……”湛云葳顿了顿,也不能让越大人续上灵力让她看个清楚,只得问,“越大人,你发现什么了吗?”
那一片白花花里面,到底有没有越无咎。
越无咎刷恭桶到底怎么刷到这样奇怪的地方去的?
越之恒回答道:“四周昏暗,隐有烛光,布置并不简陋,地上有灵果汁液残留的痕迹。越无咎被关在了一个密室中,与他关在一起的,还有数个御灵师。”
湛云葳心里一沉。
御灵师在灵域地位尊崇,谁敢私自关押御灵师?就她看到的景象而言,这些御灵师的处境着实不好,甚至比先前仙门的人作为阶下囚还要糟糕。
越之恒眉眼冷然,去内室换了套常服,一看就要出门。
湛云葳见他这幅模样,他恐怕知道了谁是罪魁祸首。
湛云葳说:“我也去。”
越之恒看她一眼。
湛云葳正色说:“我不是想跑,你相信我,大不了我发个魂誓?”
那些御灵师衣不蔽体,她去总归比越之恒去把人带出来好一些。
越之恒垂眸,看不出情绪,倒也没有非要逼她发魂誓,淡声道:“走吧。”
永宁郡就在汾河郡隔壁,却比汾河郡贫瘠许多,名字唤作“永宁”,这些年入邪的百姓却最多。
因着要赶时间,越之恒没用玄乌车慢吞吞过去,召出了他的青面鬼鹤。
湛云葳看见鬼鹤身上到处都是损伤的印记,还是她上次的杰作。
想来这段时日实在太忙,越之恒没有时间修复,他的鬼鹤并不假手于人,这才搁置了下来。
湛云葳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坐上去,希望越之恒别再想起上次她逃跑的事。
越大人也确实没有那般小气,看上去没有和她翻旧账的打算。
上次两人同乘鬼鹤时,越之恒并不清醒,还是被她操控的傀儡,她几乎坐在他怀中,他听之任之。这次他盘腿坐下,离她很远,鬼鹤由他掌控。
两人之间像是无声划出楚河汉界,虽然昨夜表面说开了,可似乎有些更凝重的东西堵在了心里。
湛云葳明白,有的事还是得提:“掌司大人,我昨晚想了一宿,意缠绵到底该怎么办。”
他抬了抬眼:“湛小姐想出什么主意了,想让越某放你去找你裴师兄?”
“掌司大人别胡说,我没有这样想。”
他笑了一声,隐含嘲讽。
不知在笑她口不对心还是别的什么。
湛云葳说:“但如果你愿意暂时放了我的话……”至少让她自己出去寻一个心甘情愿的人,大不了六日之后她再回来自投罗网。
虽然越之恒昨夜说了,他并非什么君子,还认可了她的样貌。
可如果他真的对她有半分意思,就不该用紫阙莲灯帮她压下意缠绵。
两人什么都没发生,证明越大人到底是介意的。
他并不想和她有所攀扯,湛云葳也没有非要祸害越之恒的意思。严格说来,他只是王朝看管她的人,两人谁也没真的将对方当成道侣。
“放了你就别想了,我越家担不起这样的罪责,陛下也不养废物。”
她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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