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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水的温度越来越高。
那极具压迫感的重响, 似乎有一座山在正她的头顶移动。被具像化了的灭顶之灾，幻化成无数黑云压在头顶。
整个近地面正在剧烈地震动。
【汪！汪！汪！ 】
兰波惊恐地吠叫起来，张大嘴咬住她的衣服，就把她胡乱地往后拽。
“砰！”颂希被他拽的直接跌倒进水里。
其实无论往哪里拽, 他们都还被困在这片地下。
这些感受, 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从击杀完鳄鱼之后开始的, 都是全新的记忆。
可是,又为什么好像注定会重新想起来一样。
颂希知道,在这之后一定会发生什么，因为时间是延续的，没有理由能从这个凄怆的地下管道一下子就跳到几年之后的污染区垃圾场。
而且, 那是一片可以清晰地眺望到中心城的垃圾场, 说明至少也在70区之内。
可是她的家乡在107区啊。
这里是极东, 是最外围。
所以中途空白的部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在时间轴上完成了如此遥远的跨越。
即使她是一个虚拟人,这段空白也并没有意义。
就像将她记忆的绸缎剪开,将原本并不连接的两部分强行缝合在一起一样。
而现在，她回到了这个奇点。
将杂乱的丝线拆开。
终于翻找出了被压在底下的、皱皱巴巴的、不知被谁人特意藏起来的记忆……
这是什么？
这是她本该记得的事情。
也是她本该没有机会记得的事情。
这是……
啊, 果然如此啊。
耳边, 像是审判日的号角终于吹响。
【（猛烈的爆炸声）】
【（猛烈的爆炸声）】
【（猛烈的爆炸声）】
……
【（模糊的新闻声）
为了将负隅顽抗的潜在威胁扫荡干净,为了肃清人类进化路途上的一切阻碍，进化军对非发达地区的地基采取了毁灭重建式的清扫行动。 】
【行动代号：“奥陶纪”。 】
【（模糊的新闻声）
奥陶纪开始于距今4.8亿年前至4.4亿年前,共延续了4500万年。地球第一次物种大灭绝发生于奥陶纪末期，将近百分之八十五的物种在伽玛射线暴下荡然无存……】
这是死亡的奏鸣曲。
……
会感觉很血腥吗？
其实并没有。
因为, 这只是一个像素世界。
那些像素的碎石，金属,破裂的管道，火光像烟花一样闪烁起来，将全世界炸的稀巴烂。
颂希看着眼前所有的东西，整个像素小镇都变成烟花的燃料，像星星一样飞到了夜空中。
一款游戏，如果所有画面建模素材都被删除，那么画面就全部变黑了。
只剩下自己，和操作界面。
【游戏结束。 】
【你死了。 】
颂希：“……”
啊，原来她死在这里了。
这不奇怪。
这样的年代，用瞬间的死亡作为结局，是一种非常正常，甚至干净利落的结局。
像她最后所处于的那个状况，没死才奇怪呢。
可是。
即使如此，记忆还是没有被补全。
……
像素小人独自站在黑屏中。
她无论向前看，向后看，向上看，向下看，都是一个样子。
宇宙什么都没有。
开辟鸿蒙之前的宇宙，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时间啊空间啊都不存在，没有光，没有生命，连死亡本身都尚在消亡。
颂希摆起手臂，随便行走。
横着走，竖着走，倒立着走。一边滚一边走。
没有人管她。
逐渐地，宇宙中开始有东西在漂。
远远看去，一点儿也不像星星，却像宇宙垃圾。
颂希像游泳一样游了过去。
游近了才发现，是她仓库里被炸飞的任务道具，依旧是一堆像素小玩意。
竟然没有消失。
颂希伸手捞了起来。
【获得物品：澄黄色的石头】
【物品介绍：李颂希四年级时在河边捡到的彩色玻璃。被水冲刷的时间长了，形状变成圆滚滚的，像黄宝石一样。
因为不小心将这个真相告诉了她，所以反而变成了自己的礼物。 】
“诶……”
颂希注视着透明的文字框。
物品介绍的内容变了。
她又捡起一个。
【获得物品：奇怪的陶罐】
【物品介绍：歪歪扭扭的罐子，里面有晒干的小雏菊。大一暑假回家时李颂希送给自己的，据说是由鹦鹉螺腐烂而化的黏土做成。
因为相信这个传说，所以一直放在大学宿舍的书架上当笔筒。
至于里面的小雏菊，只有晒干了才不会腐败，毕竟我又不能吃掉。 】
……什么啊。
颂希继续在这一堆宇宙垃圾里面飘。
一个毛茸茸的大件撞进怀里。
【获得物品：驼羊头套】
【物品介绍：驼羊和羊驼是有区别的。
这是看到李颂希在我的电脑上捏的奇怪游戏角色才知道的事实。
也许在她心里，我确实长这个样子吧。
幸好，像驼羊总比像羊驼好一点。 】
……
都是什么啊。
【宇宙垃圾越来越多，几乎要组成一条银河。 】
嗯？
游戏提示又出现了？
颂希像宇航员一样，伸出手，舒展着四肢，飞得轻盈而舒缓。
【咔……咔……】
【还有被你遗忘的东西，需要捡起来，然后拍一拍才行。 】
【咔……咔……】
看到提示，颂希便继续拨开繁杂如星尘的宇宙垃圾，向那个模糊的声音循去。
【咔……咔……】
只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型金属设备正缓慢地飘荡。
声音就是从这个里面传来的。
这个是……
颂希一把抓住了。
好眼熟啊，是地下仓库那个改装过的通讯设备吗？
【获得物品：破损的通讯设备】
【物品介绍：可以用来接收外界讯息，也可以用来临时储存信息的设备，在战乱年代很好用。
如果感觉它坏掉了，那就拍一拍吧。 】
颂希用手拍了拍。
【咔……咔……】
【（紊乱的信号声）
……这是反进化军试图进行反击的支柱，也是背水一战的最后希望。 “超新星”之战结束后，进化军将对各大陆区进行最终清扫……】
嗯？
这不是之前在地下仓库听过的新闻吗？
是她认定江城死了的那则新闻。
可是，设备似乎还在运行中，并没有结束。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宇宙里。
【咔……咔……】
【通讯设备努力运行着……】
【三个小时之后。 】
颂希：……还真能帮她省时间。
【（远处的爆炸声）】
【（孩子们的哭声）】
【孩子的声音：队长……颂希姐姐……我们今晚会死吗？ 】
【你的声音：不会的……】
【孩子的声音：明晚呢？ 】
【你的声音：明晚也不会，后天晚上也不会，说不定大后天晚上也不会……】
颂希静静地听着。
这是她听到那则新闻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为什么当时没有展现出来，而是放到现在，用这个通讯设备的录音放给她听？
【（你带上通讯设备，打开地下仓库的门，向外走去。）】
【（你独自来到了地下管道最安静的拐角，确保谁都不会发现你。）】
【（远处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咔……咔……】
【你的声音：哥……我好害怕啊。 】
一听到这句话，颂希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是……
她给江城的留言？
【你的声音：因为不可以在仓库里被宝宝们听到我很害怕的事情，所以我就跑出来了……悄悄说给你听……】
【（你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远处的爆炸声）】
【你的声音：你死了，对吧。 】
【你的声音：是我突发奇想，我觉得如果用这个把我的讯息录下来，万一、万一你没有死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听到。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总得有谁留下来点什么，因为，谁知道呢……万一呢。 】
【你的声音：我想说的是……哥，答应我一件事。 】
【（因为爆炸太剧烈，致使下水管道也一起震动）】
【你的声音：江城，答应我，求你了。 】
【你的声音：如果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的声音：如果你没死，你还活着……甚至你最后会像英雄一样突破重围，回到家乡，而我却死了……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对，我正在像拜托超级英雄一样拜托你。 】
【你的声音：那件事就是……】
【你的声音：哥，我想活着。 】
【你的声音：我想拜托你，哥，如果你还活着，甚至你有一天还能听到我现在录下来的这些讯息，那求你了，无论用什么方法，我想和你一起活着。 】
【你的声音：无论用什么办法，求你了。什么奇迹啊魔法啊都可以，我不挑的。 】
【你的声音：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就像我喜欢地球一样喜欢，就像我喜欢宇宙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不想和你一起活着。 】
【你的声音：……其实你不可能听得到了吧。 】
【（远处的爆炸声）】
【你的声音：因此，这是一则最终只能说给我自己听的悄悄话。 】
【你的声音：不要告诉别人哦。 】
【你的声音：此致，敬礼。 】
【通讯设备的音频轨道结束了。 】
颂希愣愣地张开了手。
设备自己慢慢向远方飘走了。
再抬起头时，才发现，这片黑色宇宙不知何时，已经点亮了星芒。
而这些像素小道具，也真的变成了一条银河。
……
中央，一颗蓝色星球，正无言地等着她。
五彩斑斓的星星们飘啊，飘啊，渐渐变成暗色的蓝，变成了霓虹色的大海。
耳边，由轻渐重，缓缓响起一首电子音乐。
似乎也只像是她在中心城的哪个街头巷尾会听到的。像兰波会放的。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颂希懵懂地伸出双手。
那一刻，万千星海如同血液，又如同海洋，汹涌着，咆哮着，通通往一个地方汇聚而去。
——心脏。
宇宙灌进她的胸膛。
颂希仔细一听，发现音乐是parfai的声音，歌却是全新的。
「想要最大限度地活下去，
整片宇宙都只是戏法。
等到未来的未来以后，
连偶然性也只是命运。
电脑无法解读的这一切，
无尽光线汇聚的海洋。
全身心向目标前进——
再生、再生、再生成！ 」
那颗蓝色星球离她越来越近了。
像在宇宙中心玩蹦极。
她在星星的轨道里极速坠落，而眼中的那片蓝色也越来越大，逐渐要将她的全部视线占满。
「寻找着掉落的眼泪，
什么意义也没有。
停止闪耀的生命，
连梦想都早已冷却。
可是突然间，
从孤独的国度，
传来一则讯息——
所以我必须要过去，
必须要过去！ 」
耳边的电子音乐，声音越来越大。
顺着霓虹色的滑梯，无限下落！
并且随着她的坠落，歌曲开始只重复着一个词：
「再、生……
再、生。再、生……
再、生。再、生。再、生……
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
再！生！成！ 」
哗！
掉进地球了！
万有引力再度缠绕上身体，伸出透明的臂膀，将她拥回蔚蓝的怀抱中。
想来，这种感觉就是……
回家吧。
……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颂希缓缓站起身。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试图分辨身周的环境。
才发现，四周的景色已经恢复了原样。
——并不是像素小镇的原样。
她离开宇宙，也离开了那个像素世界。
这里正是中心城第50区边界线。她进入像素小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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