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奇的茶杯直接落地,在吸音地毯上摔得囫囵乱滚。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知道羲和最大的机密?我还知道,你们在半年前遇到了怎么都通不过的技术瓶颈,最终是靠程老师的实验笔记,才度过了难关。”
“你……啊……”
赵奇看季辞仿若在看妖怪,一时疑心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器,一时怀疑核心团队出了不得了的叛徒。
可那张实验笔记,是有人用匿名邮箱背对背发给他本人,再没有第三人知情。
当时赵奇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到底是谁从哪里得到了这样一张笔记,只能诉诸玄学,相信来自于他导师的在天之灵。
“电化学阻抗谱的初始实验结果,是那页笔记的内容,用蓝黑钢笔书写。电化学阻抗在1KHz时,阻抗为36.54±0.88kΩ,相位角为-73.52±1.3°,电荷储存能力为103.33±15μC/cm2,电荷密度为22.3μC/cm2。”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封邮件是我发的,笔记从柳世的资料库获取。”
季辞看着他年纪轻轻却已白发苍苍的大师兄,忽有一层泪花浮上,给眼前这座实验室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辉光。
“我就是那个0号受试人。”
叛出师门的小师弟,投奔敌营数十年,只为从敌方的藏宝阁中盗回本派流失的秘宝。他甚至不顾经脉逆行,偷偷研习本门心法,只为有朝一日将门派发扬光大。
这比武侠小说还跌宕的绝地反转,让直肠子的赵奇半天都没转过弯来。
“你的这个身体状态,现在还行吗?”这是赵奇缓过神后问的第一句话。
他先前要完那波数据就很后悔,尽管受试人表示影响不大,但他感觉剂量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承受的范围。
“不太行。”季辞直接告知。“但我说不行,你就不要了吗?”
“副作用很大的啊!”赵奇立刻去摸他的脑门,果然烫手。
“确实出现了神经系统干扰,多梦、幻视、记忆紊乱,抑制剂目前还能起效,但边际效用在递减。”
“你不要这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你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搞不好早就已经疯了!
不然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去试验芯片?赵奇瞪着眼前这个面色平淡如水的男人,长了一张聪明脸,做事怎么这么莽。
“当时出了一点事故,那张芯片成为仅存的备用,不能浪费在实验动物身上。”季辞解释。
“而且……”季辞忽然笑道,“我们拿到的第一批人体数据,那个让我们完成了首次飞跃的珍贵实验结果,女,45岁,你猜来自于谁。”
他脸上的笑容实在过于熟悉,赵奇曾无数次看到过,在每一个通宵达旦的夜,程敏华与季辞废寝忘食地讨论,像两个不停歇的永动机。
大家都说他是个实验室疯子,在他看来,羲和的疯子另有其人。
“对了,你见到小师妹没?”赵奇忽然道,“她最近回来了,帮了我很多忙,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
季辞抬了下眉。
他的神情如此微妙,像天顶画上被圣光照耀的门徒,柔和沉静而笃定,有一种即使面对深渊也可以一往无悔的勇气。
“不了。”季辞笑笑。
“还有件事,”他没有就着他的话往下说,“你的投资人,也是我找的,此外我个人通过代理人出资了40%,全副身家都压给了你,老婆本都在里面,师兄可得好好运营。”
第70章 遗愿
赵奇以为, 季辞的疯狂只到“试药”这个程度,直到听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来意。
“你要拆了柳世?”他还道是自己听错了。
这跟一个赤手空拳之人,扬言要拆掉一艘航母有什么区别?就算他是副舰长……
“你不是柳世的副总吗?”赵奇瞠目结舌。
“所以我最知道, 应该从哪儿开始拆。”
“从哪儿?”
“柳亚斌。”
“不是, 咱为什么要干这事儿……把羲和好好弄起来不行吗?那么大个公司,跟它较什么劲呐。”
“因为柳亚斌。”季辞丢给他一个文件袋, “你该不会以为,老师真的死于自杀吧。”
如果程音在场,大概会指着季辞大喊“骗子”,这正是她所怀疑的内容,和最想得到的答案。
文件袋内按年份整理了柳世过去十几年的收并购案例,搜集了那些小公司负责人在谈判过程中遭遇的种种“事故”, 以及后续的结果。
“过高的意外概率,意味着其中有人为干预,当年羲和的火灾,老师的突然离世,都很可疑。”
“啊, 你当年是发现了什么吗?所以才突然决定离开,去了柳世……”
赵奇还没从“小师弟没有背叛师门”的惊喜中恢复,又陷入“师父可能是被人谋杀”的震惊。
“你查到了什么?”他猛然起立,满头乱发张牙舞爪, 仿佛立刻就想冲出去报仇。
“什么都没查到。”季辞一句话又将他按回了座位。
“但你不是说,姓柳的很可疑?”
“我几乎可以肯定,背后那只黑手一定是柳亚斌, 但他实在太聪明, 做得太隐蔽,每一次我都试图抓住他们的尾巴, 但都被他逃脱,我猜替他办事的,一定是只非常狡猾的狐狸。”
“那怎么办?这些资料也不够给他定罪吧。”
“当然不够,柳世毕竟是知名企业,没有确凿的证据,办案力度也不会大。”
“师弟,你既然今天来找我,一定已经有了方案,对吗?”
赵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当季辞提出一个问题,大多数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或者至少有了去往答案的路径规划。
小师弟永远是羲和的主心骨。
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季辞再次确认周围无人,只有赵奇听得到他的声音。
“我们需要一个更诱人的饵,还要让他饿得慌不择路,才能将他诱入陷阱。”
“这个饵,就是羲和。现在柳世的明星产品遭遇了严重的声誉危机,新品研发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如果当下能有一个现成可立刻上市的替代产品,可以直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让他饿,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步步紧逼,分庭抗礼,为了防止我上位,柳亚斌想方设法推迟了股东大会,但最晚只能拖到年底,在这之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筹码。”
“至于陷阱……陷阱里得有一个自己人,里应外合,才能捉住这只狡猾的狐狸。”
“大师兄,参与此事会非常危险,我们面前的对手,手段很是毒辣,所以我必须提前告诉你。如果你不愿参加,能不能让我安排一个代理人,来公司负责谈判?”
赵奇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锤子哦!你都不怕,老子怕个球?”
“他会想方设法弄死你。明里暗里,各种方式。”
“川军你听说过不,我们赵家村就没出过孬种!”
季辞当然知道赵奇一定欣然参加,否则也不会与他如此和盘托出,至此,他才从实验椅上站起,给了他满头白发的大师兄进门来的第一个紧紧拥抱。
“那就干吧,”他的声音轻而坚定,“这血债,是时候该讨回来了。”
当晚他们议定了后续的行动方案。
季辞在过去十年踽踽独行,无论多么孤单寂寞只能人机对话,此时总算可以将胸中谋划与人分享,几乎想与赵奇彻夜详谈。
只可惜他滴酒不能沾,只能就着茶水和大师兄碰杯叙旧,绿茶苦中又有回甘,在他喝来便是纯然的蜜水。
“若是将来我不在了,我的股份,就都留给小师妹吧。”季辞笑得比蜜甜。
大师兄简直看不下去他那嘴脸,故意刺激他道:“小师妹有男朋友了。”
季辞还笑:“那就当她的结婚礼物,我人不在,礼物到了,也是个心意。”
“听你放屁!怎么人就不在了,不可能不在,咱们一起干掉那狗娘养的,再把羲和干成世界第一!”
“师兄,副作用那篇文献,还是你写的。你这些年从头到尾追踪我的数据,应该知道,我好不了了。”
“狗屁,医学日新月异,我再研究研究,不能让你死我手里。”
“好好研究我的遗体,很值钱的,孤品,”季辞指了指他的脑袋,“要让羲和毫无瑕疵。”
“呸!你好好活着才对羲和更有帮助!”
“我只有一个要求,专利能不能也捐了?让这药人人都能用得起,这是老师的遗愿。”
程敏华的遗愿,正如研制出脊髓灰质炎疫苗的顾方舟(注),如历史上每一位以身试药的医学专家,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大家的孩子。
大师兄愣了许久,碰了下季辞的茶杯,这次他没有骂骂咧咧。
“你既然回来了,就是当之无愧羲和的掌门,你给我好好活着,等到羲和一号上市,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那一晚季辞没有喝酒,出门时候却分明微醺。
世上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是感情、梦想、爱之类无色无味,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
季辞与赵奇之间的联系,当然是要隐秘背着人,尤其不能让程音觉察,因此关于今夜的晚归,季辞给程音的理由是“有个商业应酬”。
然而夜深人静回到家,他轻手轻脚进了房间,突然听到黑暗中程音半梦半醒的声音。
“三哥,你去羲和了?”
季辞惊得险些灵魂出窍。
程音倒不是有千里眼,只是她夜半转醒,闻到一股格外熟悉的气息。
每个地方,每个人,所散发的气息都有独一无二的纹理,由不同的气味分子编织而成。
程音的鼻子比眼睛更有辨识力,她嗅觉方面的本领,几乎可以去当一个合格的闻香师。
“没有,”季辞总算还镇定,“我刚从公司回来,进了趟实验室。”
所有实验室都是同一种气味吗?程音没进过别的,不太能确定,但她睡得有些迷糊,便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三更半夜跑去实验室,确实是季辞能干出来的事。
“抱歉,吵醒你了。”季辞没想到程音睡觉这么轻。
其实她睡眠质量还算不错,他被□□和杂念煎熬的那些个不眠夜,这只小猫从来都睡得心无旁骛。
程音当然不可能承认——她习惯了床上有个热力十足的男人,入秋了,今晚他不在身边,她睡得有些孤单寂寞冷,不踏实。
“正好想上洗手间。”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程音刚想下床,季辞已经走到她的床侧,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这套动作他做得过于娴熟流畅,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但凡她需要起夜,用的都是这根人体拐杖——不管程音动作多轻,季辞都能瞬间睁眼,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整晚醒着。
但今晚,他刚将她抱起,两个人就双双愣住了。
“我脚好了。”程音小声提醒。
“嗯。”季辞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仍旧转身走向洗手间,“房间里黑,我抱你过去。”
哪里黑了,夜灯亮着呢……这就有点暧昧了老铁。
程音没有料到,更暧昧的还在后头。
今日阿姨忘记烘干衣服,她只能翻出一ῳ*Ɩ 套旧睡衣,穿了小十年的古董,纯棉洗得软软塌塌,袖口领边都绽了线。
这种东西哪经得起拉拽,季辞抱她时不知扯到哪处,刚一走动就听到清晰的撕裂声。
低头一看,怀中人纽扣扯落两颗,胸口春光乍泄,即使夜灯昏朦,也能在雪色团团中窥见樱粉一抹……
考验来得毫无预料,季辞当场崩了道心。
程音正被他搂在怀中,当然立刻有所感知。
她伸手笼住了领口,耳根发热之余,不由再次生出疑惑:他明明也想的啊,到底在矜持什么……
为了证实她的触觉并非幻觉,程音状似无意移动臀部又轻蹭了下,果然引发了更加明显的反应。
两个人同时僵住,身体都有些紧绷。
到底还是季辞撑得住场面,不动声色将她放下,肩膀朝前转了个面:“我下楼洗澡,你好了先睡。”
程音:……
Yin:你说说,他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凌晨一点,这种时候要想找人聊天,只能去找夜行动物熊女士。
雪莉玫: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
Yin:可是那里明明没有问题……
雪莉玫:难道他跟张三丰和王重阳一样,练了什么纯阳神功,必须保住童子金身?
雪莉玫:要么就是天生童子命,到人间转世投胎渡劫来了,一旦破了金身,容易妖邪附体,可能会短命。
Yin:解释得真科学,您不愧是一位医生。
雪莉玫:怎么啦,相貌美丽,绝顶聪慧,婚姻不利,每一条症状都符合童子命。
Yin:照这么说我更符合,我还自幼得病。
雪莉玫:呸呸呸,你好着呢,你先莫慌,我已经给你开了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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