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苏景秋叹了口气:“你抱歉什么呢?世事无法预料,这玩意儿不能怪任何人?你别因为这个就感到抱歉或者有压力,我这个人就是花心,爱上谁都有可能,只是这次恰巧是你罢了。”
“噢。”
“噢个屁。”
“我感觉到被安慰了。”司明明如实说。
苏景秋安静片刻,用他几乎不常用的口吻说:“明明啊,明明当时你可以选择跟别人结婚,但你选择了我,为什么呢?”
司明明没有答案。这世上很多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也有机缘巧合天机已定,唯物的唯心的搅合在一起,当时只觉得是随意,事后一想,却是说不清了。
“缘分吧!就当是缘分吧!”苏景秋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了,两个人竟然聊了这么久,他坐在北京的街头,这期间酒吧员工来找过他几次,身后的灯箱换了不知几轮颜色,天气那么冷,他快要冻抽了,庆幸自己有一副好体格;而司明明呢,始终坐在那里,期间换了一个姿势,但很快又调整回来。
他们透过镜头看到对面那个人,是活生生的、有情绪的、有话说的。这个夜晚像他们结婚后的每一个平凡的夜晚一样,但又有哪里不同了。
“睡觉吧,司明明,我要准备下班了。”
“再见。”司明明说。
这一晚她真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有两棵比肩的参天大树,老鼠在树下挖了一个洞,洞里有丰盛的粮食,头顶有丰茂的枝桠庇佑。
哦对了,少年叶惊秋曾有一天拦住司明明,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从小就梦到老鼠?还有别的动物?
司明明觉得他太吓人了,踢了他一脚跑了。
“我也是!”叶惊秋在她身后喊:“我也是啊!司明明!”
“是你大爷!”陆曼曼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到司明明遁逃,以为叶惊秋欺负她,骂了一句跑了。
第二天司明明睁眼,想起跟苏景秋这个视频电话来,那么久的视频电话,比她开会做汇报说得都多。跟一个人交心的感觉很微妙,好像为她注入了新的活力。
打开手机,看到一条保密级别很高的会议邀请,她马上出门去了总部,环顾会议室,这样重要的会议陈明竟然不在。司明明意识到陈明应该出事了。
果然,他被请进去喝咖啡了,因为用户信息泄露的事。陈明部门是做了补救措施的,但信息已经被泄露,路径是境外,最终被当地警方发起调查。
施一楠非常生气,罕见地敲了桌子,要求各部门协助严查。这种事以往也见过,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陈明遇到了职业生涯最难的一关。
司明明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被施一楠的秘书喊住:“明总,辛苦您等会儿。”施一楠要单独与她谈话。司明明以为施一楠要问她陈明的事,不成想问的却是胡润奇。问她跟胡润奇合作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司明明就如实汇报进度,多一句其他的没说。
司明明尚不知情况如何,这其中牵扯的人很多,她选择静观其变。司明明庆幸的是关于这件事她所知的部分都有沟通证据。
是的,司明明是一个喜欢留证据的人。遇事时她相信事实。
苏景秋发来一张模糊的摄像头截图:“你那个神棍朋友好像在这里。”
那摄像头里,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看不清脸,但一举一动都有叶惊秋高中时那模糊的影子。司明明看了好几遍,以至于施一楠秘书通知她参加下一个会,说了两遍她才听到。
“怎么找到的?”司明明问。
“你也知道,我多少也认识一些江湖中人。”
苏景秋故弄玄虚,什么江湖中人?是顾峻川前妻蔺雨落加入了一些酒店、民宿群,因为看到叶惊秋的事似乎困扰到苏景秋,就顺手帮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忙,将叶惊秋的大概特征描述了一下,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结果还真有一个店主跳出来:“不会是这个吧?”
那男子留着络腮胡,胡子一尺长了,细瘦的身板,背着一个大包。
“是吗?”苏景秋问司明明。
司明明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好像是。”
“你要去找他吗?”苏景秋又问。
“我想去,可……
“我替你去。”苏景秋说:“我倒要看看这孙子是什么人,让我老婆惦记这么些年。”
“你不用这样。”司明明说。
“我偏要这样。”
苏景秋说完就消失了,他当即买了去广西的票,还叮嘱顾峻川,请他拜托她前妻盯紧了那家民宿,随时汇报情况。
“这年头不用手机,也的确是罕见。”顾峻川总结叶惊秋:一个游走在尘世间的怪人。
店主要求那人实名认证,提供手机号码,那人说:“我没有。”
他身上带着不多的现金,怕店主不信,还将全身翻了一遍给他看。店主开民宿,遇到过被盗抢的客人,也是没有手机,这倒也不算难事,手工登记信息,让他去住了。但当下人已经走了,说是要背着包徒步到阳朔。
“世界之大,找这么一个与时代脱节的人何其容易?”顾峻川说:“你非要去找。”
“我想去玩几天散散心。”
“那我也去。”
顾峻川有时也无聊,这会儿看着好朋友犯傻,他倒是起了兴趣,决定跟他一起去广西,在大海里捞针。这甚至让顾峻川有点兴奋,上飞机的时候对苏景秋说:“经你的不懈努力,滚烫的热脸贴到司明明的“冷屁股”了吗?”
“我们情深似海。”苏景秋说:“你不要管太多。”
“你为什么对人这么没城府?”
“你对你前妻有城府吗?”苏景秋反驳:“严格来讲,这是我老婆,我用不着城府。你那是前妻,你也用不着城府吗?”
顾峻川被他呛没了动静,俩人谁都不想再理谁,在航班上睡了一大觉。落地桂林,顾峻川想找个酒店先睡一晚,可苏景秋却已经安排好了车,要拉着他直接去那民宿。当真不叫人活了。
苏景秋这一股脑扎进去,不计后果的状态其实挺吓人。顾峻川有心劝他几句,转念一想苏景秋其人又何尝是随便劝劝就可以的?于是就作罢。
两个人在潮闷微凉的夜里,看车行在桂林狭窄的街上。那民宿位置太偏,到后来车进不去,还要下车走三分钟。价格当然是便宜,他们依稀推测出叶惊秋应当是过着清苦的日子。
老板给他们看了一下录像,还叮嘱他们:“按道理说这是客人的隐私,不该给你们看的,但我昨天一时糊涂截图了,你们既然找来了就大概看一眼。”
“精神状态正常吗?”苏景秋下意识问。他总觉得那神棍叶惊秋不是正常人,八成精神有点问题。不然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搞那些奇怪的东西?
“正常的。”店主操着生疏的普通话:“还很勤劳,帮我修水管、浇花。没事儿就坐在那捏东西。”店主把叶惊秋捏的东西给他们看,简直栩栩如生的一只鸟。
“叶惊秋这么厉害。”顾峻川说。
苏景秋切一声,不服气:“这不是有手就能捏?”
店主笑一笑,又说:“临走时捡了一块石头放在背包里,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们两个实在太困,就决定在这家民宿窝一晚。那民宿的床板吱吱呀呀,被子泛着潮气,外面虫子不停地叫,夜里还有山歌声。这哪里睡得着,睡睡醒醒。
苏景秋索性就跟司明明邀功诉苦:“累死我了。有点眉目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奔阳朔逮那神棍去!”
司明明觉得过意不去,问他:“累不累?”
苏景秋忙说:“累,好累。回去你给我按按。”
“你为什么要去?”司明明说:“你为什么给自己找这样的辛苦呢?我自己都没想着去找,他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那神棍一日不除,你心里一日没我!”苏景秋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就算不喜欢,他在你心里也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必须当面跟他一较高下。”
“我能赢了他吗?司明明。”
第46章 一场意外(六)
“情感有输赢吗?人是赢来的吗?”司明明问。
……明明,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上纲上……苏景秋快要心梗了,司明明“爱情那根筋”是断了还是压根就没长啊?他搜肠刮肚说几次知心话,被她三两句堵回去。
顾峻川在一边嘲笑他, 拇指朝下:你不行。
“你真的因为输赢才去的吗?”司明明又问。
“你就当我闲的吧。”苏景秋这样说。他心里隐隐不开心, 因为那个叶惊秋一日无消息,司明明就惦念他一日, 这就像一根刺。哪怕他们两个没有什么感情,苏景秋都觉得不舒服。他希望早日水落石出,那神棍快快现出原形,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苏景秋,谢谢你。”司明明又回。她的“筋”接上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种程度,单就这件事来看,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以后你就会知道:你的幸福不必单就这件事,你会方方面面幸福。”苏景秋真是开了大悟了,情话讲起来得心应手毫无压力。
“你为什么不睡养生觉?”苏景秋问。
“我担心你。没想到你真去了。”
“嗨!这算什么!”
苏景秋还挺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聊天, 感觉司明明不是机器人了。
苏景秋也不知着了什么魔, 比司明明还要着魔:发了誓要找到那个叶惊秋,把他押到司明明面前去。顾峻川劝不住, 也就陪他一起疯。在去往阳朔的路上, 顾峻川为苏景秋分析:你老婆跟那个男的, 会不会有什么少年之约?
“像你前妻那样吗?对初恋念念不忘?”顾峻川那么一说, 苏景秋也就警铃大响,倒也不是故意往顾峻川心头扎刀。
“我前妻没着了魔找初恋, 是机缘巧合重遇的。”顾峻川还他一句。两个人在当下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半斤八两罢了。
“我老婆肯定不喜欢那男的。我老婆谁都不喜欢。”
“那你比我强一点, 不多。如果这么说能够安慰到你的话。”
那个叶惊秋究竟什么样呢?
两个人在阳朔开始大街小巷地找,顾峻川前妻蔺雨落又被安排进了阳朔的酒店民宿互助群里, 在群里继续寻人。这阵仗属实有些大了,以至于有民宿老板不解地问:“杀妻啊?欠债啊?还是什么事啊?”
而苏顾二人走断了腿,在来之前觉得那阳朔能有多大,找起来才发现:阳朔太大了,人太多了。你看那大街小巷人挤人,到了晚上也不见消停。想要找到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顾峻川就劝苏景秋:“回去吧,你生意不管了?日子不过了?”
“我不回,这是司明明距离叶惊秋最近的一次。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孙子翻出来!”
苏景秋这人不钻牛角尖,平时也没什么毅力,但一旦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那他就要沉浸了。
是在周四的晚上,跑了三天的苏景秋脚底已经起泡了,胡子拉碴的兄弟二人坐在路边,比流浪的人好不了多少。这会儿彼此看看,互相嘲笑一番。开始细数这些年二人干的傻逼事。二人真是各有各的傻,说出来够人笑一阵子的。如今好了,“傻逼账本”再添一笔: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们靠脚寻人。
苏景秋拍着膝盖说:“你还真别说,这不仅傻逼,还带着一点牛逼,怎么还有点复杂呢!”
他说着话,路上有个男的一闪而过。
该怎么说呢?苏景秋察觉到自己的天灵盖要被顶开了。那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那登山包旁边的兜里塞着各种东西;那一闪而过的侧脸是大络腮胡,一直到下巴,狼狈但不难看,有些美髯的意思。
苏景秋捏了一把顾峻川,下巴朝前一点,压着声音说:“兄弟,找到了。”
顾峻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优越”的后脑勺。以顾峻川多年经商的经验来看,长着那样后脑勺的人,多半是极聪明的。
“是叶惊秋吗?”他问
“是!”
苏景秋跳了起来,在地上蹦跳两下,以缓解腿部的酸麻,而后追了上去。
在汹涌的人潮里,前面的人不知自己被盯上了;而苏景秋一边穿梭,一边跟顾峻川商量好了:他们决定不打草惊蛇,这样容易把叶惊秋吓跑。
他们决定跟着叶惊秋,他去哪他们去哪,然后假装江湖偶遇,并不道明身份,最后把他骗回北京。
苏景秋的脑力到了这个关头倒是好用起来,他紧紧跟着叶惊秋,眼睛里快要冒出光来,不明真相的人甚至会以为他要将前面的男人如何。
那男人拐进了一条小街,他们也拐了进去。向里走,人渐少,渐有凋敝之感。这叶惊秋怎么跟耗子一样,专往地下钻啊!苏景秋心想。
惊秋,景秋。这也太侮辱人了。
苏景秋一边跟着,脑子里一边展现出很多奇怪的念头。他的执念是打听说“惊秋”二字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他以为自己没放心上,此刻却是发现不是的,他上心了,很上心。
前面的人并没发现自己被人跟着,终于拐进了一家小民宿。那个民宿的门很窄,他背后的大包甚至被卡住了一下,要微微侧身才能过去。
苏顾二人也跟了上去,排在叶惊秋身后。老板揉揉朦胧的睡眼,不肯相信有一天自己这个小破店也能迎来排队办入住的盛况。但眼前这个人实在不好办,他只有身份证、护照、现金,没有手机支付。老板一边确认信息一边在抽屉里翻找零钱给他找零,好烦,凑不够。
“叫什么?”老板问。
“叶惊秋。”
苏景秋听到这三个字强忍着将他按倒的冲动,但却是用力捏了一把顾峻川胳膊,把后者被捏的“我操”喊了一声。
叶惊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苏景秋就心凉了。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是的,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跟司明明的目光那样相像。是在咖啡厅里司明明看他那一眼、是他们领完结婚证她看他那一眼、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无数个瞬间里她看人的那一眼,冷清、疏离、睿智。
顾峻川举起手跟店主和叶惊秋道歉,说:“对不起,刚被蚊子咬了,忍不住骂了一句。”
老板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也是北京的?你们认识?”
“对,北京的。不认识不认识。”
叶惊秋办完入住上了楼,他们办完也跟了上去。他们定的是四人间,两张上下铺,住他们三个人。进门的时候叶惊秋不在,他们坐在各自的铺位上假装闲聊。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叶惊秋回来了。
他端着一个盆走进来,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络腮胡子被刮掉了,乱糟糟的头发也被刮掉了,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就这样露出来。他虽然削瘦,但那张脸却是圆满的,乍一看像一个修行很好的僧弥。
真的,那张脸看起来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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