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别人,司明明就会想:那与我无关,我不必在乎,我没有救人情节,我不多管闲事。何况他们会在饮酒中获得快乐。
但想到或许有一天,苏景秋也会变成那样,司明明就没由来心疼。除非他们离婚,毫无关系,不然司明明绝不愿见证这样的人祸。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妥协。
要么离婚、要么戒烟戒酒。司明明且先试试苏景秋会不会慢慢戒酒。
她的心态剖析清楚,陆曼曼却不认同:“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跟别人喝交杯酒?”
司明明说:“我们讲究策略,一口吃不出胖子来。他不喝酒,自然就没有交杯酒;他珍惜婚姻,自然就有了底线。”她那么冷静、清醒,把苏景秋的问题当成一个咨询案来做。
苏景秋敲门,在门外说:“吃早饭。”
司明明就换上衣服去吃。但她吃归吃,她可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那碗鱼汤面被她淋了点醋,端起来喝口汤,听到苏景秋问她:“好喝吗?”
她也不回答他,只是说:“辛苦了。”
她不算全然晾着他,他真跟她说话,她也回应他。但就是哪里不对劲。苏景秋辗转一晚,这会儿坐在司明明对面,对吃面的她说:“我那个生意吧,这么做很久了。开酒吧,讲究的就是一个高兴,其实谁都没当真。我自然更不会当真。但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既然结婚了,就该有结婚的态度,有些钱我的确不该那么挣。你说得对。”
“我跟他们说了,以后我只拍卖酒,交杯酒就由他们自愿决定喝不喝了。”
“对不起啊,都结婚了还这么不注意,我可真孙子。”
他态度好真诚,眼睛亮亮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司明明。司明明头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声。
苏景秋道歉的态度很好,但没找到核心问题。交杯酒的确有问题,但没严重到让司明明这么介意。
司明明的反应让苏景秋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怎么回事?不该道歉吗?
司明明吃过饭就回到卧室,关门的动作仍旧很轻,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真是鲜明。
苏景秋被她搞得不上不下,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那滋味并不好受。他百思不得其解,出门工作的时候无精打采。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公司单位开始安排中午一顿又一顿的聚餐,健康餐厅的生意冷淡下来。涛涛也在准备去新加坡过年。苏景秋到的时候他正在试一顶绅士帽。
英俊活泼的年轻人,家里有一点小钱,毕业后找工作哪里都不想去,偏偏要跟花臂老板学煎牛排。自诩学到一门手艺,可以去全世界的西餐厅打杂。
见到苏景秋进门就让他鉴赏他新升级的审美:“老板你看,有没有一点英伦复古?”
“你去新加坡搞英伦复古?”苏景秋问。
“对。”涛涛说:“出去玩的时候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俩这稀松平常的对话,倒也没预示他日会迎来怎样的际遇。因为不忙,两个人就出了餐厅,去马路边的长椅上抽烟。这条长椅他们很熟悉,有很多个生意惨淡的傍晚,两个人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看街上稀稀落落的人。
涛涛因为要出去玩,很是兴奋,眉飞色舞给苏景秋讲他的新加坡之旅。苏景秋的烟刚刚点燃,抽了一口,觉得不自在似的,又掐灭了。
涛涛诧异地看着他:“不是,老大,你备孕啊?”
“备个屁。”苏景秋说:“不想抽。咽炎。”
是咽炎还是妻管严啊?涛涛心想。苏景秋不抽,他也不抽了,两个人就干坐着。
涛涛想起下午在餐厅听到的八卦,就问苏景秋:“老大,你听说了吗?病毒的事。”
“管它什么呢!”苏景秋这会儿心烦意乱,不想讨论病毒、也不想讨论如何扭转餐厅年末的生意,只想知道为什么司明明不搭理他。为什么司明明能这么冷淡地处理他,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跟你女朋友最近还那么黏糊吗?”苏景秋问涛涛。
涛涛就很得意:“那是当然,我女朋友很爱我,很黏我。我女朋友小鸟依人,不像老板娘,看着是个钢铁战士。”
苏景秋就踢他一脚:“有本事你当着司明明的面说!”
“我可不敢。”涛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老大,你今天情绪不对劲。没事儿吧?”
“你们不吵架?”苏景秋的注意力都在涛涛和女朋友相处的事情上。
“吵啊。她不让我喝酒,说喝酒对身体不好;也不许我抽烟,说抽烟肺会变黑;还不让我看别的姑……
亲密关系意味着管束吗?苏景秋陷入了困惑之中。他终其前半生向往自由,总想在这条条框框的生活中寻求一块无忧之地。所以他的心性始终像孩子,无拘无束。
王庆芳让他回家吃饭,他懒懒应了。进门后看到司明明已经到了,想到她早上给他甩脸色,这会儿就别过脸去,做出一副不爱理人的姿态来。但眼神却是几次三番偷瞄司明明。有一次被司明明抓到,他万般不自在,就哼了一声。
王庆芳见二人这样别扭,就露出阴森一笑,对苏景秋勾勾手指,就将他带到一间里头屋子里,不问缘由,拿起鸡毛掸子抽他一顿。那鸡毛掸子有些年头了,如今毛快掉干净,拿起来反倒更顺手,抽到苏景秋屁股上啪一声,听起来有点清脆呢。
王庆芳知道司明明不是无缘无故生气的人,那姑娘最讲分寸,所以她进门后讲的话告的状老人都信。不管怎样打了再说,反正不会有冤假错案。
司明明趴在门上捂着嘴听苏景秋申辩,我没错,我没错,我道歉了司明明还不理我!
“那就是你道歉不真诚!”王庆芳又闷头抽了他一下。这一番教子可把她累坏了,打完了坐在那呼哧喘气。苏景秋觉得自己好冤枉,忍不住为自己喊冤:“有事儿就说事儿,怎么我遇到的女人就都这么邪门?一个有事不说光顾着生闷气,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我堂堂男子汉,让你们两个欺负的抬不起头来!”
苏景秋尽管抱怨,却是对起因只字不提,也不提司明明在酒吧给男人看手相的事。
王庆芳看自己那花臂儿子满脸的委屈,竟忍不住笑了,挥手赶他走:“滚滚滚,看见你心烦。平时看你挺机灵,关键时刻脑子就蒸发了。你自己还好想想为什么人家不理你吧!”
原来是司明明也学会了苏景秋的法宝,进门就跟王庆芳告状,说您这儿子我可管不了,天天抽烟酗酒出卖色相,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靠陪酒赚钱。
酗酒还了得!出卖色相还了得!王庆芳本来就讨厌苏景秋的“恶习”,一看司明明也讨厌,二人当即商量一下,决定“文武结合”,整治苏景秋一番。
苏景秋一开门,看到躲闪不及的司明明,就瞪她一眼:“你老公挨打了,这下你高兴了。”
司明明又板起脸,转身走了。
这一顿饭苏景秋吃得实在是别扭,桌上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草草吃过就要走,暗暗发誓过年前绝不再踏进王庆芳的家门。
出门后跟司明明各自回家,原本想进家门后跟司明明谈一谈,谁知司明明这一天将她的小破车开得飞快,他连她的尾灯都没仔细看,她就消失了。
等他到家,司明明的房间门又关上了。
但司明明给他发了条消息,她说:“不早了,你还要去酒吧卖酒喝酒呢!注意安全!”
她可真是会气人。
苏景秋回:“放心。我今天肯定生意兴隆,因为我决定卖十杯交杯酒。”
到了酒吧,仍旧做酒,但规则改了,赢得酒的人可以让除了苏景秋外的任何人跳一段舞。苏景秋酒吧的服务生那各个是跳舞的好手,舞到酒客面前互动,让整个酒吧热闹沸腾。
有人问苏景秋:“怎么不交杯了?”
苏景秋摇头:“不行,结婚了,得注意点!”
这世界热闹的好像永远不会冷清,至少在这一天。
第56章 一场意外(十六)
他们的奇怪相处持续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 他们几乎只用手机沟通。两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需要沟通的场景无非就是吃饭。苏景秋做好了饭给司明明发消息:“饭做好了,来吃。”
司明明就从自己房间挪腾出去, 到餐桌前坐下。一般这时桌上会摆着一荤一素一汤, 一份随手小凉菜,外加两碗米饭。
筷子是新买的, 盛米饭的小碗也是新买的。两双筷子、一对碗,倘若家里来人,那就用其他的。总之两个人用的一眼就能区分。家里的阿姨相处久了也有默契, 给这崭新的碗筷在厨房里单独安了一个家。
饭菜是十分好吃的。苏景秋做饭很健康,对食材有着自己的理解,简单搭配一下,不油不咸留有本味。
苏景秋知道司明明不想跟他说话,两个人面对面吃饭,他也拿手机问她:“好吃吗?”
司明明吃饭时候不带手机, 只顾安静吃饭, 吃完了拿过自己的碗去洗。有一次她是要苏景秋的一起洗的,但苏景秋不让。洗过了碗, 又回到自己房间, 看见苏景秋给她发的消息, 就回:“很好吃, 辛苦了。”
苏景秋看到总会哼一声,但不会有太大的动静。吃饭时候不说话已经快要憋死他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照顾完祖宗,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餐厅最后一天营业, 一直计划休息到大年初五。涛涛几个巨大的行李箱就放在餐厅角落里,这会儿正在做手冲试试新豆子。苏景秋站在他对面, 跟他一起尝豆子。
餐厅里没有人吃饭,好多人都准备休假回家过年。街上人流行色匆匆,但看着好像都有些心事。
苏景秋喝了口新豆子手冲的咖啡,中烘的豆子,微酸略苦,但回甘不错。他不知哪里不对劲,临时起意要拿几袋豆子回家,说万一过年在家中宴客,也能有东西招待一番。
他朝车上装东西的时候竟然碰到了郑良。
这一天郑良好像要早下班,背着书包从店门前过,看到苏景秋愣了一下,随后主动走到他面前。
“苏老板,你好。”郑良好像有点紧张,双手都插进大衣口袋,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景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作轻松地说:“这个点儿就下班啊?”
郑良点点头:“我来公司拿东西,年假连着过年,想多休息几天。”
“回老家?”
“对。”
苏景秋也不知该寒暄什么了,他知道郑良刚刚经历很难的阶段,而司明明也没有对他说起过那件事情的后续,他也没有问。有时涛涛在餐厅听八卦,能听到别人说事情大,有人得判。那苏景秋就想:郑良什么都没做错,希望背锅的不是她。如果真是她,她那个蔫蔫的知识分子老公最好给点力,不要被人拿捏住。得往死了闹才行。
“对了,苏老板。”郑良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想跟明总说声谢谢。但今天我来公司才听说她休假了,给她发消息她也没有回。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但我要对她说声谢谢。”
“她是一个好人。”
郑良说。
“嗨!那是当然。”苏景秋没问缘由,但心里很是骄傲。郑良夸司明明,就好像在夸他一样。司明明在公司那种境遇,几乎没人能说她一句好话,背后尽是议论纷纷。今天郑良能主动来夸她,苏景秋就觉得司明明一定是默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是的。
司明明的确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她在被动接受内审的时间内,调取了用户信息泄露事件所有相关人的办公软件聊天记录,确认郑良对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干系。她将这份证据同时交给了公司和司法机关。
而陈明也不是白给的,他通过渠道找到了境外泄漏的源头,用技术手段进行分析,又反追数据,最终确定是供应商的一位员工为谋取利益,卖掉了用户信息。这其中的过程不必细问,陈明究竟在此期间充当什么角色,也暂时按下不表。总之危机解除了。
郑良说司明明是好人,就是因为这件事。司明明有权限,但她是这家公司最不可能帮她的人。倘若没有司明明出手相助,她可能要多吃一些苦头。
看起来横在他们面前的一场职业危机都化解了,但郑良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苏景秋见她有些恍惚,就安慰她:“别管遇到什么难事儿,都坚持一下。需要帮忙你就说话,好歹朋友一场呢!”
他说完这句在心里又字斟句酌一下,怕哪个用词显得暧昧。苏景秋战战兢兢,觉得自己过于可怜了。目送郑良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当年见郑良的第一面。她穿着一件小衬衫,看起来很乖巧,挂着成绩很好的天才面相。时间过得多快呢!郑良没有了当初的天真。上班可真害人!
他这样想着回到餐厅,涛涛要去赶飞机了,苏景秋决定提前闭店,给大家都放假。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假期非常兴奋,都闹着要苏景秋请他们喝酒,说老板这白天的生意和晚上的生意总该有个交集。他们这些天天磨咖啡煎牛排的也得见见酒瓶子甩到起飞的调酒师。
苏景秋是个挺仗义的老板,跟其他四个人一起目送涛涛上了车。涛涛在车上跟他们挥手,大喊:“年后见!给你们带礼物!”众人纷纷说:“要贵的!”就这样暂别了。
苏景秋先请他们吃饭,热热闹闹的“散伙饭”,傍晚时候带他们去了酒吧。
他在履行老板义务的时候,仍旧没有忘记家里那个“嗷嗷待哺”的明总,发消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他给定。
司明明照镜子看了眼自己,觉得自己看起来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怎么到现在就发展成晚饭也要苏景秋来定了呢?
“吃海南鸡饭。”她说:“来碗汤。谢谢。”
“好的,明总。”苏景秋学她秘书的口吻说话,给她精挑细选一家好吃的海南鸡饭定了。
员工们见老板一直抠手机,就在一边捂嘴笑。也不知为什么,自打结了婚,老板身上的慈祥之感多了,别哪天变成一尊佛,那也说不定。
酒吧人也少。
不,没有人。
调酒师无奈摊手:“什么玩意儿,有人原本预定了位置也取消了。说什么特殊时期,得照顾好自己,不能耽误回家过年。”
“行吧。”苏景秋手一摆:“先招呼自己人吧!当团建了!”
这一年辛苦了。苏景秋的餐厅和酒吧生意都不错,年末这一天他大出血,拿出一瓶相当好的存酒,让调酒师给大家调。大家自在地坐在一起,交流着生意和生活。
苏景秋只喝了一杯鸡尾酒就摇头不喝了。他们都很诧异,老板酒量可是很好的,有“京城龙王”的外号,怎么今天就不喝了?不喝了还配得上那一身纹身吗?
苏景秋却说:“哎呀,胃疼。”为了服众,他甚至捂着胃揉了揉,演技堪称拙劣。
混过了这晚,酒吧和餐厅都歇业,苏景秋任性地正式给自己放了假。进家门的时候还哼着歌,心情真是不错。看到司明明正在客厅打坐,就蹑手蹑脚走路,想逃回卧室刷个牙,刷掉些微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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