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样的本事,所以我也不会大包大揽,比如请施总吃饭这件事。事实上我清楚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配在私下场合里跟施总坐一张餐桌。”言外之意,你不配。
老板抬腿走了,司明明打开自己的私人手机,在备忘录里着手准备辞职信。她隐隐感觉自己将遭遇一场空前的职场霸凌,她不想跟这样的人缠斗,只想尽快撤退。
她意识到这份工作已经开始蚕食她的心灵和灵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工作感到厌烦。她从前总对下属说:做好工作的第一要义就是真心喜欢。不然只能做到及格而非出众。因为喜欢本身就是一种天赋。
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下午六点半,她背起包准时出了公司,多一分钟时间都没待。当她回到家里,一进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苏景秋回来过。打开冰箱果然看到他准备的吃的。
司明明有点饿了,但冰箱里的东西她碰都没碰,她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拿起手机随便订了份餐,就去换衣服。早上走的时候柜门夹着一个衣摆,她因为着急并没整理,这会儿衣摆不见了。苏景秋应该打开过衣柜。
他关心她是不是吃好饭,也关心她是否离开了家。如果放在从前,她一定会感动的。但现在她没有。他是一个好人,他对谁都是如此,她并没有什么特别。
司明明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认知。
她有些悻悻然,浑身都没有力气,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总之整个人都不对。饭到的时候,她也只是吃了几口,打起精神想出门走走,却发现她哪也不想去。
偏巧陆曼曼要过生日,嚷嚷着让她和张乐乐出去喝酒,她想了想,终于决定去散散心。陆曼曼的局里势必有很多美男子,这一天请来的都不轻浮,坐在那各有各的姿态。
张乐乐悄悄对司明明说:“不是要你怎么着,聊聊天也开心。”
“我不擅长闲聊。”司明明说。
“但你擅长看手相啊!”陆曼曼说:“给我挨个看!必须看!”
张乐乐在一边捂嘴笑。她闲暇时每天带一一,已经很久没出来玩过。这一天她有些跃跃欲试,对好朋友说:“我准备试试我的魅力。”
离异的姑娘经历生活的重创后又对很多事重拾了兴趣,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她学会了听从自己的内心,不允许自己受任何委屈。
“你很有魅力。”司明明说:“你看你的脸,粉粉嫩嫩。”
“之前陆曼曼说我形容枯槁。”
“那早已是过去的事。”司明明拉着张乐乐的手说:“乐乐你回头给我传授一些经验,我想知道人离婚后需要经历哪些心理阶段,应该做哪些准备?”
“好的。明明。”张乐乐拍拍胸脯:“这个我很有经验。”
他们在唱歌,司明明觉得吵闹,始终游离在热闹以外,像一个很遥远的人。切了蛋糕陆曼曼就将她赶走,对她说:“去吧!受伤的燕子,飞回你的老家疗伤吧!”
在座的男人真的很好,但司明明没有多看任何一眼。她想:不能因为苏景秋怀疑我不忠,我就真的不忠。我不能跟人调情,这不对。我可以在离婚后再找些乐子,如果到时还能有乐子的话。
她在路上接到了苏景秋的电话,于是关掉了电台。她现在不听那个奇怪的电台了,因为她自己遇到的事就足够离奇,不需要其他的故事帮她拓宽眼界了。
“对不起。”苏景秋在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就这样说,它的声音有点忧伤,执意要为自己说出的话道歉。
司明明突然心酸,她其实已经原谅了苏景秋,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个都没错,但她心里有一件事不要太理解。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想法,而是直接对苏景秋坦诚:“我接受你的道歉,也的确对你感到抱歉。昨天我仔细想了想,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的爱人。如果我们两个都能像最开始一样,一个爱着别人,一个不爱任何人,那么我们或许会相安无事。但我们都忽略了人是情感的动物,只要有情感,就会有变量。你所体会的到的种种,确实是我不对。”
“不是。”苏景秋打断她:“我其实只是在生气。”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司明明冷静地说:“虽然现在问这个毫无意义,但我认为这个问题会帮我们都看清自己。我可以问吗?”
“你问。”
“你有对你曾经真心喜欢的人说过那样的重话吗?比如申京京。我不是说吵架,而是污蔑,和对人品的质疑。你有那样说过话吗?你那样说的时候,是忍心的吗?”司明明梗住了一下,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你应该没有过,因为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人。那么,你为什么能对我说出那些话呢?”
苏景秋在电话那头很安静。司明明问出了他自己都困惑的问题,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对司明明说那么狠的话。他跟司明明的前男友没有不同,而曾经他对那些人嗤之以鼻。
“我理解的是,真正的爱是会心疼的。只有不爱,才会毫不顾忌。所以苏景秋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真诚地对你道歉。但是我们是必须要离婚的。后天一早,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吧。”
“那我也把这个问题丢回给你,如果你跟你那些糟糕的前男友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能对我说呢?依据你的道理,你就是对我没有感情的对吗?”苏景秋问。
“是的。你没说错。所以我说对不起。”司明明率先挂断了电话。
司明明准备逐步清理自己有点混乱的生活,离婚和辞职都是她的紧急待办事项。两天后她早早就去了民政局门口,准备跟苏景秋进去首次“报备”离婚。
她捂得严严实实站在那里等,企图逃避紫外线对她的攻击。一直等到快要中午,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陆续开始放牌休息,苏景秋还不来。期间她给苏景秋发消息,他没回。打电话,他也不接。
“请停止你的恶作剧,尽快出现。”她说。
而那头,苏景秋拿着电话,请求顾峻川帮他个忙
“你就跟司明明说,我被拉去隔离了。电话被忘在你这了。求你了。”
第82章 一个故事(十)
顾峻川偏不肯帮苏景秋这个忙, 他对苏景秋说:“今天你就是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助纣为虐。你有事不自己说,偏要躲着,你能躲到哪里去?躲天上去吗?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
此时司明明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先找地方吃饭, 你忙完了就过来。不然重新预约又要等几天。”
顾峻川身体向前看了眼苏景秋手机, 怂恿他:“去啊!那么想离婚,今天怎么怂了?”
苏景秋站起身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又转悠回来了。他想起顾峻川之前对他说:不要吹牛逼,拿到离婚证才算数。他以为自己离婚的意志很坚定,这个婚一定会离。现在好了, 顾峻川说的没错,他就是在吹牛逼。
“我从开始就知道,冲动之下说的离婚压根不算数。”顾峻川嘿嘿一笑:“真想离婚的人,谁会满世界吆喝?”
苏景秋用手指指了他一下,无奈走了。
躲着不是办法,不是大丈夫所为。以司明明的性格, 会在民政局门口死等, 他不去她不走。司明明较劲就没输过。更何况这一次不是较劲呢。
他到的时候司明明的饭已经吃到一半。
防晒衣脱了搭在一边的凳子上,手边是一杯温水。吃饭细嚼慢咽, 偶尔喝口水顺一下。苏景秋坐在她对面也不影响她的节奏, 距离民政局下午上班还有点时间, 出去也是晒着。
“你不吃?”她问苏景秋。态度像回到最初, 但仔细品咂还是有一些不同-更生疏了。
“我吃过了。”苏景秋答。事实上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他昨天又悄悄回了趟家里,看到冰箱的东西一动不动, 客厅、餐厅的东西都恢复了他一个人住的时候的摆设。刚好阿姨还没走,苏景秋就问阿姨:“怎么摆回去了?”
阿姨说是司明明让的。理由是觉得原来那么摆的确方便。
司明明在为撤退做准备, 这让苏景秋焦虑起来。他昨天晚上吃不下,上午也吃不下, 食欲一下就消失了似的。
苏景秋总说“民以食为天”,他是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要好好吃饭的人的。食欲的消失大概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到新的里程,他的身体和心灵都被再造。无坚不摧变成了过去,畏惧和惶恐注入了他的血液。
司明明一边吃饭一边说:“还好今天下午没约满,我去找工作人员,又临时帮忙处理了一下。”
“现在都懒得结婚,也懒得离婚。”苏景秋说。
司明明将身体靠向椅背,看着苏景秋。透视一样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将他整个人扫视了一遍:“你上午为什么不来?”不等他回答,她继续说:“我以为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没有困难。我不想离婚了。”
苏景秋太直接了。这令司明明震惊。他说离婚的时候很坚决,现在说不想离婚也很坚决。好像离不离都随着他自己的心意,而她只要听从摆布就好了似的。
“你确定不想离婚了是吗?也就是说无论今天怎么说,你都不会走进民政局。如果我想离婚,只能走起诉是吗?“司明明问。
“对。”苏景秋点头。
“你可真能给我找事。”
司明明被苏景秋气笑了,桌下的腿突然抬起来踢了他一脚。骤然的疼痛让苏景秋弯身去看,等他看完司明明已经站起来穿防晒衣了。
她还是夏天那套流程。
长防晒衣的拉链到脖子下面,戴上防晒口罩和墨镜,整个人就隐藏了起来。但苏景秋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在墨镜之后看着他。
他很不自在。
有点紧张。
并且非常不愿承认,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在等司明明说话。
司明明慢吞吞的:“那你就等我起诉你吧。”
司明明没有心情起诉他,但还是吓唬了他这一句。她焦头烂额,没有精力再去打一场离婚官司。苏景秋就庆幸她现在流年不利吧。不然她一定会给他展示一下她离婚的决心的。
“你有个屁决心啊?”在她开车破车回家的路上,陆曼曼发起语音通话,跟张乐乐一起问她离婚是否顺利的事。司明明如实说了,陆曼曼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
“司明明我第一天认识你啊?你要真想离婚,你那个烂工作绝不会成为你的借口。现在哪怕你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你也是一定要离的。承认不想离婚丢人吗?这点你就要向苏景秋学习了,那种不要脸的精神简直很厉害。”陆曼曼想什么说什么,事实上司明明离婚不顺利,她还偷偷松了口气。
“我是想离婚的。”司明明为自己辩白。
“别嘴硬了!你俩夫妻一对嘴硬,接吻的时候不硌牙吗?”陆曼曼没正形,打趣了一句。张乐乐就在那头笑了起来。
“张乐乐你别捡乐,你现在跟我说一下我生日那天晚上来接你的男的究竟是谁啊?”陆曼曼问:“天太黑,我没看清。”
“哪个男的?”司明明问。
“就我生日那天,一个高个子男的开车把她接走了。我还以为是白杨呢,刚想上前打丫一顿,结果一看又不像。”
陆曼曼态度这么激进,张乐乐只得坦白:“你们还记得在游乐园见过的那个爸爸吗?照顾小孩照顾很好的那个。”
“啊?”司张二人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陆曼曼张开的血盆大口。
说来话长。张乐乐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她两个月前又接了一个线上的工作,是负责帮忙翻译一些基础的文献,报价不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进行线下面试。这世界真的太巧了,当她拿到地址的时候,发现是在她离婚后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办公楼里。等她到了,面试完,在他们的小会客室外面碰到了那个爸爸。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爸爸还记得她。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张乐乐获得了那份工作,交稿很出色,负责管理兼职的人就喊她参加部门的聚餐,于是他们再一次碰到了。
张乐乐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男女之情失去了兴趣,她只想好好带一一、好好赚钱,把工作摆弄得明明白白。事实上她做到了。她慢慢从离婚的失意中走出来,用很长时间重建自己,慢慢地一切都好了起来。
因为是依靠自己重建了生活,这让自信又回到了她身上。那个爸爸看到了她的光芒,又因为奇妙的缘分,就私下约张乐乐吃了一顿饭。
他们聊得很开心,并开始了约会。
“约会不意味着开始谈恋爱啊。”张乐乐给好朋友们吃一颗定心丸:“我很清醒,约会只是考察和了解,并且我也会在恋爱前跟他说清楚,我不准备再婚了。”
在张乐乐看来,婚姻大多有一种程式,再一次踏入婚姻,不过是再走一次程式。谈一场好的恋爱很必要,但不再给自己太多负累更为必要。
“不结婚很正常,尤其你们这种情况,各自有孩子。基本没有繁衍的需求了。结婚多了一种义务关系,但相对的,也会被剥夺很多权利。”说到不结婚陆曼曼可是非常有心得,她举双手双脚赞同张乐乐的决定。
“明明呢?怎么想?”陆曼曼问。
“不结婚是对的,因为离婚很麻烦。”司明明由衷地说。
她的破车空调还没有修,太阳毒辣,饶是不爱出汗的她,此刻也汗津津了。看了眼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去修一下空调。
这个空调坏了很久了。
司明明总是懒得修,有时去保养,别人问她修不修,她也总是说不修。她从前总说“心静自然凉”,但现在每天像被架在火上烤。心没法静,车里又很热。
修空调的时候她听到那员工说:“这车年纪比我都大。”
司明明这才想起,可不么,十几岁的车了。这车没事儿就出点小毛病,司明明都会忽略,有时攒到一起去修个大的。
车么,总归是用来代步的。她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虚物。这会儿看着修理工在那修理,倒是冒出一个念头:该退休的都让它退休。但心里又舍不得,别看它有些小毛病,但她真的开得很顺手。说到底,司明明是一个长情的人。
聂如霜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说做了手擀面,老腰要累折了。进家门看到王庆芳竟然也在,原来是两个老江湖去雍和宫求子,出来后就一拍即合想吃顿面条。
司明明明知故问:“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您们的年纪现在还能生吗?”
聂如霜闻言啪啪拍了司明明几巴掌:“还不是为了你们!”
司明明心想,那佛祖没跟你们说我们要离婚吗?受了这几个巴掌后就老实了,任由老人给她戴上了一个手串。说是特意请了开光的。
司明明的白净细手腕挂上那么一条手串还挺好看,就举起来对着夕阳晃了晃。玻璃珠子流光溢彩,跟小时的玩的玻璃弹珠还挺像。
她知道既然王庆芳来了,那苏景秋肯定也要来的。聂如霜疼女婿,私下没少叫苏景秋回家吃好吃的。只是司明明有点好奇,苏景秋会跟老人坦白他们离婚的事吗?
他进门后聂如霜端了盘西瓜给他,让他坐在沙发上歇着。苏景秋一边啃西瓜一边觑司明明,一眼就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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