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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尼：“50%。”
给出的数据并不符合她的预期，但她也明白，摩尼上线以来，运算能力早已超出她能想象的程度。他能坦然给出这个数字，说明已经是很高的概率了。
她的性格中没有赌性，休眠至今，也觉得，值得一赌。更何况，真要让实验重来一遍，算上星际重置和发展所需要的时间，就算十倍流速，也得花费上百年。
云舱不一定能支撑得了这么久。
也只能赌了。
最后的权衡几乎花掉了最后一分钟，顾亲才第三次把视线投向息玥，唇边露出极细微的笑弧。
“息玥，对吧？”
“那就交给你了。”
“别让我失望……”
“望”字只吐出一半，光柱中已经失去她的身影。
息玥下意识望向指示灯闪烁的地方，却扑了个空，漫天繁星里，失去了那几颗乱闪的星星。
摩尼贴心地让射灯调转方向，照亮展示架顶层的一格。远远望去，看不出什么，甚至无法分辨指示灯是否还亮着，可摩尼的话，让息玥蓦然失神。
“母亲死了。”
她从死板的机械音里，听出几分悲伤。
“意识分离技术，是意识传承技术的第12代演进版，会对神经元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 213年里，我根据母亲的记忆，在她大脑中演化了八个版本的性格，你是最后一个。”
“母亲的大脑已经处于极端脆弱的状态，本我性格从休眠中苏醒，最多能维持五分钟时间。现在，时间到了。”
息玥莫名感到几分惆怅。
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真实的身份，其实是顾亲？发明云端系统的人？”
“不，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在密集的选择中成为不同的人，母亲也是。你只是母亲可能成为、但最终没有成为的一类人。”
摩尼在此时展现出来了某种神性，很快就摆脱悲伤。
“我不是人类，只是母亲创造的程序生命。但同样，我也会成为不同的生命，石寒一、冷成周、现任星际统帅，还有星际历史上245任星际统帅，都是我可能成为的程序生命。但最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息玥蹙起眉。
她忽然想到，石寒一执着的叫她“妈妈”，统帅临死之际，称她为“母亲”。此时回想起来，心情很复杂，更多的则是混乱。
摩尼精准分析出了她的心理状态。
“若以旁人为锚定点，一个我会成为无数的我，最终会让我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倒影之中。只有你，才能清晰完整地看到你自己，明白吗？”
“我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生，别跟我提这么深奥的问题。”息玥有些烦躁了，还是顺着话问了一句，“你们程序不是最客观精准的吗，拿你们当锚定点也不行？”
摩尼的身体构造简陋地甚至无法摇头，只能粗暴否定：“不可以，因为他们不是单纯的程序，而是程序生命。生命天然带着对母性的求索，他们知道顾亲的存在，但从未见过顾亲，这是他们的遗憾，也是把你认定成母亲的原因。”
息玥猛地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又一时无法组织语言。
好吧，摩尼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但这都不重要，息玥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既然顾亲说交给我了，意思是云端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对吧？”她就地坐了下来，拍拍地面，“来吧，谈谈。”
摩尼却往前面走了，边走边说：“你有三个选择……”
息玥只好跳起来，跟了上去。
“第一，维系当前的星际世界，杀掉冷成周，继任统帅之位，重塑星际秩序。”
“第二，重置云端系统，抹除整个星际的存在，按照你设想的世界，重新打造虚拟世界。”
“第三……”
陈列架中出现了一扇门，摩尼在门前停了下来。
息玥等了片刻，问：“第三选择是什么？”
“这扇门里，有一个总控开关，开启之后，会让星际所有人都恢复记忆，哪怕是还在母胎中的婴儿。”
摩尼转过身，用像素眼盯着息玥：“第三，让所有人恢复记忆，每个人选择留在云端，还是回到现实。”
“都能回来？”息玥一怔，又看了看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手，“用这种形式？”
“是的，把意识加载进仿生体。”
“元序说星际人口有三千万……你们准备了这么多仿生体？”
“数量略有欠缺，但能满足90%以上的需求，因为仿生体制作过程中会产生损耗。”
摩尼顿了顿，解释得更明白，“所有仿生体的原料都来自于上载意识的人体，经过我的改造，在抗感染性和武器使用方面，都已经得到大幅提升。”
息玥懂了。
星际世界除了“星际”二字，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比照现实世界来架构的，包括垃圾公民的存在。垃圾公民精神力值极低，很多甚至为“0”，碰上污染基本没有抗感染性可言，也无法使用精神力武器。
也就是说，摩尼已经把所有人的身体，改造得不再像垃圾公民。
可她突然嗅到了一丝古怪。
息玥狐疑地看着摩尼：“云端计划不是为了节约生存资源吗，怎么会允许垃圾公民再出来？还有，两个世界科技水平同步，没听说星际存在改造垃圾公民身体的技术……难道又是镇合山那条老狗在做的秘密实验？”
“不是。”
摩尼先否决了息玥的猜测，说：“云端上线30年后，科技同步就已经中断，允许镇合山以觉醒者的身份传承意识，继续存活，是军议会做出的决定——现实世界也有军议会。”
“这项命令执行之后，我请示过母亲，母亲说不需要更改。至于科技同步中断的原因……元序的猜测没有错，确实是因为意识传承技术。云端被高层抛弃了。”
息玥点点头：“你还真在偷听我们的说话啊。这么说，后面星际人口没有增长，是因为垃圾公民都被抓过去，成为意识传承技术的消耗品了？”
元序猜测这项技术很血腥，传承一个人的意识，需要消耗好几条垃圾公民的性命。
然而摩尼的答案让息玥很吃惊。
“云端没有上载新的意识，原因是，国家覆灭。”
“云历30年——我给云端编年的日历，人类参考镇合山的意识传承技术，经过两年改良，得到大面积推广。”
“云历35年，80%人类都申请了意识传承，人类不再需要精神力未知的新生儿，只需要用自己的基因体外培养一个幼儿胚胎，作为意识载体。”
“云历38年，人类高层决定对未申请的人，强制进行意识传承。当时引起很很激烈的反抗，造成很大伤亡，也让人口总量从1300万降到1100万。但人类高层坚决认为，这一总量是合理的，既能节省资源，又能保证每一个消耗资源的人都拥有精神力，贡献应有的价值。”
“云历40年，母亲——顾亲成为最后一个反抗者，因为她的突出贡献，高层才没有过份逼迫。顾亲认为意识传承只会让人类文明名存实亡，只有有限的生命才能保证新生思维的创造性，才能让人类文明真正延续下去。”
“但那时，她已经是82岁高龄。高层觊觎她富有创造力的意识，派人时刻监视。她担心高层耐心耗尽，索性让我配合，抢走冷冻胚胎库，进入云舱。并炸毁云舱底部的支撑，让云舱彻底埋入地底。”
“撤退的时候，她胸部中弹……”
息玥发觉摩尼的语速慢下来，轻声道：“所以她也把意识上载道云端了？”
“是的。”摩尼勉强能做到点头动作，“但是云舱能彻底逃脱追捕，原因不是沉入地底，而是地面突然爆发前所未见的超级污染。”
息玥想了想：“上千万人，都有精神力，能动用机甲的也得几百万吧，对付不了一个超级污染？”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超级污染，而是超级二次污染。两个超级污染区同时爆发，完全重合。污染降临以来，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我预测只有几亿分之一。”
摩尼顿了顿说：“母亲休眠之前和我做过上百次推演，结论是这次污染事件不是偶然，而是意识传承技术出现后的必然。”
“为什么？”
摩尼的蓝眼睛快速闪烁了两下——他的像素眼居然是能眨眼的。
“如果你选择第三个选项，这就是需要你去探索的真相了。”
他把话题拉了回来。
有卖关子的嫌疑，但息玥没有太在意。
她很少见地叹了口气。
元序为了反对云端计划，在星际苦苦蛰伏两千年，容易吗？
都被逼成和机甲对话自言自语了，当然不容易。
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顾亲，和息玥想象的不太一样——何况她们同根而生。
顾亲有错，但最后也试图纠正自己的错误，长达两百年的休眠，只为给人类文明留下一道火种。
即便如此，云端的人知道真相后，大概也不会原谅她的，更别提她背后的末世政府。可偏偏，最遭人恨的政府，连同那些高层一起，居然早已湮灭在污染区中。
反倒是云舱里的三千万颗大脑，历经两百年还依然鲜活。
对对错错，一言难尽。
然而，纠结就不是息玥有的性格。
她很快做下决定，指挥摩尼：“开门！”
摩尼发现她的表情语气都变了，却一时分析不出她的决定。但他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愉悦的轻快：“母亲肯定会欣慰，你选择了第三条路。”
推门进去。
很小的空间，估摸还不到一平米，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有一个绿色按钮。
息玥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按了上去。
她笑看向摩尼：“谁说只有三个选择了，明明还有第四个。”
摩尼蓦然预测出她要做什么，想要伸手去拦，却晚了一步。
绿色按钮已经被压下去，亮起的光芒照亮了息玥陌生但漂亮的手。
“第四个选择，既让所有人恢复记忆，又抹除星际，重建一个衣食无忧的天堂乐园，不好么？”
她笑吟吟看着摩尼的蓝眼睛。
“声明一下，免得你被顾亲误导，看低我的智商。”
“星际已经运行两千多年，顾亲却只休眠了两百多年，说明两边时间流速不一致，云端是现实的10倍吧？”
“不过元序也说过，他活到第三世发现星际人口早就停止增长了，这意味着星际时间不是一开始就是10倍，而是你和顾亲开始研究我这个破局之人后，才调快了流速。”
“我没说错吧，小摩尼？”
“能调到10倍，是不是还能调到100倍？既然这样，先让我们在云端爽个一千年再说。”
“至于云舱，只能辛苦你继续看着了啊，小摩尼。”
-
无数星舰和机甲从98号星区仓皇外逃。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在星网上发出预警：「快跑，中央星区马上爆发超级污染！」
这个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比息玥的疯癫直播还要爆炸，再一次让全星际为之停摆。
苍凉贫瘠的垃圾星区，高楼密集的星城，人来人往的街道，豪华阔气的统治者府邸，乃至沐浴着生存屏障莹蓝光芒的深邃太空……
军党，工作党，垃圾公民，大半星际人们都盯着光脑，等待着后续的消息。
灰洞从出现到爆发，哪怕是超大型灰洞，也只需要一两分钟酝酿时间而已。是真是假，马上就能见分晓。
然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的光脑……消失了。
“看上面！”
这三个字出现在星际每一个角落。
一点纯白的光出现在人们的头顶，好似有人在天空中浇下一桶白漆，掩盖了一切。
机甲消失了，星舰消失了，高楼消失了……但里面的人都没有掉下来，仿佛被无形的空气托住。
蓝天，白云，阳光，微风，大地……所有东西都在消失。
这个过程其实发生得很快，可当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专注于其中时，它似乎被慢放了。
慢到每个人的大脑内下起一场细密的雨，每一颗雨滴都清晰可见。
每一颗，都折射着纷繁的，光鲜的，或者灰暗的记忆。
上千万人悬浮在空无一物的纯白天地里，同时品尝着被迫遗忘的记忆，酸甜苦辣，百世人生，百味人生。
只有一个人闭着眼。
眼睛还没睁开，唇边先勾起一抹微笑。
元序正惊奇地四处张望，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那抹笑容，马上凑了过去。
附到息玥耳边：“什么情况？”
息玥睨着他：“云端是我的了。”
元序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也想搞独裁吧？”
“我要是独裁，”息玥冷笑，“第一个收你当奴仆！”
元序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膝盖却落了下去。
“女王陛下，需要我亲吻你的皮鞋吗？”
轮到息玥倒抽一口凉气，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滚，我还是个高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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