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鹤转身,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太突然了,我有点惊讶。”
别说秦千凝沉默了,就连观赛席的修士们也沉默了。
――“他道什么歉啊,难道不知道秦千凝是想算计他吗?”
――“他道什么歉啊,难道不知道秦千凝是想调戏他吗?”
两种声音一起响起,话音落,纷纷转头瞪着对方:蛤?你怎么想的?
秦千凝眼神变质了,一开始是想坑他,但现在他觉得北境心灵跟白雪一样干净清澈,能不能忽悠一把呢?
荀鹤见她没有回答,便颔首表示我先忙我的,转身踏入剑意群中,一道一道击碎。
秦千凝默默退后,往犄角旮旯蹲下,正看得昏昏欲睡时,忽然见远方有人走过来。此人衣衫褴褛,步伐有点趔趄,看上去是受了重伤。
剑意里的荀鹤也感受到了来人,但他并没有慌乱,依旧有条不紊地对抗剑意。
怎料蹲在地下的秦千凝爆发出一声雄浑的吼声:“嘿,你干什么的!”像极了保安查门岗。
荀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顿,剑意擦着他的脸就过去了。
有心害他他安然无恙,无心害他被坑得够呛。
来人也被吼得一抖,缓缓抬头,竟然露出了薛九经的脸。
秦千凝顿时瞪大了眼,薛九经现在重伤,看上去很好揉搓,所以她并没防备,NN跑过去:“哟,怎么伤成这样――”
即将要靠近时,警惕地顿住。
她沉默了,从储物囊里拿出电锯:“你是谁?为何和薛九经长得一样?”
薛九经咳了口血,擦掉:“我就是薛九经。”
“不对,我认识的薛道友,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她再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而且你比他高了一些。”
薛九经沉默,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慢慢地,他反应过来了。
秦千凝认为薛九经人傻钱多,但他并不傻,能当领头人脑子必然是灵活的。
他垂眸思索一番,手忽然有点颤抖:“阵法,是阵法。”他解释道,“你采冰莲消失后,你队友不愿离开,我便带着队友走了。中途历练不提,与人汇合,又与人失散,最后面对雪灵无力抵抗,重伤之时碰到阵法,被传送了过来。”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在撒谎。
此时荀鹤也走了过来,听到他这番话,陷入思索。
秦千凝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同区域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薛九经点头。
荀鹤想起了什么,冷静道:“远古战场的阵法高深,又被割裂破坏,不同方域时间不一样也有可能。”
秦千凝多疑:“不行,万一你是法修幻化而成的呢?你得证明自己。”
薛九经此时受了重伤,急需盟友,所以并未在意秦千凝的态度,任她考验:“怎么证明?”
秦千凝想了想:“南境的特点就是有钱吧,你……掏出宝贝看看实力。”差点脱口而出v我50。
薛九经闻言就伸手往灵兽袋探去,还没碰到,又僵住,狐疑地抬头:“……你真的只是想验证我是薛九经?”
秦千凝:“……”
她痛心疾首:“我是那种见钱眼开、趁人之危、夺人宝贝的人吗?”
别说薛九经,就连荀鹤就转头迷茫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的。
薛九经反问:“你不是吗?”
秦千凝:……
她捂着胸口表示痛心:“你们对我有很深的误解。”
薛九经目光挪到荀鹤那边,他不信秦千凝这个滑头鬼,但他相信正道领衔的北境。
有荀鹤在,应该不会发生抢人钱财的事吧。
他犹豫着掏出灵兽袋,一挥手,出现好几颗璀璨流光的蛋。
秦千凝:“就这?”
薛九经额角青筋抽了几下,只要她没见识,别人就无法炫富。
“这可是极品灵兽蛋,一颗就能卖到天价。”
秦千凝讶异地张大嘴,砖头问荀鹤:“真的假的?”
荀鹤点头:“能一口气掏出这么多灵兽蛋的人,也只有南境薛道友了。”
“行吧。”秦千凝摊手表示承认他的身份,“此处危险,我们一同前行,互相也能照应几分,不要在秘境里丢了性命。”
薛九经一身富家公子的娇气,但并不代表天真烂漫,他反而很会审时度势,想了想,道:“我受了重伤,现在无丹药灵植可恢复,于你们是拖累,实在心中难安,想取些物件报答二位,希望你们能收下。”
荀鹤立刻就想开口表示不用,秦千凝飞快地截住他的话:“薛道友,灵兽蛋我们用不着。”
薛九经:“……”我脑子有病吗,给你那么贵重的东西,那我还不如捏碎玉牌“死”了利索。
偏偏她这么说了,薛九经还真不好拿出便宜货糊弄。
他拿出玉制令牌:“此为我薛家多宝阁信物,拿此物可以换得十万灵石,我知晓灵石是俗物,会侮辱――”
秦千凝从没有这么热情过,一把抓住薛九经的袖子,发出穷酸的呐喊:“请尽情侮辱我吧!”
薛九经、荀鹤:“……”
能屈能伸,是个劲敌。
荀鹤婉拒了薛九经的报酬,毕竟北境第一人再怎么也不差钱。秦千凝乐呵呵地收下了,对薛九经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发展,深刻展示了什么叫有钱就是爷。
她道:“薛道友,啊不对……”她想恭敬地叫“薛兄”,但又想到各方域时间流速不一样,薛九经在外面伤成这样,还高了点,一看就是经历颇多的样子。
于是她尊敬地措辞喊道:“薛老叔啊。”
薛九经、荀鹤:……
薛九经一口血闷在胸口,眼前漆黑,直接跪倒在地。
对于臭美的薛九经,这一句堪比绝杀。
他颤颤巍巍地撑在雪地上,再也无法维持圆滑的假惺惺面具,暴躁大喊:“我也就在外面过了一年!一年!!”
第100章
薛九经这辈子就没受过气。
常人畏惧他身后财大气粗的南境,不敢招惹他。而妖兽伤了他,他便会费尽心思将其压制,丢在后山守宗门,以此泄愤。
遇到秦千凝,算是生平头一遭被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偏偏现在他灵力枯竭,浑身重伤,实力发挥一分也发挥不出来,不得不依仗面前二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抬头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俊美骄恣的面容上展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客气:“秦道友,麻烦你件事儿。”
这位贵公子豪掷千金,秦千凝跟伺候大客户似的:“别这么客气,你说你说。”
薛九经艰难地站起来,将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对着秦千凝道:“麻烦给我丢个除尘决。”
荀鹤和秦千凝均面色一变。
荀鹤想:竟然连最基础的除尘决也使不出了,伤势比我想象还要重。
秦千凝想:我去,也太洁癖臭美了吧。
她努努嘴,咻咻咻丢了三个除尘决,薛九经顿时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就连沾染了血泥的墨发也重新变得柔顺黑亮。
身上干净了,但衣裳仍旧破破烂烂。他指尖泛着无血色的白,即使这样,也要往储物戒指里探,拿出一套崭新华贵的衣裳,打算重新换上。
他伤势过重,自然不可能多利索,于是就这么慢条斯理、颤颤巍巍地脱外裳,伸手,穿上……
荀鹤和秦千凝站在边上:“……”
终于,他换完了衣裳,荀鹤已准备抬脚离去,薛九经又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极其剔透的玉坠压袍角。
荀鹤和秦千凝:“……”
挂完吊坠,还准备掏东西,秦千凝的好脾气额度已经用完了,阴阳怪气道:“我的大少爷,您还没梳妆完吗?”
薛九经斜来一眼,知晓她是在阴阳怪气,但他在家时常听下人这么恭敬问候,一点儿也不会不适。
秦千凝穿得厚,裹成球,还在外面披了黑袍,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在高挑修长的薛九经身边站着,有一种朴实憨厚的粗使丫鬟感。
薛九经一身毛病,想到既然之后要长久同行合作,秦千凝这一身就显得实在碍眼,便拿出一套替妹妹购置的凡衣大氅:“喏,换上。”
秦千凝“啧”了一声:“为什么?”
薛九经:“这上面的绣案全是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的,每个角度看过去都不一样,栩栩如生,尽显华贵。”说到这儿,他一顿,“不比你那大黑袍子好?”
秦千凝这才明白,他抠自己的打扮不说,连旁人的也要挑挑拣拣几分。
“臭毛病――”转身就走。
“再加一万中品灵石。”薛九经云淡风轻。
秦千凝一个丝滑旋转,恭敬接过:“。”
她换上厚实华贵的大氅,在心中默默垂泪,哎,上下两辈子都是金钱的奴隶。
这下眼睛舒服了不少,薛九经眼神挪到她头上那毛乎乎的帽子,想挑剔几分时,秦千凝已经带着荀鹤大步往前走了。
薛九经顾不上挑剔了,忙道:“等等我。”
刚才他感受到灵气波动,撑着一口气过来寻队友,现在那口气散了,连走路也不稳当了。
作为一个钢铁打工人,秦千凝什么德都缺,就是不缺职业道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快速返回,架着薛九经往前走。
荀鹤抱剑看着,大步走过来,开口道:“秦道友,我来吧。”
薛九经也不想让秦千凝扶,这家伙扯着他胳膊,身高还要让他配合弯腰,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脚还在地上拖行。
他很乐意地把手往荀鹤那边伸,中途被秦千凝拦截:“怎可,我收了钱,荀道友你又不欠他的。”
薛九经眉头一跳,清正的北境会在意这么多吗?北境正得要死,正道魁首一个接一个顶上,和南境这种奢靡享受的地方就不是一个层级的,当然,和西境更不是。
他们就是甘愿为天下苍生殒身的那批人,帮扶一下重伤之人,绝不会谈报酬。
果然,荀鹤只是语气平和地道:“无事。”也不知是不是薛九经的错觉,总觉得他话变多起来了,“秦道友体弱,还是我来。”
秦千凝倒也不是怕累着他,而是:“你是我们当中最强战斗力,拖着他,多累赘。”
薛九经:“……喂,我还在这儿呢。”要不要这么直白?
荀鹤:“不碍事。”
秦千凝:“也行,到时候有危险,你就地一甩,也来得及。”
薛九经:“……”
三人继续往前走,寂静的雪地里,只能听见脚踩雪的嘎吱声,听久了,让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诡异感。
“我感觉不对劲儿。”秦千凝感知敏锐,顿住脚步,四下张望。
荀鹤看过来,有些震惊于她的敏感,不过他也明白秦千凝藏了底牌,并没针对这点深想。
他还是很客气的,将薛九经轻轻放在地上,下一刻,他浑身气度凛冽了起来,冰灵根在北境如鱼得水,灵力运转,冰寒之气在周围挂起旋涡。
秦千凝没看见妖兽,不打算掺和,后退几步,和薛九经一起苟住。
荀鹤闭眼感知,手中的寒剑争鸣,在妖兽现行的那一霎那,猛地向前飞去。剑意如雪风,将天地变色,冻结寒霜,灵气形成的冰锥随之席卷而去,只听一声巨响,一头巨大的透明妖兽化形。
薛九经和秦千凝异口同声:“什么玩意儿?”
妖兽轮廓透明,被雪风勾勒出形状,依稀只看得清三个头,浑身数不清的眼睛,威力先不说,看着就怪恶心的。
也就荀鹤还能面不改色,正面迎上。
风雪冰霜漫天,剑势强横,锐利又缠绵,一剑接一剑,把后方坐着的薛九经和蹲着的秦千凝吹得鬼迷日眼的。
再一剑,夹杂着碎冰的雪霜袭来,把秦千凝小帽儿都刮飞了。
她连忙抓住,扣上,一气呵成:“荀道友,坚持住,我来助你!”
薛九经连她袍角都没抓住,就见她一口气滚远了。
是的,滚,一脚落空,咕噜咕噜滚到了荀鹤身周。
荀鹤也是一惊,但他并未理会,只以为这秦道友一定有她的道理,肯定不是摔了。
幸亏穿得厚,秦千凝没感觉疼,一骨碌翻起来,刚才她观察荀鹤斩兽,发现它的命门是眼睛。但它身形透明就算了,眼睛还是随时变换的,荀鹤已刻意将强横的剑意拆散,命中几率依旧很低。
他习惯了一剑横扫的剑意,细密的打法反而费力。
秦千凝滚过来后,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异兽,神色难得严肃。每一次变化,都被录入了她的神识里,直到规律形成,模型趋于稳定,她才有了信心。
开口第一句:“荀道友,你手气真烂。”
荀鹤:“……”
又腾飞一剑,他裹着阵阵寒霜落地,秦千凝的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秦千凝,他欲言又止:难道她特意滚过来,就是为了嘲讽这一句?不得不说,这确实像是秦道友的作风……
秦千凝被吹得瑟瑟发抖,大氅一裹,硬生生把手工缝制的华贵大氅穿出东北大棉被的效果:“荀道友,我有一计,你可信我?”
薛九经在后面听得嘴角直抽抽:你谁啊就信你,你好歹先说你的计是什么啊。
这个想法刚刚划过,就见荀鹤侧头,墨发在雪风中飞扬:“信。”
薛九经:“……”
到底哪儿来的信任啊,这家伙一看就贼头贼脑的。
秦千凝也是一愣,计谋还没说呢,但对于荀鹤的回答,秦千凝相信这是对她智商的认可。
有点眼光,以后正道魁首高低投你一票,话说这个东西是投票制吗……
一边想着,她一边道:“异兽眼珠不断变幻,但我已观察出了其规律,你需要跟着我的指挥瞬间挥剑,能做到吗?”
观察规律?只是一息的功夫,异兽眼睛就能变化无数次,她是怎么找到规律的,就算找到了,还能记得……
荀鹤心头有些怀疑,但并不会高傲地否认别人的能力,点头:“好。”
秦千凝闭眼,神识一片清明,一头硕大的闪着金光的异兽模型在其中出现,旋转跃动。
此时荀鹤的剑势退,异兽喘过气来,无比凶恶地朝这边出来。
雪风将二人的袍角长发吹得狂舞,但无一人躲闪退步。
秦千凝掐诀,灵气化光,星星点点,闪耀夺目,在空中形成一个……小章鱼。
荀鹤一愣,小章鱼的触角已气势汹汹地一指,颇有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只是这威严显得极为滑稽就是了。
荀鹤立刻跃起挥剑,心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欺霜傲雪的剑势再起,只是这一次再也不束手束脚地拆散剑锋,而是任由剑意倾泻,雪风八方席卷,凌厉不可挡,直取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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