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不必。”郢衡一看她还是个凡人,更加确信自己走错峰头了,也不知是哪家的长老的孩子。
他摆袖,正准备御剑离开,温恪却在身后扯了扯他。
郢衡不解地回头,就见温恪一脸复杂地盯着远处。
是什么景象能让始终笑脸盈盈的徒弟露出这个表情?
郢衡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顿时裂开了――他那颓唐的师兄什么时候被夺舍了?
刮了胡子,束好了头发,手里拎着一块儿毯子,没注意到僵硬在一旁的二人,十分顺手地就给秦千凝搭上了。
不是哪家长老的孩子,是自家的孩子。
郢衡崩溃:“师兄,你什么时候有了娃?!”
第6章
这些年,郢衡和沧尘吵过架,冷过脸,甚至差点决裂,但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崩溃。
多少年的焦虑担忧苦闷情绪积攒到此刻,如洪水泄闸,爆发了。
“她娘呢?你把她一个凡人带上浮银峰干什么?你生了娃是下定决心当凡人了是吗?你既然要当凡人就去当,在浮银峰挨冷受冻吃辟谷丹做什么?”一连串的逼问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郢衡一口气发泄出来,等话音落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完了。
他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这么多次提及“凡人”二字,此次怕是师兄弟情就此断绝了。
在场的三人皆被郢衡的精神状态震撼,愣在原地。
就这样吹着冷风,在极度尴尬僵硬的气氛里,四人面面相觑。
最后,秦千凝实在是受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
僵硬的气氛终于流动了起来。
“我不是他孩子,他是我师父――”
大脑短路的沧尘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转头道:“我不收你为徒!”
秦千凝:……你可真会抓重点。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道:“好吧,是我打算拜他为师,最近暂住在这里。”
说完,没人接话。
既然你们让我作为主发言者,就别怪我夹杂私货了。她开口:“不过我俩确实挨饿受冻吃辟谷丹。”居住环境和饮食条件需要改善。
郢衡想撤回的话被重新提起,差点怄出一口血,就非得提这茬是吧。
为了防止秦千凝再次补刀,他连忙道:“师兄,抱歉,我路上中了邪修的毒,都是些胡话,你怎么责罚我都可以。”
沧尘其实应该生气的。
但是……最近一天无数次被秦千凝戳心窝子揭伤疤,他已经脱敏了。
他抿了抿嘴,语气沉闷:“你才离开五年,我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
本以为应该经受狂风暴雨的郢衡惊讶地抬头,师兄,这是不生气?
幸亏自己有个善解人意的徒弟,温恪先一步开口道:“误会解开就好,多谢这位小友。”
郢衡马上反应过来,师兄一改多年狗脾气,一定是因为他身边出现的变数――那个小姑娘。
一阵开水沸腾的尖锐嗡鸣声打断四人的对话,沧尘下意识去看水壶。
他前脚刚走,后脚二人视线就对上了。
“你想拜我师兄为师?”郢衡突然开口。
“不,我只想留在这里。”秦千凝敏锐察觉到试探的气息。
“那你可以拜我为师。”
offer来得太容易,秦千凝假装犹豫:“可是……”
“饮食起居?”
秦千凝:“辟谷丹够饱,房子要暖。”
“好。”
短短的几秒,两人熟练完成试探、推拉、讨价还价,温恪看得目瞪口呆。
沧尘只是走进茅草屋提个水壶的功夫,根本想不到这里会完成一起交易。
他屁股刚坐回来,就听到自家师弟说:“我看这小姑娘根骨好,决定收她为徒。”
沧尘愣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作为一个凡人,他也看不出根骨,更不知道秦千凝是一个五灵根废柴。
他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想要收徒了?”
郢衡自然不会让他知晓自己收徒的真实目的:“就是觉得咱们浮银峰也该添点人气,最近外门考校我再去捡点徒弟回来。”
他的性子就和他大红大紫的穿衣风格一样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马上就御剑去考校地挑徒弟。
被扔下的大徒弟温恪早已习惯,低头看向新添的师妹,笑得眼睛弯弯:“师妹想把屋子落在哪儿?”
秦千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郢衡刚才答应她改善吃住,这是准备给她搭个木屋?
“就在这附近行吗?我想每天过来呢。”茅草屋这边还有躺椅和棋子,烧水采花也方便。
也不知温恪脑补了什么,看看长年孤独的沧尘,又看看秦千凝,神情有些动容,摸摸她的头:“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秦千凝:蛤?
温恪干活儿十分利落,御剑飞去砍树,过会儿又飞回来,从储物袋掏出木材哐哐开凿。
秦千凝在旁边惊讶地看着,万万没想到这个说话和和气气的师兄这么能扛事儿。
导师的开山弟子往往都是定调的。如果太卷太优秀,那后面的就惨了;如果比较废,那后面的就能放心躺平,天大地大师兄先挨骂。
而温恪是字面意义上的“废”就算了,还包揽了一切杂活儿,一看就是那种师门大冤种顶梁柱,简直完美。
再他搭完半个屋子的时候,秦千凝就狗腿地过去献殷勤:“师兄累了吧,喝口热水。”
温恪根基受到重创,每一次进阶都是对亏残经脉的考验。听上去很简单的重来一次,对他来说却是炼狱般的折磨,即使已到筑基,肉身仍十分脆弱。
看着眼前的热水,他着实愣了一下。
修真者不需要喝热水,但他不一样,一口热水能让他痛楚的肺腑舒展很多。
他抬眼看了一下才认识的小姑娘,也不知她是对修真一窍不通,还是看穿了自己强撑的伪装。
其实他想多了,秦千凝只是顺手拍个马屁而已。
“谢谢师妹。”温恪垂眸接过,一饮而尽。
接着秦千凝就看着他以更快地速度把另一边房子搭完了。
刚搭完,天边飞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人。
郢衡不知何时又换了套大红衣裳,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吱哇大叫:“岂有此理!”
他从剑上跳下来:“我浮银峰怎么了,一群没眼光的小娃娃们!”
他心血来潮想大开师门,却没想到去了就碰壁。外门弟子们根本不愿意拜他为师,害得他被其他长老们好一顿嘲笑。
幸亏最后有一个练气七层的男娃和练气六层的女娃拜他为师,给他找回了点面子。
――虽然他们身上配有法器,基础牢固得不像外门弟子,一看就有古怪。
郢衡也不在意这些,能找回面子就行,反正大徒弟就是个大麻烦,还差俩小麻烦吗?
最省心的还是二徒弟了。
他把目光落到秦千凝身上,笑容忽然僵住了。
对了,她还没引气入体来着,也是个麻烦。
他果断选择把秦千凝甩给温恪,让他教她引气入体。
温恪这个任劳任怨的大黄牛立刻就应下,马上准备开始教学。
把秦千凝给慌的。
都快傍晚了,古人不是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吗?
她马上义正言辞道:“师兄,你路上奔波劳累,到了这儿又立刻给我搭屋子,如此劳累,今日不如先好好歇息一下吧。”
温家渡劫尊者在神魂消散时,曾预言温家第三十九代嫡长子会成为一代大能。所有人都盼着这位嫡长子的降生,却不料他天生有疾,肉身极其脆弱,根本无法修炼。
若是用丹喂,怎么可能成为尊者口中的一代大能?
直到有一日,温家家主带回来了一个资质绝佳的婴孩。
不能用丹喂,那便用人喂吧。
从此,温家那位嫡长子便换了人。都说他成日醉心修炼,独居不出,又因天资卓越,不结交平庸之辈,不与任何人来往。
其实温恪只是被森严的“家规”束缚,不准与人多接触。
如今忽然多了个师妹,他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原来兄妹之间是如此相处的,虽是初见,但她却十分关心他。
没记错的话,真正的温家嫡长子是有个妹妹的,他几乎没见过她。现在正主归位,想必他们兄妹终能正常相伴了。
他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体贴道:“修道者何谈‘歇’字,我不累的,现在就教师妹引气入体。”
秦千凝只能使出杀手锏:“看见师兄你如此劳累却还要教我引气入体,我心中难安,怎么能好好修习?”
修道最怕扯上“心境”,温恪立刻止住了脚步。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褪去,表情有些严肃。
秦千凝本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扯大旗,却没想到他说:“你我不过初识,为何把我看得这么重?”
秦千凝:?
修道者为了防止出现心境不稳的情况,大多斩断尘缘,走上一条孤独的道路,很少与人交心。
因为担忧才认识的师兄累着而影响心境,这实在是过于纯善真挚了。
他只好道:“罢了,今日就算了吧。”他欲言又止,“师妹,日后……莫要这般善良,很容易被骗被害。”
秦千凝:……这里最好骗的人是谁?
温恪这样的性格,放现代,光是她领导就能一人pua十个。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秦千凝摇摇头,收拾铺盖卷滚回小木屋睡了。
翌日,秦千凝被敲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听到门外温恪的声音响起:“快起来了,今日要去元始堂学习。”
推开门一看,天刚刚亮。
温恪站在屋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熟人,计绥,正抱臂看着她。
还有一个面容娇艳的少女,正在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凡人?”赤风嘀咕道,“凡人怎么能拜入内门?”
她作为半妖,天生就比寻常修士强上一截,拜入万壑宗只是权宜之计,在彻底变强大之前,呆在越低调的地方越好。
但她的观念一直遵循强者为尊那一套,让她叫一个凡人师姐,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温恪对计绥和赤风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送你们去学堂了。二师妹还未引气入体,无法御剑,还得你们带一下她。”
作为前天才,温恪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一眼就看出二人实力不错,可以御剑带人。
赤风不情不愿的地应下了,待温恪一走,她马上就道:“我就带你这一次。”
她率先跳上剑,伸手来接秦千凝。
秦千凝无所谓道:“不带我也行,去不了我就不去了。”
赤风没想到这人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不求上进的凡人。
她踩着剑,一把将懒懒散散的秦千凝薅上来。
秦千凝也没反抗,顺手抓住小师妹的衣角,主打一个随遇而安,怎么着都行。
赤风腾起剑,想着身后是个凡人,又多花一分功夫撑起防风罩。
想到以后可能要一直拖着这个累赘,赤风就有点恼:“我日夜不停修炼,只盼尽快进阶,成为不容小觑的修真能者。”
秦千凝对这种突然表明志向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但十分捧场:“哇。”
赤风噎了一下,语气不自觉软了点,但依旧强硬:“所以,我是不会叫一个比我弱的人为师姐的。”
但凡有点血性有点骨气的人,听了这话都会被羞恼。
但秦千凝内心毫无波澜。
她熟练地勾起了一抹社畜专用的麻木谦逊尬笑:“哦哦,那叫我小秦就好。”
赤风脚一滑,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第7章
赤风觉得人类果然狡猾多端,光是说话就能活生生气死妖,她决定把秦千凝甩给计绥。
计绥正想找机会和秦千凝多接触,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赤风御剑靠近计绥,转身揪着秦千凝衣领把她放到了计绥剑后。
计绥是个酷哥,秦千凝不好意思揪着人家衣裳,站得很艰难。
“我不会掉下去吧?”她问。
计绥抱臂,语气平淡无波:“你不用装了。”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他所料,秦千凝脸色果然一变。
只不过不是那种被人忽然戳穿秘密的惊讶,而是五官皱在一起的无语:“你在说什么?”
计绥微侧着头,幽幽道:“问心阶。我本见你在梯上死去,可一眨眼,你又出现到了阶顶。你还要继续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吗?”
秦千凝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上去了,修仙界出现奇奇怪怪的事不是很正常吗?”她想了想上班摸鱼看过的修仙小说,“说不定我触发了什么传送阵呢。”
计绥听得额角筋直跳:“问心阶怎么可能叠传送阵?那可是问心阶!”
秦千凝双手一摊:“话就说话,不要激动。还有,开车……御剑的时候看前方,开得这么快,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御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计绥一口气堵着下不去。他虽然经历很多,比常人心思重,但总归是少年心性,情绪一时压过理智:“你不想告诉我就直说,何必胡言乱语。”
由于撑着灵气罩,二人对话并未传出去,旁边御剑的赤风只看到两人没说上几句话,计绥就被气了个倒仰,偷偷幸灾乐祸。
接下来的路,计绥都气鼓鼓的,不和秦千凝交谈,御剑御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学堂。
元始堂,顾名思义,一切从初始学起。因为万壑宗生源杂,弟子资质良莠不齐,修习的基础大多不牢固,所以学堂会从头教起,帮大家弥补以前修炼的不足。
在这里,一切从引起入体开始学,虽然在座的其他人全都是练气期,但长老会带着大家从头感受灵气。
弟子堂很大,比前世的高级讲座会场大多了,秦千凝一进去就马上选择边边角角坐下。
计绥他们都走到前排了才发现自家师门少了一个人。
赤风不像计绥那样对秦千凝有怀疑,第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本质,不用想,指定是不想好好学习所以找个地方偷懒去了。
“我去把她揪过来。”再怎么也是同门,赤风受温恪所托,不能放着不管。
计绥却拦住了她。
刚才路上他很快就想通了,如果是别人这样贸然打探他的事,他也会生气的――即使是同门。过往的经历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只有算计,不可交心,同门又如何呢?
她只不过是胡说八道打岔过去,换做其他人被人瞧见秘密,说不定会动手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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