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底是哪里!”她的情绪变得狂躁。
这份狂躁让空间一颤,画面碎裂,视野一转,到了某处宗祠。
堂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皆神情不满,家主站于最前方,忽然抬手,一道鬼影从祭坛中被扯出。
鬼影面色阴黑,乃厉鬼之相,身上堆满了锁魂链,恶狠狠地张着獠牙看众人。
“魏家大能做客,你为何放过了他?”
厉鬼不言,只是面容扭曲,周身的鬼气让祠堂众人又惧又嫌,忍不住后退。
“说!”家主不再留情,猛地收紧锁魂链,恶鬼身形被搅得变形,尖锐大嚎。
恶鬼的神智在流逝,锁魂链之下,无不从者。
很快,他匍匐在地,语气阴森而飘忽:“家鬼遵命,我必杀他。”
秦千凝不懂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幕,也不懂内心生起的愤怒是为何,她焦急地大喊,画面再一次被震碎。
再一转,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捏着一根腿骨,对着一群白衣剑修道:“想杀我和我儿,也不问问娄家家鬼同不同意?”
话音落,她身后赫然冒出面容扭曲的恶鬼,周身黑气弥漫,但细看之下,五官却同她有几分相似。
对面的剑修一愣:“你将你的儿子炼化――”
妇人打断他,抱着怀里的小儿子尖叫道:“他不是我儿,他是鬼胎!我没有这种儿子!”
众修唏嘘不已:“虎毒不食子,你们娄家当真是罪大恶极,为正道之耻。”
但恶鬼却丝毫不感激他们的仗义执言,由腿骨指引,直直地朝他们尖啸着扑去。
秦千凝看着那团恶鬼,双手颤抖,一闭目,空间彻底粉碎。
梦中之人与眼前之人重叠。
浮生梦碎,但一切照常。
秦千凝陷入巨大的狂躁中,咬牙恨道:“为何还是用不了?”
她已经足够愤怒了,为什么鬼气还在不断消散,为何神识还没能出来救场。
无论是打开裂缝,还是凝实鬼气,都是一条路。
但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操控神识,愤怒与无力如火烧心,灼得她浑身颤栗。
难道见到了那么一幕幕,她依旧不够愤怒吗?
秦千凝心神波动,难道是前世让她早已麻木?她根本无法为别人的痛而痛,认为世间一切与她无关,所以才达不到能够使用神识的愤怒界限?
这个观点闪过脑海,她忍不住白了脸。
而此时的鬼主才从浮生梦中醒过来,他看上去虚弱惨淡至极,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果然愤怒有用。”他扯出一个无力的笑,“罪大恶极之人渡河,三百年轮回不得解,你帮了我,至少彻底消散前,不用再受前缘之苦了。”
话音落,罡风鼓动,将他最后一层鬼气吹散。
他终于维持不住鬼力了,化形褪去,露出本相。
满身血肉模糊,青面獠牙,断裂的锁魂链穿骨而过。
鬼主面露难堪,不想让人看见他鬼身真容,但已无力隐藏,甚至连支撑浮空的鬼力也快没了。
在最后一刻,他用全部的功力,将秦千凝往裂缝推去。
这一下,他彻底失去鬼力,掉落忘川河。
鬼主还是说了谎,他根本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厉害大鬼。忘川河腐蚀灵魂,他终究还是走到了神魂俱焚这一步,倒也符合恶鬼的因果。
秦千凝仓惶失色,她眼睁睁看着鬼主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
她努力调用不知道在哪儿的神识,头痛欲裂,耳鸣阵阵,却仍旧不得章法。
为什么用不了!
难道她真的无法使出神识,只能眼睁睁看着鬼主坠入忘川吗?修真界不是讲究天道吗,若真有天道,为何却无公允可究?
痛苦的情绪劈天盖地涌来,她拼命地朝鬼主方向靠去,却无法抓住他。
远处的众人同样心急如焚,看到鬼主不断跌落,疯狂地往阻力里撞,却寸步难行。
鬼主在巨浪的衬托下显得极其渺小,也让他们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想救之人坠入血骨涌现的忘川河深处。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忽然听到秦千凝痛苦不甘的喊声。
金光大盛。
流光清明,湛不可污。
一朵三清兰的幻象凭空绽开,圣洁无尘,将整片天空点亮。
罡风停止,忘川冻结。
宽阔无垠深不见底的忘川河上,三清兰花瓣轻轻托住一抹虚弱不已的魂魄。
鬼主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天空中的人。
――我的浮生梦,旁人为何会愤怒?
――因为我们是朋友。
秦千凝眉间三清兰印记耀眼灼目。
她对着他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宽慰的笑容。
意念合一。
浮生千劫尽,长日一灯明。
原来绽放神识之力不是用愤怒,而是用心。
第74章
秦千凝眉心的三清兰图案时隐时现,看上去坚持得十分困难。
她凝神动念,托住鬼主的花瓣渐渐舒展扩大,跟随她生魂的浮动,不断往忘川河外移动。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花瓣探到他们身边,鬼主被轻轻放在地上,他们才重重舒了口气。
众人一团乱地冲上去围住鬼主,闹闹哄哄问他现在如何。
鬼主从被救的心神动荡中一缓过来,就见这群修士们围过来,连忙低头将脸藏住。
他现在鬼力枯竭,鬼气消散,只能露出狰狞难看的本相。
可是好几个没距离感的傻蛋还把脑袋往他跟前杵,试图从他铁青的脸色判断他现在的状况如何。
鬼主都快要把脸埋地上了,这群人还不懂他的意思。
辛焱甚至还伸手去抬他身上的锁魂链,一碰,哗啦啦,直响。
所有魂魄齐刷刷转头看向辛焱。
辛焱尴尬地解释道:“这链子坠着,看着疼。”
鬼主的姿势僵住了,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冲塌堤防,奔流千里。
他缓缓抬头,终是将青面獠牙的真容展示给辛焱,轻声道:“……不疼的。”
辛焱连忙放下锁链,不好意思地挠头,笑得一脸傻气。
鬼主看看他,又看看这群面对他真容时神情只有担忧的修士们,忽地一下,也跟着笑了。
此时秦千凝额间的三清兰光印淡去,她确认鬼主无恙后,眼一闭,直直地从高空坠下来。
大家又飞速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她接住。
秦千凝缓了一会儿生魂才重新凝实,她睁眼看向大家,开口就直入主题:“我知道怎么开启裂缝了。”
大家虽然很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忧:“你想用神识?”
秦千凝点头。
鬼主也靠了过来,虚弱地道:“你刚通晓如何使用神识,尚不熟练,而且自身修为有限制,这样是否太过于冒险?”
明明只是魂魄,但秦千凝却感觉头疼欲裂,不过为了不让大家担忧,她并未表现出来。
她不会说什么为了大局着想,什么为了大义我理应坚持,亦或是什么我信我能力的强者发言,而是: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没了手感又得生了。”她实诚人,“我得趁感觉还在抓紧试一试。”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只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她一咕噜爬起来,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放松升空,用神识凝聚力量包裹住魂体,朝裂缝靠去。
意随心动,她看着能量波动时隐时现的裂缝,努力地想我要撕开它。
她似乎真的领略到了神识的真谛,身后再度出现元神聚现。
只是这一次一闪一闪的,仿佛接触不良的灯泡,一会儿一片花瓣,一会儿一根触角,几度变化。
此时她已经感觉到了神魂的无力,但她明白绝不能在此刻放弃。
秦千凝别的不说,抗压能力很强。她将情绪里的焦灼剥掉,全世界里只剩下她与自我对话。
我可以的,我很厉害。
秦千凝闭上眼睛,不再追寻撕开裂缝的果,而是细数这个行为的因。
鬼主魂体虚弱,若再逗留于此,怕是终会消散,与此同时,那些受他庇护的亡魂也会变得残缺。
那群愣头青朋友为了救自己跳下裂缝,她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断送未来。
外面的人一定很焦心,沧尘长老,掌门,师兄师父……
随着一条一条理由的加深,她身后的元神聚现凝实成型,金光大盛,三清兰绽放。
忽然,花蕊间钻出一条呆愣的章鱼,被花瓣递到裂缝间,慢吞吞地伸出八条触角开始手撕裂缝。
撕了几下没撕下,八条触角间忽然幻化出八把电锯,对着裂缝开始粗暴施工。
机械工业与克苏鲁的结合,带给人的冲击极强。
元神本无相,意念合一,但……这么丝滑的组合还真没听过没见过。
或许是跟秦千凝混久了,也或许是在这里经历了太多,大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注意姿态,杂乱地往地上一坐,全神贯注地欣赏秦千凝开大。
鬼主摸了摸自己的獠牙,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大伙儿立刻自豪地道:“那是。”
“我一直都很看好她。”
“练气只是表象,说不定隔些时日直接跨级化神。”
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不过鬼主没有反驳他们,只是翘着嘴角笑个不停。
暴力输出下,裂缝终于坚持不住了,露出一个小口。
下一刻,如冰面龟裂,无数的细缝从中心炸开。
章鱼一愣,电锯一收,一只触角卷三清兰,一只触角卷秦千凝,连滚带飞地朝这边射过来。
它嘴里乌拉乌拉叫着:“快跑!”
大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章鱼已经射到了面前,被这阵仗吓到,大伙儿下意识跟着她一起狂奔。
奔着奔着才发现不对,本体错啦!
章鱼一边跑一边卷起三清兰,松开手,咻地消失在秦千凝的脑袋顶。
秦千凝生魂睁眼,没有一丝缓冲,无缝衔接章鱼的逃跑节奏往前冲。
在众人冲入底下那一排整齐去世的“尸体”里时,身后传来巨大的轰响。
生魂入体,合二为一,大家立刻撑起灵气罩抵抗。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能量波动从远方炸开,众人合力支起的灵气罩差点没撑住。
不过即使撑住了,也被穿过灵气罩的风吹得睁不开眼。
有什么风能吹过灵气罩?
待风停后,大家纳闷地睁眼,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裂缝大开,忘川河倒灌,奔流泄入其间,如天降千尺巨幕,黑云汹涌,天地变色。
凝滞千年的能量终于重新开始流转。
大家抬手感受穿过指尖的冥界能量,原来不是风啊。
忽然,浓黑阴森的忘川水幕两侧荧光闪闪,一朵接一朵的彼岸花冒了出来,万花齐放,如一场荒原的野火,燃尽了漩涡中的腐朽死气。
裂缝中陡然降下一束光,似白日逝去时的那抹霞光,将三途河与彼岸花映出希望之感,光怪陆离又艳丽夺目。
鬼主忽然站起来,愣愣地看着远方,有些害怕,又有不敢相信的惊喜:“我感觉到了……指引。”
大家不解,将目光移向鬼主,忽而注意到视野背景中,慢慢靠过来的亡魂们。
他们同样受到了感召,随着那股无法抗拒的力来到了这里。
他们同鬼主不一样,是普普通通的亡魂,麻木痛苦地漂浮了一千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他们只是轻轻抬起头,便借着一股承托的力浮起,顺着河流的方向远去,最后进入裂缝的霞光里。
秦千凝的头很痛,鼻尖又感受到了热流,她匆匆擦去,脸上却并无痛楚,只有笑意。
“他们是不是投胎去了?”她问。
“嗯。”鬼主笑着点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等待他们的是崭新的一生。”
秦千凝抬眸看他,明白他在向自己告别。
她还没来得及想回应,忽然一拍脑袋:“哎哟,把这个给忘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储物囊里掏出吸尘器。
大家愣了愣,看着吸尘器集尘箱里的点点星光,那是被噬魂兽吞噬的神魂碎片……
看着总没个正形儿的秦千凝,大家心忽然软得不像话。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细心温柔,把吸尘器往肩上一扛:“我得过去,离太远了,喷不到通道上。”
“可……”显德走过来,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秦千凝这才发现自己的七窍又在出血了。
就算她想强行使用神识,大家也会阻止她的。
越来越多的亡魂浮了过来,黑压压一片,分分重新找到了归途。
秦千凝看着集尘箱里的光点,十分发愁。
远方忘川河旁,太多的亡魂挤在一起,仿佛春运大军,让裂缝完全不够用。
就在众人犯难时,裂缝忽然再次龟裂。
这声响并未吓到等待指引归途的亡魂们,但惊到了远方的修士们。
他们看着裂缝越扩越大,光越来越强,在那片刺眼的光晕中,忽然钻出一条又一条光华夺目的鱼影。
身形巨大,半透明,却毫不诡异,反而有种皎如日星的美感。
鱼群在天空自由游动,点亮了灰沉的天穹,将裂缝挤得宽阔,给沉静的界域带来格格不入的生机活力。
鱼群在忘川河附近旋转游荡,并不伤害亡魂们,只是跃动于其间,活泼至极,忽而有几只调皮的鱼影一个滑动,朝更大的空间游去,于是其他鱼影便跟着散开。
大家被这景象震撼,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鱼影旋转滑动而来。
显德喃喃道:“地狱有河,河极深,波涛涌迅,甚可怖畏,心弥泥鱼能行此河。”
他看着东游西荡,欢欣活泼的巨型鱼影,心中震撼不已:“心弥泥鱼在爱河中如是出入。”
鱼影越来越近,大家忘记了躲避,忘记了判断是否危险,只是仰起头看向鱼影。
在鱼影从头顶滑过之时,他们甚至还能看清鱼身上的闪耀光纹。
……也看到了猛地伸手抱住鱼的两只爪子。
大家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秦千凝被鱼影带着飞起来,手脚灵活地蹿到了它背上。
不是,这是在干什么?
刚才被景象震撼到流泪的修士们都忘了擦泪,看着秦千凝在鱼背上跟父老乡们挥手,心情不能再复杂了。
上一刻还是我们家小秦真棒真好,下一刻就是这熊孩子怎么胆儿这么肥,什么也敢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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