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在自己幼时的合照里,找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穿着公主裙,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
翻到照片背面,他看见了廖小月的原名。
林月恒。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取自《诗经》的名字,寄托着父母最为美好的祝愿——唯愿我的女儿,如新月渐盈、前途似锦!
麦亦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果然……
他小时候见过的同龄人太多,所以他忘记了只有几面之缘的林月恒;但她参加过的葬礼并不多,所以他清晰的记得……挂着黑布的相框里,那张与廖小月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人的脸。
手机嗡嗡震动,爸爸的同事何慧兰教授的电话打了进来。
“芃芃。”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颤抖,“你找到月月的线索了吗?是你爸爸让你找的吗?”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有点像叶阿姨。”一切未明时,麦亦芃并未泄露廖小月的半点信息,直接含混了过去,又继续道,“何教授,我想问一下,月月她爸爸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而后,麦亦芃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爸爸再娶了,后来的妻子生了个儿子,起名叫林日升。”
麦亦芃喉结滚动:“那您能告诉我,她妈妈怎么走的吗?”
“你有月月的消息吗?”何慧兰没有正面回答麦亦芃的问题,而是追问道,“她现在在哪?我能见见她吗?”
“我问问她的意见,今天晚上给您答复,可以吗?”
“可以,可以。”何慧兰哽咽了两声,忍不住道,“月月丢了之后,美意一直找一直找……现在她不在了,阿姨拜托你,一定帮我们找一找。”
“嗯。好。”麦亦芃爽快的答应了,并对何慧兰提出要求,“麻烦您把他父亲的资料发过来。长得像未必是亲母女,还是得找到人,做过亲子鉴定才能确认。”
“也是。”何慧兰冷静了些许,最后,她小心翼翼的问,“芃芃,那个……你还好吗?”
“挺好的,多谢您关心。”
何慧兰有些不忍的道:“你要好好的。你爸爸很爱你,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嗯,我知道。我已经出院,过几天能回实验室了。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电话挂断。麦亦芃捏住了幼时照片的一角,许久不敢踏出书房。但,现实再残酷,也不得不面对。何况廖小月的家务,他没有替她做决定的资格。
梁洪和罗钰一起陪着的廖小月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多年苦苦追寻的真相,终于揪住了线索。痛哭过后,却是异常的平静。
天眼、手机定位、DNA采集系统、宝贝回家公益组织……在这个年代,已经逃出来的被拐儿童,想找到回家的路并没那么难。找不到,自然有找不到的理由。
廖小月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不是天真地对亲情的期盼。
毕竟,她已经找了漫长的五年。五年,足以让她心如止水,不再渴求。
一张照片递到了她的面前,麦亦芃温润的声线自头顶响起,“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
廖小月噗嗤笑出了声。
罗钰朝麦亦芃竖起大拇指,牛逼!我要有你这哄妹子的本事,何愁单身至今啊!
廖小月接过了照片,一眼便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原来,她小时候真的穿过公主裙啊!
“我妈妈……是不在了吧?”廖小月轻声问。
“是。”
廖小月笑了笑:“谢谢。”
“不必,算我们的缘分。”
“是啊,”廖小月抚摸着照片上傻乎乎的笑脸,“如果没有意外,或许,我们能做同学呢。”
“或许,你将来能当我学妹呢?”
廖小月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当你学妹得出省,没办法给你做饭啦。你开的工资很香的!”
“要不,”廖小月歪着头,调侃道,“你加把劲,挑个附近的大学当教授,我给你当学生。”
麦亦芃鼓起脸:“你怕不是想气死我!”
说毕,两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麦亦芃才道:“我爸爸有个同事,也是你妈妈的朋友,她想见见你。你愿意见她吗?”
“先确认身份吧。”廖小月和麦亦芃的想法差不多,尽管她大概率真的找到了家人,但总归验过DNA才作数。否则与任何所谓的亲朋好友见面,都是浪费感情。
“那……我们先回家?”麦亦芃试探着问。
“好。”廖小月从沙发上站起身,“晚上想吃什么?”
麦亦芃张了张嘴,半天吐出了两个字:“随便。”
廖小月瞪眼:“厨子最恨别人点菜说随便!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说!吃什么!”
“番茄……呃……鱼?”
廖小月:“……”
“好的,我知道了,番茄鱼片是吧?”廖小月面无表情。
“走吧!”麦亦芃赶紧转移话题,拉住廖小月的胳膊,大步往外走。没多久,他们一行四人在管家的鞠躬致意下走出了楼栋的大门。
回去的路况比来时好些,梁洪吭哧吭哧开了一个半小时,一行人又回到了玉衡小苑。而何慧兰答应的资料,也传到了麦亦芃的手机里。
麦亦芃转发资料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对廖小月招了招手:“小月,疑似你父亲的资料,你来看看吧。”
换好家居服的廖小月从善如流的坐到了麦亦芃旁边,两个人头碰着头的一起打开了文件。
文件很简略,大概是何慧兰自己整理的,放在一个普普通通的word文档里,连个标题都没有。首页便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很普通的长相,辨识度还不如他脖子上挂的那块满绿的翡翠观音像。
再往下翻,才看到个人资料。
林仕强,男,43岁,琇莹饰品总经理……
廖小月呼吸一滞,猛地记起了个并不久远的八卦。她连忙拿出手机,快速翻到了家政群,找到当初那位对她谆谆教诲、让她一定保持独立的前辈阿姨。用抑制不住轻颤着的手指,点进了私聊。
“阿姨,我想问问。之前您说的……为了让设计师免费打工,把设计师骗成自己老婆的老板,是不是……姓林?”
第44章 爸爸
当得知肯定的答案时,廖小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作为一个被拐卖,且吃尽了苦头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没幻想过自己的原生家庭?很长一段时间,幻想中那个父母恩爱、亲子和睦的模板,是她在苦难里挣扎时,能够咬牙坚持的唯一动力。
仍然是这个幻想中的原生家庭,让她敢于找准机会、顶着二度被拐的风险、跳上完全陌生的火车,独自来到了穗城寻找那微弱的可能性。
然而,等到真的接近那个家、那些亲人时,才悚然惊觉,她幻想里的美好的家,不过是万千八卦世界的缩影,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一地鸡毛。
倒是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廖小月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本来嘛,越省的女儿又不值钱。蔡家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被拐的,她们又过得好吗?蔡家年入百万,轻而易举养出个自私幼稚的太子,但三个女儿又有谁真享受过公主待遇?
自己的妈妈,头胎生的是女儿,不定怎么被婆家嫌弃呢?
哦,穗城的有钱人圈子那么小,指不定,她妈还跟连生三胎女儿的罗润妹抱头痛哭过呢。
不稀奇,实在不稀奇。
她现在是有700万房产的人了,她稀罕什么啊?难不成她亲爹还能舍得给她陪嫁一套房?想什么屁吃!看看人家蔡家那么多房产,有半套给女儿的吗?
对吧?
廖小月在心里疯狂的吐着槽,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怎么了?”麦亦芃轻声问。
廖小月挤出个笑:“之前,蔡立林送过我一条很老款的琇莹饰品的手链。挺漂亮的,可能是我妈妈的作品。但被我嫌弃死了,我嫌弃他拿着古早旧款打骨折的玩意儿当做追求我的礼物。你说,这是什么孽缘啊?”
“或许……是你妈妈拼命想找到你呢?”麦亦芃温柔的道。
廖小月靠在沙发背,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复古的石膏吊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芃芃,你说,如果我妈妈已经不在,我还应该去联系那些……报警记录都没有的……亲人吗?”
“我可以帮你调查具体情况。”之前秦蓁蓁托关系找人找不到,是因为毫无线索。一旦查出身份,他能把林仕强祖宗八代都翻出来。因此麦亦芃冷静的建议,“我认为可以见一见,至少,不要让自己在将来后悔。”
“那他们算计我怎么办?跟廖家一样想把我卖掉换彩礼怎么办?”廖小月苦笑,“倒不是掐不过,只是,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麦亦芃的目光落在了廖小月纵横交错的疤痕上:“或许,你可以趁现在行动。”
“嗯?”
“因为,当你站在低谷时,能看见最真实的人心。”看见了,就可以即时斩断,避开一切的烦扰。穗城那么大,几千万人口,没有明面上的法律关系,想联络一个人也是很难的。否则,何至于得靠廖小月强大的执念,牢牢记住妈妈写的谱子,才能锁定自己的身世呢?
廖小月顺着麦亦芃的视线,看着自己丑陋的胳膊,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不去亲眼看看自己的家,一定是不甘的。所以,顶着个最没价值的身份去看看,也许,能捞回几个有心的亲人呢?
妈妈的朋友,不就一直在找自己吗?
“何况,你被拐的案件,还得你爸爸去报案、去起诉。”麦亦芃看着廖小月,笑,“廖家对你极尽剥削和苛待,你总不至于,不想报复他们吧?”
“嗯,我想,特别想把他们送进大牢。”
“芃芃,谢谢你。”廖小月转身,望向麦亦芃那漂亮至极的宝石般的眼眸。谢谢你帮我找到回家的路,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安慰我、替我谋划、替我想办法。
麦亦芃摇摇头:“以我们俩的缘分,就别彼此谢来谢去了吧。我们还得吃晚饭呢。”
廖小月笑了起来。
“何况,我爸爸应该想办法找过你。既然是我爸爸的遗愿之一,我怎么也得全力以赴。”
“他们……我是说我妈妈和你爸爸,关系很好吗?”廖小月轻声问。
“还可以吧。”麦亦芃仔细回忆着俱乐部相关的往事,“他们先是在网上认识的。在那个年代,互联网还未普及,大家想找志同道合的人比现在难得多。所以网友便显得格外珍贵。不少从线上发展到线下,甚至有结婚的。”
“说来,我的父母,也是在网上认识的。”麦亦芃笑道,“我妈神奇吧?一个流水线的产线工人,拿着微薄的薪资,却愿意花着对她们而言高额的上网费,在网吧彻夜看小说。然后评论区跟我爸吵了起来。”
“唔……不是吵,”麦亦芃纠正,“是我爸那个活在温室里里、天真的老来子,因为发言过于圣母,被我妈摁在地上摩擦。”
“所以,他们那时候的网友,跟现实中的好朋友差不多。”麦亦芃又拐回了话题,“他们经常聚会。从大学的青葱岁月,一直到结婚生子,都会定时搞搞活动。这大概是我们两个小时候有合照的原因。”
廖小月心念一动,老一辈能学钢琴、能学珠宝设计的……
“我妈妈娘家的条件也很好?”廖小月问。
“我帮你查。”说着,麦亦芃当场连续发了好几条微信。剩下的唯有等待了。
麦亦芃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廖小月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是之前那种,历经诸事后历练出来的强行镇定,而是真真意义上,不再起波澜。
也许等见到了真人,等因利益起了矛盾,还会再催生喜怒哀乐,但至少此刻的她是平静的、放松的。
这大概就是陪伴的意义。就如麦亦芃最痛苦的时候,廖小月总是默默陪着他一样。未必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可以驱散人心里的孤单。
至晚间,消息一点一点传回、归拢。廖小月站在麦亦芃的房间里,看着手中打印好的资料,在麦亦芃鼓励的眼神下,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嘟……嘟……嘟……”
手机那头的呼叫提示一声声的响,麦亦芃握住了廖小月的手,冲她无声的做口型:“别怕,少爷我能打!”
廖小月差点笑出声,这家伙,为什么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抬他大少爷的身份。
“喂?”电话终于接通,传来了个中年的男音。
“您好,请问是林仕强先生吗?”廖小月礼貌的问。
“哦,我是,请问您哪位?”
“我是廖小月……”廖小月顿了顿,“我原来的名字,叫……林月恒。”
啪嗒!电话那头突然挂断,就在麦亦芃的脸色沉了下来时,廖小月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喂!?你说你叫林月恒!?”林仕强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这边的两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大概?”廖小月道,“我们能约个时间,做亲子鉴定吗?”
那头的林仕强呼吸粗重了几许:“你在哪里?在穗城吗?”
“对,我在穗城,在郊区这边。”
“那你知不知道‘物证司法鉴定所’在哪里?中大的法医鉴定中心也行。”
廖小月开的免提,听到地点的麦亦芃火速在地图上搜出地点和路线,把手机屏幕递到廖小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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