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苏柒呢？”
“我是因为确定你身份才更想见你的，但如果你只是琼斯，也会是我在意的朋友，你说了很多话，对我很有帮助，我享受和你聊天。”
“如果我是苏柒，但是我不想和你有更多交流呢？”
“我会离开？”诺亚茫然道：“不然只会让人更讨厌我吧？你也知道我，我做不出我觉得会让别人难受的事。”
“……哦，”苏柒故作失望，开玩笑道：“还以为你会趁机黑化，和我大打一场。”
诺亚扶额，“认真的？我应对麻烦的方式是跑路，而你觉得我会黑化？”
苏柒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时候……”
她忽然意识到，这家伙的性格问题，可能是因为某些经历留下的创伤。
否则他身上暗藏的那种攻击性，会让他比现在强势得多。
苏柒给便宜堂哥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又要离家一阵子，“说起来，我打算去那边踩踩点，你确定要和我一起？”
诺亚点头，“我带你过去？”
苏柒没有拒绝，她虽然也能用对方的能力，但在消耗上更多。
诺亚又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的能力和大多数空间能力不一样，所以瞬移的时候……”
苏柒头也不抬地看星图，“我知道你带人要肢体接触，亲爱的，我复制过你的能力，我能分析到这一步。”
诺亚微微一怔，接着就撇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侧脸，单薄的唇线紧紧抿住，长长的睫羽战栗着。
显然是因为那个称呼而感到不自然。
他微微垂眸，眼中的纠结和喜悦一起翻涌，“嗯，好。”
苏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将星图投影放大了，“我标记的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桌对面的银发青年长身而起，“但我也没来过这里，我还是在这了。”
苏柒也慢慢起身，“我还想说一件事，之前我将你当成网友的时候，虽然我觉得你有点奇怪，但我也是对你有兴趣的，否则我也不会想面基。 ”
她停了停，“我不确定事情会怎么发展，也不确定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
当然，虽然觉得对方说谎的概率不大，但出于警惕和防人之心，她也不是百分百相信他的每句话。
同意与他一起，也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些就不需要说了。
诺亚才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闻言反应很平静，“……好。”
苏柒想了想，干脆再说直白点，“最糟糕的情况，我可能只是在白嫖你的能力，因为我给不了任何许诺。”
诺亚微笑起来，“本来就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能有和你相处、了解你的机会，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说着抬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微微低下头。
“至于其他的……”
几缕银发拂过脸侧，苏柒下意识偏过脑袋，若有若无飘过的发丝留下一点痒意。
修长有力的手指环住半边腰身，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晕染开温热的触感。
上方传来他的声音。
“你想怎么嫖我都没关系。”
“……喂！”
第45章
诺亚并不抗拒肢体接触。
或者说, 只要另一个人没有对此表示不适，那他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几乎只是眨眼间，周围已是天翻地覆, 咖啡厅里的一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苍凉夜色下的萧条城市。
高空中的罡风吹面而来。
“这里可以吗？”
诺亚低头询问她, “这是首府市的正中心, 唔, 字面意义上的。”
他们仍然还保持着传送时的姿势。
稳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手指虚虚扣着，只有掌根贴得近了些，似乎是怕她感到不舒服。
苏柒环顾四周，“……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虽然位于星区边界, 但好歹是内环星球的首府, 市区里却是一片萧索。
下方应当是商业街，然而楼厦稀疏，街上的行人不多, 空轨间来往的载具屈指可数，个个都快得风驰电掣。
她说话期间已经放开了精神力，力量迅速延伸出去,很快将整个城市收入感知范围。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集会了。”
苏柒抓住了横在腰侧的手腕。
诺亚一动不动任她施为。
下一秒,她拖着诺亚瞬移到数十里外,出现在城市东侧高地的广场上。
前方是一片宏伟的庙宇建筑群,由错综复杂的拱廊,鳞次栉比的高塔,还有大小不一的圆顶殿堂共同组成。
一条条林荫道穿插其中, 许多小广场嵌在路口处。
爬山虎蜿蜒在斑驳的墙壁上，草地上矗立着带有刻痕的石碑,四处都散发着一种久经打磨的古老气息。
苏柒瞧出有些痕迹来自于战争的炮火，有些则像是异能者的战斗所致。
她望向广场边缘的引路牌，那牌子是木质的，上面的字母像是手动凿出来的。
“你看——”
她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圈。
那几个路牌上，都有弯曲的刻痕，组合在一起，就是湮灭之印的圆环。
只要距离稍远些就能看出来。
诺亚颔首，“所以这里算是他们的老巢？或者这些礼拜堂就是他们建的？”
苏柒看向远处那些塔楼，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瞧出，那些建筑里几乎都没有人。
这偌大一片宫殿，方圆几里地，活人不超过一百个，还有些只是住在附近来散步的居民罢了。
“或许这是当地的宗教……密教的人只是利用这地方？毕竟这里连一个像样的高手都没有？”
苏柒思忖道：“当然如果没必要的话，也确实不需要在这里浪费人手。”
“他们计划在哪里见面？”
“这里。”苏柒指着面前的小广场，又抬头看那个路牌，“那个印记就是标识。”
但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而且正常人也不会提前一天来等着。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银发青年，“我们四处逛逛？”
“你其实不用问我，你知道即使我真有不同意见，我也很难直接说出来。”
后者颔首，“当然，我现在也没有。”
苏柒有点想笑，仔细想想又笑不出来，“……你一直这样吗？”
出乎意料的是，诺亚闻言微微摇头，“其实也不是。”
“哇，”苏柒微微扬眉，“真是难得听见你这么干脆地否定我。”
“因为那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结论，而我知道你想寻求答案。”
诺亚无奈地说着，然后停了停，“再说我其实也……”
两人离开广场，穿过树荫满地的长道。
两侧皆是枝繁叶茂的高大乔木，中间夹杂着几座枝形路灯，灯光十分微弱。
路边的长椅上堆了落叶，看上去至少数日没人清扫了。
“……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学校。”
他忽然轻声开口，“那里有和这个地方很像的一条路，当然尽头是教学楼而不是礼拜堂。”
苏柒扭头看着他。
银发青年的侧脸沉浸在夜影里，那双深邃绮丽的眸子沉了下来，像是一团蕴藏着忧伤辛秘、浓烈得化不开的暗雾。
“那个学校的附属机构里有一个研究所，我爸妈都在里面的实验室工作，我的养父母和他们算是同事，只是项目不同专业不同。”
远处黯淡灯光横斜过来，他的睫羽在眼下投落出阴翳，忽闪忽灭地晃动着。
“……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很忙，他们试图关心我，但那时候我和现在不一样。”
他停了停，“他们给我的东西，带我去玩的地方，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每当我表示不喜欢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总是很头疼，因为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仍然在琢磨那些数据，如果要费心思索如何满足我，那会破坏他们的思考，大概是这样吧。”
苏柒皱眉看着他，“直接问你想要什么不行吗？”
“或许是因为三四岁的小孩给不出多少答案，而他们更像是被某种良知驱使着觉得应该多和我相处，理论上他们希望我高兴，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更在意别的事……”
“所以为什么要孩子？”
“一个庸俗的答案，长辈的催促，嗯，我知道你可能想说，既然长辈催生，就可以让他们去带，事实上我父母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出了一些意外，长辈们都死了。”
“……行吧。”
“总之，”诺亚没有再评价他的亲人们，“后来我父母出门采样，遭遇了一场事故，我当时在飞船里，没跟着他们下去，所以我活下来了，我在当地的福利机构待了一段时间。”
苏柒歪头瞧着他，“孤儿院条件不好？”
如果是在核心星区的一些星球上，福利院和高级酒店都差不多了。
即使在内环星区，大多数地方，条件也不差，不仅提供保证基本摄入的营养液，还有烹饪机器人提供服务。
外环星区就不好说了，不同星球城市差距挺大的。
“……对我来说，不太好，那时候我六岁，刚觉醒能力。”
他垂下头，“其实一支营养液本来是够的，其他的小孩也都没像我这样，只有我控制不好我的力量，一旦使用了，就会更饿，我试图控制它，但这个过程也需要不断尝试使用能力，所以我更饿了，那里的管理者骂我，说我是麻烦的贱种，我其实不在乎这些，我每天都很难受，饿得睡不着觉，浑身没有力气，看到什么都想吃，有次我差点吃了一个塑料水果摆件。”
“……你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你很有天赋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里的管理者也不知道，所以有一次我让机器人给我做烤肉，被他发现了，他说我是小偷，他扇我耳光，然后我弄断了他的手。”
“弄断？骨折？”
“不。”
诺亚扭头看着她，“我没想过会有那么多血，我只是很痛，所以希望他的手不要碰到我。”
苏柒懂了。
恐怕是字面意义上的断了，整个脱离身体的那种。
“……那是自助机器人，我记得之前有人来参观时，那些管理员们向他们介绍，说'它载入了两百种菜谱，我们的孩子随时可以使用它'。”
他平静地说，“我以为那是真的。”
在参观的人走后，机器人就被收起来了，他就再也没见到它，直至那天晚上。
苏柒了然，“那个管理员将机器人拿出来，是为了给自己加餐，对吧？”
“嗯。”
两人相对沉默。
“后来我的养父母找过去了，他们收养了我，我再也没饿过，他们认为我有潜力，请人训练我，尽可能给我提供一切——”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我能控制我的能力了。”
和大多数同龄人不一样，诺亚无意炫耀自己的异能，因为他始终记得曾经发生的事。
——如果把人的一部分弄断弄碎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不想给养父母添麻烦，怕他们不要自己。
但在学校里，就会有一些人，误解他的低调，将这看成是软弱无能。
“是啊，他们会觉得，要么你的能力很弱，要么你还没有能力，无论是哪种，都可能被人嘲笑欺负。”
苏柒冷笑，“我完全想象，而且你小时候肯定就长得很好看了，这种也容易被针对，我虽然没经历后面这种，但我见过类似的事。”
“……我那时候很瘦，瘦得吓人，或许算不上好看，不过我有点无法想象你经历过前面那种情况。”
诺亚有点意外，“我记得你也是六岁就觉醒第一能力了？”
苏柒望天，“无法想象？你是认真的？那你现在想象一下，七岁的时候，我的同桌一只手能举起五十斤的重力块，能坚持半分钟，而我复制了她的能力，才举了两秒就倒在地上昏迷了十分钟，只能说幸好没把自己砸死，等我从医务室回去，刚走进教室，全班人都在笑我，我站在门口，真的恨不得当场死掉。”
“……那是体力限制，他们看不到你的潜力。”
“是啊，”苏柒抱起手臂，“当年欺负笑话你的人，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你能抬手撕碎整颗星球。”
诺亚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不用抬手。”
“看，你连着反驳我了！”
苏柒大喜过望，“至少最后这句是认真地在否定我。”
诺亚：“…………”
诺亚：“这算吗？”
苏柒眯起眼睛，“这当然算，不然呢？”
诺亚又说不出话了，“哦，好。”
苏柒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气馁，“好吧，至少还是有点收获的，不过你可以继续说，我相信你比我倒霉得多。”
“……其实和你想的差不多，有人来找茬，我想我不能把他们弄坏，我怕我的养父母会生气，我不愿再体会挨饿的感觉……”
诺亚轻声说：“我就被他们揍了，我一直控制着能力没还手，但其中一个人的力气没控制好，他打断了我的肋骨，骨头插在了我的肺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又在医务室了。
学校的治疗师已经让他痊愈，但这事还是惊动了父母。
睁开眼的时候，养父母站在房间门口说话，没注意到这边，他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叹息声。
“明明有强大的……”
“为什么性格如此软弱……”
“如果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一定不会……”
他躺在床上，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心里一片恐慌。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听上去他们不喜欢这样，而我怕他们不要我，我也意识不到，即使他们不要我了，当地的福利机构也比之前那里好得多。”
所以他决定让他们高兴一下。
软弱的反义词是什么？
他很快就有机会了。
毕竟类似的霸凌并不会就这样终止。
所以在下一次发生的时候，在那个人试图一拳将他打飞到走廊尽头时——
飞到走廊另一边的，是那个人的胳膊。
“我父母想要的应该也不是我肢解我的同学。”
诺亚轻声说，“至少在那之后，他们的反应也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又迷茫了。
“再后来我遇到了更多事，还杀了人，我越来越怕让他们为难，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面对亲生父母时，我就感觉否定他人、拒绝他人是一件不好的事，后来更严重了，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他们发现我的毛病，他们就改变了一下和我说话的方式，还会观察我的反应，猜测我到底愿不愿意，我糟透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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