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看风浪的夏翰青面不改色,哼笑出声,「好吧,你说得对,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能要,这些股份资金都是夏家的,你也该还回来,我决定收回处置,你还是得签委托书,既然撕了,明天到公司来一趟吧,我拿份新的给你。」
「我会还的,但不是现在。」
「小萝,你这是在为谁?」夏翰青终于皱起了眉。
「你不该用这种手段惩罚他,殷家和他是两回事,夏家在这场婚姻里得到的够多了,不能不讲道义。你是怎么说服爸爸做这项投资计划的?他知道刘佳恩和你的关系吗?」
「怎么?殷桥千方百计找到你,向你求援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已经选边站了,你疯了吗?还是你真爱上他了?你们这些糊涂女人——」谴责的戾气呼之欲出,夏萝青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插手,当初你要我嫁给他就该想清楚,我和他是分是合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好,我管不着,你明天来公司一趟,和夏家的财务切割清楚。」
「我不去。」
「你再说一次。」夏翰青端起兄长的威严沉声道。
「我不去。股份在我名下,谁都别想动,你们要是动了手脚,我就告你们伪造文书,我说到做到。」
或许是对他少有忤逆的妹妹竟发出正式的违抗声明,夏翰青不怒反笑,「小萝,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那些股份起得了关键作用就可以拿来谈条件了?我可以征求其他事业伙伴的股份,不一定要你名下的。」
「你不会的。」她无比坚定地看着她哥,郑重声明:「不准动殷家经营权,否则我就让外人知道,夏家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殷家结亲,以进行讹诈经营权,到时业界的人怎么看?夏太太到时也会知道,她东奔西走为丈夫的私生女安排相亲对象,想当个有度量的贤妻良母,结果是白忙一场,原来那个私生女根本是一个和他们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知道我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但爸爸在乎,他瞒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了我吗?他是为了他自己,他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外遇对象瞒着他搞外遇的,甚至还不知情地让那个私生女认祖归宗,连想撤销父女关系都怕贻笑大方。」
夏翰青寒着脸木立,「——你以为殷家不会在乎?」
「那不正好?殷桥可以名正言顺和我分开了,你不是一直这么希望?」
「你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哥,你们三个人的事就归你们三个人,别扯上别人,也别扯上我,我不是你的棋子,已经够了。」
她凌厉地瞅着夏翰青,回头便走,夏翰青大步往前攫住她臂膀,急喊:「小萝,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使劲甩脱,伸出手掌做个止步的手势。「不要过来。你放心,我不糊涂,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快步穿越夏家厅堂,先后在廊道遇上了夏至善和夏太太也只是俯首道别,没有多说一句。通过电动雕花铁栅门那一瞬,她抚胸喘了几口大气,指尖冰凉。回头望了一眼座落在花木扶疏中的夏宅,那是道别的一眼,夏家成员从今尔后不会想再见到她。
拖着行李箱,她搭上公车,又换了两趟捷运,步行十分钟,凭着记忆抵达那栋隐身在静巷内的住宅大楼。在警卫室通报姓名,得到屋主允可放行,她独自上了楼,站在那扇厚重金属锻造的棕色大门前等候。
门一开,殷家两老并立在门侧,惊愕又不解地望着她,殷母好脾气地握住她的手探问:「萝青啊,怎么一个人来了?殷桥呢?」
「对不起,爸、妈,我前阵子出国了,没和殷桥一起过来,让大家挂心了。我今天来,是想和爸爸谈谈股东会的事。」无半点迂回,夏萝青直接道出来意。
两老互看一眼,难掩意外。夏萝青明白他们的心思——叨念了好一阵子的媳妇竟亲自登门,没有丈夫作陪,说话毫不婉转,她准备和公婆谈什么?
事实上,和殷家二老谈话简单多了,夏萝青只待了十五分钟,输诚不需花上太多唇舌,她扼要地表达意思,二老能领会就行了。
从殷家出来,她上了趟菜市场,买了两大袋的食材,回到她和殷桥的家。
如她所料,冰箱几乎是空的,啤酒倒是有一打。她取出袋里的食材,着手做饭,炖煮鸡汤。等候时间她没闲着,寻至殷桥卧房,在地上整整捡拾了两篮他换下的脏衣物,提到洗衣间清洗,接着一屋子扫地拖地,抹净家具灰尘。
喜然想到了一处可能难以恢复原貌的地方,她走到阳台落地窗前,朝外探望,准备看到满园的残枝败叶,却吃了一惊一她打造的园景依旧生机盎然花木繁茂,目地上干净例落,并未四处堆叠枯叶凋花,只是缺乏修剪,枝叶皆不受控地恣意窜生彼此挨挤着争夺阳光和生长空间。
殷桥整屋子懒怠打理,光是照拂这片植栽,莫非他一心认为她会回来这个家,所以不愿任凭她的心血荒废萎谢?
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注视着走进来的男人。
「明天有空吗?我们去登记吧。」她平静地对男人说。
☆☆☆
殷桥将私人物品陆续装箱,秘书替他找来一台推车运送至停车场。他一一向员工爽快道别,省略了辞不达意的官腔致词,谢绝聚餐,走得神态从容,步履轻快。
上车前,他接了通电话,是他大伯,他靠着车门聆听。
「股东会结束了,夏家得了两席董事,并未像谣传的有心拿下经营权。萝青那部分的股权因为替殷家添了胜算,我答应你父亲,多拿下的一席董事由萝青代表出任,省得奶奶认为我对你们四房赶尽杀绝。你离开公司后,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量告诉我,我可以安排。」
他呆了一下,客气地回道:「我明白,谢谢。」
飞驰在返家路上,他一路迷惑不已。
夏萝青自返家后,依他所愿补办了结婚登记,没有明说去留,默默打理整个家,每天为他料理三餐、操持家务,过上以前的生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又归家。她全然提及夏翰青,亦不过问公司的事,连他父亲见了他也只字不提,那么现在的结果是怎么回事?
他不急,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她就在家里等着他。
一进门,扑鼻的卤锅香味充斥着整间屋里,那香味的层次似曾相识,轻而易举地勾人脾味。他扬声唤她,她未应,他再唤一声,仍只闻其香未闻其声,走进厨房,她背对着他在试尝汤汁,头上挂着外罩式耳机,正收听手机传送的音乐。
他拿开她的耳机,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他,开心地将汤匙凑到他嘴边,催促:「尝一口看看。」他轻啜一口,点点头。「唔,很好。」她做什么都好。
「不输卓家的家传味吧?」她快乐地期待。
「你又去卓家了?」他板起脸,难怪香味如此熟悉。
「有什么关系?不懂的总要再问问看嘛。」她回头调整火候。
「过来,我有话问你。」他拉住她,让她背抵料理台无法闪躲。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大眼瞅着他,「我接到电话了。」
「你和我爸何时商量的?」
「没商量,我只是告诉他,有我股份在的一天,都会是向着殷家的,就算你不在公司也一样,我会尽量不让夏家得逞,请他放心。」她如实道出。
他端详她的脸,她也回视他,他说:「是为了我吗?我没要你为我做那么多。」
「别想太多,是为了我自己。公司如果有任何差错,我不想成为被究责的目标。况且,公司是从你爷爷手里做起来的,夏家不该随便夺走。」
「你哥不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夏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原谅我,但那又怎样?我们从来就不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他们也没欣赏过我。」她倾着脸想了想,又继续解释:「出任董事的决定是你爸的意思,他刚才在电话里说,你进不了董事会,就由我来代替,都是一样的。这样也好,你大伯容不下你,但不会对我有戒心。可是殷桥,你不用担心,这和我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公司现在没事了,你觉得哪天适合,我们就去办分开的手续,你还是自由的。」
他张臂搂住她,搂得紧密无间隙,「小萝,不会有适合的一天,我们就这样耗一辈子吧。」
「一辈子太长,你会受不了,很快会厌倦的。」她在他怀里说。
「能不能试着相信我一次?」
「……」
「就一次?」
她沉静了一会,说道:「殷桥,先放开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他松了手,含笑俯看她。「什么事?」
她直视那双温柔澄亮的瞳孔,那里面早已不再是她初识他时的漠然和满不在乎,他眼里装载了她,和她无法视而不见的深情,她不知道那般眼神能持续多长多久,但她决定放胆为它赌上一把。
「你站好,别笑。」
「有必要这么严肃吗?」他稍拉开距离。
「殷家一定觉得很奇怪,我哥他们为什么不顾忌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吧?」
「多少都有一点。怎么?这很重要吗?」他两手抱胸,等候她的重点。
「殷桥,我和夏家不是你想像的关系,正确地说,我和夏家没有关系。」吐露了这几句,那长期一直似被灌入铅泥般的胸口忽然轻盈了,她抬起头,眼神坦荡荡。「你娶的女人,不是谁的掌上明珠,我只是鱼目混珠罢了,我能帮殷家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将来夏家不会在我身上有任何付出的,我必须让你知道。」
「唔,就这样?还有吗?」他聚精会神倾听。
「夏至善不是我生父。」她直接强调。
「我知道啊,你确定要说的就只有这样?」他眼神微怏,舒口气抹了脸一把。「你刚才那个表情——你想吓死我吗?我还以为你要爆什么复制人之类的大秘密,就是你以前没事老爱跟我聊的那些——」
她错愕地瞪视他。
「别这样看我,你不在那段时间我特地雇了人找寻你,无意间发现的。我倒是好奇,你是何时知道的?」他说。
她张嘴傻愣起来——他知道,却什么也没说!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放在心上,从她回来那一天起他每天都神情愉悦,晚出早归,只要在家就和她腻在一块,公司的事也不愁了,心里好似有了打算,他到底在想什么?
「喂,发什么呆?」他捏捏她下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学时候。」她回了神。「那时候我始终不明白,外婆去世了这么多年,爸爸为何还一直不接我回夏家,也很少来看我。有一次外公拗不过我,请爸爸来一趟。爸爸终于肯来了,但他看起来并不开心,他进门没多久,就和我外公大吵了一架,我在房间里全听见了,最后也听懂了——我和哥哥不一样,我并不是爸爸的孩子。」
「——然后呢?」
「他当时用了很糟的字眼——偷人。对一个小学的孩子而言,这是一个母亲在孩子心上留下的最糟印记。很难理解我妈年轻时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世界,她既然跟了我爸,为何又和青梅竹马的男友扯不清?最后男友跑了,搞砸了一切,只好嫁给另一个追求她多年的男人,撒手不管闯出来的祸事。你以为我恨我爸?不,我其实更怪我妈。我爸对夏太太虽然不忠实,但也被我妈蒙在鼓里好几年,直到我妈要求分手,他心生怀疑,瞒着我妈做了检验,才发现真相。在我面前,他一直绝口不提这件事,也没有撤销过亲子关系,坦白说,他对我的冷淡,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夏家上下,除了我哥和我,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我爸为何选择不向其他家人透露,或许是尊严,或许是考量我哥的处境,无论如何,我没有怪过他不肯出手帮我舅舅,至少表面上,他还当我是个女儿。」
「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你不想说,我也无所谓,不必介意。」他面色怡然,拍拍她的脸。「我对你从哪里蹦出来的没半点兴趣,只要你姓夏一天,就是夏至善的女儿,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进行纯种冠军犬配种,需要对方提供血统证明书给我?别逗了,我还没那么无聊。如果你结婚前就告诉我,我只会警告你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你就是你,我不在乎你爸过去的风流帐,但我可不想以后有人在你背后说三道四。重点是,我不希望这桩婚事因此变卦,懂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怕婚事变卦?你又不愁对象,另外找一个条件和夏家相当的亲家很难吗?何必出难题给我?」她极为不解。
「另外找个亲家不算难,另外找个夏萝青就不简单了。」
「……」
「干嘛又这样看我?你以为我在唬弄你?我是说真的,我就是想和你结婚,说不上来非得这么做不可的深奥理由,其实和刘佳恩的事无关,就是打从心底认为,只要结了婚,就框住你了,就有机会让你慢慢爱上我,你也不能再任意去找卓越,或是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相亲最后嫁给他们其中之一。最起码,我天天都能名正言顺见到你,不必再找借口给你送饭。」他双手怜爱地捧住她的脸蛋。
她听得目不转睛。夏翰青有件事的看法是对的,这个男人总是能让女人心旌动摇,无论有再多心理建设,很难不为他沦陷。
「殷桥,你可别后悔,如果——如果我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我可不是什么大方的女人,你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别傻了,女人什么时候对男人大方过了?」他意味深长地笑,啄吻了她的唇一下后,表情正经起来。「顺便告诉你,我离开公司了,不会转调到任何殷家旗下的企业,应该会独立作业,以后,也许会比以前更忙,也许没以前那么风调雨顺,你介意吗?」
她静静看着他,「是因为我哥吗?」
「不,是时候到了。」
他想证明自己。
她明白,无论他大伯留不留他,他都会离开,夏翰青还是对他起了不小作用。
「好,你想做什么都行。」她开心地咧嘴笑,两手搂住他的颈子,眼珠子左右溜转,开始想像,「最好可以和我一起开家面包店,我做面包,你在外头招呼客人,凭你的好模样,加上我的面包料好味美,一定生意兴隆。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你说有多好!不必老是和一些人勾心斗角的。等生意稳定了,我们就多请可靠的帮手,我就可以有空生一堆孩子……」
「等等!」殷桥喊停,他对她卖牛奶女孩式的发梦内容敬谢不敏,尤其对她竟擅自分派他以色相招徕客人更是不以为然,倒是最后一句让他竖起了耳朵,他重复她的叙述,「生一堆孩子?你的梦想真奇妙,不管男主角是谁,都想跟他开一家店、生一堆孩子——」
「喂!」她白他一眼,「算了当我没说。」她一把推开他,站到流理台前整理食材,不再理会他。
「别生气,我对孩子的数量没有意见,你既然这么有雄心壮志,今天开始就别再和我分房睡了。」他从后头揽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我真的很有诚意帮你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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