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角的证件照中，女生披散着黑发，不苟言笑，一双漆目仿如冷冽的寒潭。
光是这张突然跳出来的照片，都会让人有种被她视线锁定的畏惧感。
似乎她生来就应在高位，众人须得仰视。
恐怕三位老家主也没有想到，如今再在屏幕上看着姜醒的照片，心底都会生出一丝忌惮。
姜醒和沈幽虽然同样反叛，但又有不同。
沉幽是可控的，所作所为都在秉承着作为警察的公平正义，她的反叛无非是想给受害者讨得属于他们的公道。
某种程度来说，三大家族是可以和她达成合作的，因为沈幽的目的非常清晰，她要什么，你给什么便是。
而姜醒，仿佛从源头就否定着这个社会。
曾经她就不顾自己S+的高等异能者身份，三番两次去拜请一名异能只为E的低等公民学习身体格斗。
这在其他高位者眼中无疑是怪异的、刺眼的。
因为他们不愿意叫一个低等公民为老师，这样会有失身份。
高位者的老师应该是再高位者，这是他们墨守成规的东西。
阶级差异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容不得任何人打破。
所以在目睹了姜醒一再无视秩序，胆敢当着下属的面公然对抗雏鸟，三位老家主就知道——这个人绝对留不得。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异洞指挥官姜醒不慎受到污染，经净化无效执行了安息死亡。
姜醒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老家主们不知道沉幽将她的资料调出来是何用意。
“什么意思？”魏双全打破沉默，“你是想说这几起案件背后的凶手，是一个已死之人？”
“真死假死可还不一定呢。”沉幽淡淡道了这一句就扭身，仰面盯向屏幕，“三名死者和姜醒的关系一目了然，又是当天为姜醒执行死刑的人，凶手的杀人动机便就有了。”
“复仇。”她轻咬下这个词，口吻挟有笃定。
“姜醒可能没有死，这三个人皆是被她所杀，她可能已经改头换面来到了生活区，以她的性格能做出点什么，大家都能心知肚明。”
沉幽抱手背靠着墙，看向三位老家主。
意料之中，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带着卡通形象的表情也是阴鸷。
静默片刻，黎风天最先开口：“你说姜醒没有死，有什么证据？”
沉幽不急不慢反问：“请问老家主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姜醒已经死了？”
五倍的致死药水？
心脏破碎的井？
腐蚀性的山谷？
都不过只是一种推测手段，一种概率而已。
谁都没有亲眼见到姜醒死去。
唯一有可能见到姜醒尸体的两位摆渡人也早早的魂归西天。
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与百分之一的生机，万一姜醒恰好就是那个幸运者呢？
没有人能够证明姜醒没有死，也没有人能够姜醒已经死去。
真相是未知的。
“可你前几天的直播公报说的凶手可是蛇八。”楚凤三沉着嗓，“沉幽，你这是亲口承认你作为警察失职了吗？”
沉幽耸了下肩，笑：“如果我如实报告，相信各位老家主也会判我个散播不实信息的罪名吧？”
而且可能还会更重，相比于芳华公寓的那起案件，三位老家主会更加忌惮这个答案。
有什么比一个手段狠厉的反叛者死而复生来得可怕？
沉幽：“蛇八只是警署给民众的交代，真正的凶手还在追查中，三位老家主应该也不想姜醒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吧？”
这件事的后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凡走露了些风吹草动，三大家族的地位将会岌岌可危。
一个身居高位的S+级指挥官都能被他们算计致死，其余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现在的社会形态虽然是个牢固的金字塔状，但拥有稳固底盘的毕竟是大多数普通人，一旦这些人开始反抗，金字塔尖上的人也会坐得不安稳。
楚凤三盯向沉幽：“你说你在追查死而复生的姜醒，查到了什么？”
闻言，沉幽只是弯了下唇。
楚凤三看懂了：“你是想用这个威胁我们，让你活命？”
“楚老家主说笑了，我沉幽胆子再大也不敢威胁你们。”沉幽说，“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她走到桌边，拿起刚才的两样证据——拍摄到机械战士袭击温廷的无人机磁卡和那颗刻有数字编号的机械战士眼球。
“这两样东西，就算是我的投名状吧。”
话音刚落，她就当着老家主的面，将这两样东西丢在地上，猛然用脚剁碎，随手丢弃在了垃圾桶里。
她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言辞恳切，“希望三位老家主可以考虑一下，我沉幽的投诚要比直接杀了我要来得更有价值。”
“只有你们不杀我，也别动我身边的人，我可以继续暗中追踪姜醒这条线。”
思考两秒，魏双全笑了：“你来追踪这条线？你是当雏鸟系统是摆设吗？”
整座城市都在雏鸟的监控之中，追踪个姜醒自然不在话下，哪里还用得上她？
沉幽：“可如果因为姜醒太过了解雏鸟而特意选择规避了呢？”
这句话让老家主们陷入沉思。
如果凶手真是死而复生的姜醒，从她连杀三位调查官而不被发现来看，确实就是在利用雏鸟的bug藏身。
她在雏鸟的盲区下行动，无法进行搜查。
楚凤三追问：“你到底掌握了什么？”
沉幽还是那句话：“只要保证我以及我身边人的安全，这条线我自然会追查到底。”
“……”
两分钟的长时间沉默，三人相互使着眼色。长时间的合作关系下，彼此间默契十足，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在魏双全瞪大眼睛的情况下，黎风天和楚凤三先后闭了下眼。
瞪眼代表否定，闭眼代表同意，三人中两票对一票，最终他们同意了沉幽的请求，不过要随时来天宫区汇报调查情况。
沉幽走出会议室，三人盯向她远去的背影，事情的发展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动。
本来女人应该是要死在这里的，却因为一条薛定谔式的线索，赢得了活命的机会。
“记得不要耍什么花样！”魏双全愤愤开口，“你那B级异能的小助手可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沉幽本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因为这句话又不得不后撤到门边，微笑颔首：“明白。”
转过身的刹那，她敛下笑容，冷冰冰的没有表情。
会议室关闭，偌大的空间里三位老家主灭掉了裹在身上的全息投影，面露愠色。
“什么屁线索！我看她就是为了活命而已！”魏双全忍不住气，依他的性子干脆将沉幽除了以绝后患。
楚凤三饮了一口茶：“想要活命是很正常的事情。”
魏双全：“怎么着？你们还真相信她的话，那个叫做姜醒的死而复生了？”
“宁可信其有。”楚凤三蹙眉，“这个姜醒，绝对不能活着。”
“就不怕那沉幽是为了保命，随便瞎唬人的？”魏双全又问。
这时候，黎风天缓缓掀眼：“如果是随便唬人的，再下手杀了那个小小的二级警司也不迟。”
沉幽不同于姜醒，她是有明显软肋的。
那个叫做温廷的二级警司可以随时杀掉，也可以随时激得沉幽浑浊。
而姜醒，钢筋铁骨，根本就是一个无处下手的人。
九岁时都可以不眨眼的爆破被污染的同伴，情绪简直稳定得可怕。
如果这样的人没有除去，必然是个威力超强的定时炸弹。
思及此，楚凤三问：“黎老家主不是可以起卦卜算？不妨来算一下试试，姜醒是否还活着？”
第68章
沉幽驾车开出天宫区。
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这分钟松弛下来，身体微微颤栗，她一脚油门踩得很紧，在空阔的柏油马路上呼啸而过。
这破地方她是一分钟也不想逗留，不然就会被紧张的情绪淹死。
在三位老家主面前，她装得严肃专业，其实掌心全都是冷汗。
刚才那场心理博弈，她无异于是在拿命赌，就赌几位高位者身患严重的疑心病，可以在此基础上给她一线生机。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光是拿出底气博弈，就掏空了身体。
城门朝两侧缓缓开启，温廷小小的身影和这座城门拉出一个极致对比。
温廷等在这里不到两个小时，却漫长得好像度过了两年，看见沉幽完好无损出来，他胸腔里的这颗心才缓缓下落。
“老大！”他趴在窗边，突然有点想哭，“太好了，你没有事。”
沉幽脸色煞白，抿了下唇：“你进来，开车。”
她双手还在不自觉发颤，避免出现意外，还是由温廷过来驾驶。
沉幽解开安全带，从车内直接跨步到副驾驶，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逃出生天的感觉。
温廷接手方向盘，吸了吸鼻子：“老大，你得跟我好好说说你在上面都发生了什么。”
车辆平稳启动，慢悠悠驶离天宫区的关卡。
沉幽抱着手，没有说话，眼神平视前方发直。
温廷看出来沉幽情绪不太对，也没有继续再问，默默闭嘴开车。
沉幽越想越脊背发凉。
今天的这次谈判其实是不受控的，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虽然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出对策，但还是兵行险招，差点就满盘皆输。
江不眠给她的两样关键物品起了作用，但见效甚微，她还是被人押解出去，差点就进了监狱。
是她给出了姜醒这个线索，与他们开启了心理博弈战，才逆转了局势。
这是沉幽兜底的手段，如果这个方法都没有用的话，她将只有死路一条。
车辆驶离天宫区一定范围，沉幽在手环上给黎愠拨去电话。
响铃三声后，电话被对方挂断。
这是沉幽和黎愠商定好的，无需接通电话，黎愠只要在今天接到她的来电，就证明她已经安全离开天宫区。
沉幽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脸色缓和些许。
温廷看她一眼，又问：“老大，你到底是怎么脱困的？”
沉幽平视前方，扯了下唇：“我给他们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
*
姜醒和沈幽的第三次见面，终于不是广场。
这次的见面地点是沉幽定的，傍晚时分，姜醒接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地址名称：和美自助餐厅。
这家自助餐厅在生活区挺有名的，很多人早早就来享用美食。
姜醒来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了起来，外面也有不少人在排队。
餐厅采用的是预定模式，两人座、四人桌和六人间都有。姜醒去门口的机器人扫描，显示已经有人用她的手环编码预约了一个两人座。
她直接走了进去，找到了号码位置。
沉幽和温廷两人已经吃上了，姜醒来的时候，温廷正在挽起衬衫袖子烤肉，沉幽的盘子里堆了一小堆烤好的东西，只顾闷头吃。
姜醒淡淡扫了一眼他们，就落座于沉幽的后面，两人又是背靠背。
“大难不死就过来吃个自助？”姜醒拿起桌上的菜单查看。
普通智能化的服务，如果顾客不愿意到处走动拿菜，只需要坐在这里点菜然后按下确定键就好，会有机器人过来送点好的菜品。
用餐结束时，手环里的公币会自动扣除费用，省去了服务员的工作。
沉幽往嘴里塞了一口肉，身体微微靠后：“公职人员又不是商业大佬，我倒是想去私家庄园吃昂贵的分子料理……”
姜醒勾了下唇：“恭喜你啊，活下来了。”
“我是暂时没事了，不过你可能有点麻烦了。”沉幽咽下嘴里的肉。
两人装得很像，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她们一个和同伴吃着烤肉，一个刚到餐厅还在点菜，根本看不出来熟识。
姜醒摸了下电话耳夹，装作跟人打电话：“我怎么了？”
沉幽拿起饮料杯：“抱歉啊，我是以追查死而复生的姜醒为理由才活下来的。”
虽然事出有因，但她还是变相的出卖了姜醒。
这个事件已经挑明，三大家族有所忌惮，势必会让姜醒后面的计划变得举步维艰。
沉幽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约她出来，就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可是背后传来的语气很淡然，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反问：“和我有关系吗？”
“沉警官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位姜醒指挥官吧？”姜醒敛目，在桌面屏幕上勾选着食材。
沉幽抿了一口饮料。
女生这个冷漠的反应她猜到了，但是猜到，也不如亲耳听见要震惊。
这一瞬连她都在怀疑自己，难道一直以来真的是她搞错了，这个女生真的不是姜醒？
两人静默片刻。
姜醒点完食材提交按钮：“我听说过那位姜醒指挥官，可惜没能亲眼见到……说起来，最近机构新招来的那名女副官，据说和那位姜醒指挥官长得很像。”
女副官？
沉幽闻言停了一下。
温廷接收到信号，了然地拿起纸巾擦干净手，打开手环进入资料库进行调查。
点好的菜品很快送到姜醒的桌上，温廷那边也几乎同步呈上了苏甜的资料。
上面显示苏甜进行过技术上的整容，以前她和姜醒只是眉眼比较像而已，通过整容现在已经是相似了八九分。
为什么，这个叫做苏甜的女人会将自己整容成姜醒，还跑到了异洞调查机构应聘副官？
说只是巧合，沉幽可真不会信。
姜醒着手开始烤肉，借着接饮料走过沉幽身边，侧目扫了一眼她投影上的资料。
除了基本的信息之外，聚禾公司几个字是她看得最清晰的。
她作为指挥官结束的异洞，就是聚合公司的职工王山展开的。
看来是有必要去查查聚合公司的背景了……
姜醒接了一杯可乐走回来，沉幽和温廷已经起身穿外套了，看他们匆忙的神色，估计是要回去进行调查。
啪！
这杯可乐被她有意脱手，洒在了沉幽的身上。
“不好意思，手突然滑了。”姜醒佯装慌张，敛目捡起掉在地上的杯子。
沉幽看着被弄脏的衬衫，狐疑望来。
却见女生一脸无辜，还在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衣服看起来挺贵的，不然我赔你件新的吧？”
沉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看着。
温廷也不敢乱插嘴。
姜醒举起手环：“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问题找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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