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莉亚从不惧怕和逃避孤独与空无一物,那是她被迫——虽然也能算的上主动承受的长久以来的一般状况。但是此刻她有些迷茫,同时觉得恐惧。她看不清前路与方向,可明明还有人等着她尽快回归,而且恐怕正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头脑里完整庞大的记忆画面如同故障屏幕那样忽闪忽闪,难道机制又要夺走一次她宝贵的记忆吗?
不,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它第二次,我也不允许任何人阻挡我回归的脚步将我困于此。
可是周围的黑色在侵蚀格洛莉亚的脑子,她头痛得不可解。
肩膀上传来有一点份量的压感,并不沉闷的黑色披风轻轻落下盖住格洛莉亚单薄的肩膀。橙红色的火焰明媚又温柔地燃烧,照亮她视线范围内的虚无。青年蹲在她眼前握住她的手,穿过百年时光和曾经在教堂时的情景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已经不需要再害怕,这一次和一百多年前并不一样,你现在拥有此前从未有过的主动权。你迎来了那个美好的未来,我亲爱的小希尔达。”
“……”格洛莉亚的瞳孔很少见地颤抖,惊讶和喜悦交替出现在脸上,一个漫长的等待终于不再以遗憾和悲哀结尾。
微笑着看她的彭格列一世扶着格洛莉亚的肩膀帮助她重新站起,二人的目光不再分歧地投向过去和现在,而是一同留在当下:“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我们真正意义上再见的这一刻,等待你真的重获新生的那一天——好久不见,希尔达。”
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因为温情和欣喜的笑从格洛莉亚的眼角开始蔓延。时间的时针和分针没有残忍地将他们分离而是消除生与死的隔绝让他们真实地相见。她紧紧握住友人的手指双手几乎在发抖:“……好久不见,Pri——不,好久不见,Giotto。”
G和其余守护者们站在一起,在离二人稍远的地方对她招手致意选择不去近距离打扰。Giotto和格洛莉亚并肩向前迈步,开辟出一条有微光的小道。
“一直以来你都很辛苦了。”
“也还好,我的习惯能力一向出众。”
“可以不用总是那样,希尔达,你已经不需要一个人解决事情,不用一个人承担风口浪尖的荣耀骄傲,也不用一个人承受失败和毁灭的后果。你将不会孤独和绝望,希尔达。”
格洛莉亚的身体稍微僵硬些许。她现在又觉得不太习惯——或者说感觉不太真实。她一度认为漫长的生命里苦痛和悲哀将亘古不变,甚至从记事起就开始说服自己去承受和默认。
一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伸出手靠近格洛莉亚,掌心贴向格洛莉亚额头的时候如同一位至纯至善的主教将光和答案赐予迷茫困惑明明从不信教但依然能被他庇佑的教徒。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希尔达,冥冥之中就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或许觉得惩罚结束之后现在的一切是奖励,不是的,小希尔达,因为惩罚的前提是你犯了错。可你没有错,亲爱的,所以那不是惩罚,那自然也谈不上奖励。此刻等待你的一切,是归还于你的你本该一直拥有的东西。”
……归还。
原来是归还。
是啊,我在时间里有些分不清是谁在欠着谁了。
格洛莉亚的眼眶里生出发酸发痛的热度,但更为苦涩的液体并没有溢出眼睛,此刻暂时地平息和储存。
“人都会有自己特别且唯一的港湾和栖息地。他依然存在并将长期与你一起存在,此刻也在等待你重新归来,所以不必担忧和隐忍,希尔达,第一杀手先生能帮你消化那些终将散去的疲惫和苦难。”
Reborn……他确确实实活下来了啊。
“我不太确定我真的离开这个地方迈入原本的世界会是什么状态,Giotto。我有点……想象不出正常活着的自己。”
“那个孩子会让你知道在光亮和希望里活着该是什么样。我想我那位不可思议的后代会让你,包括Reborn脱离阴影并且保护你们不会被光的热度灼伤。”
是的。
她只需要无条件相信Reborn和纲吉就好。
格洛莉亚看向似乎没有尽头的道路。很远很长,但她应该能坚持走下去。
“没事的,希尔达,会有人不断陪你走完这条路,甚至于最后你也不是孤独一人,只要你体内还共存着第一杀手的火焰。但我很抱歉我无法陪你走完,希尔达。我们总要分离,但这并非永别。”
“我知道,在时间的尽头我们会再见,不管是你们,我,Reborn,还是阿纲,总有一天都会永不再分离,所以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虽然即便是暂时地分离……也令人难以接受和释怀。……我很想念,Giotto,想念与你们有关的一切,而且从未断绝不分日夜。”
格洛莉亚抓紧肩上属于彭格列一世的披风。他本人现在真实地与她谈话就像以前在彭格列总部和其他任何地方,她不是看着一幅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画像,也不是没有回应的花草树木,和只能做个念想的彭格列指环。倒头来,她真正的朋友们还是留在遥远的过去。
“我知道的,希尔达。我与你有着同等的思念,因而某种程度上我从未和你彻底分离,我们都注视了你百年,你的喜怒哀乐我全部都知道。谢谢你的想念让我仿佛永远活在现世。没事的,不要难过小希尔达,如你所说终有一天不再有分离。”
两人稍微释怀地冲对方笑了笑。
“但我真的很高兴,Giotto,我很高兴你是我这次真正新生开启时的那个引导者。”
“我的荣幸而已。”
他们张开手臂,隔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轻轻拥抱。
“嗯,我们好像只能走到这里。我想,有个人会想和你单独聊聊——你也会那么想的,希尔达。你们之间,该有个彻底的放下。”
从迷雾里现身的男人。
格洛莉亚的眼神里少了些刚才的平和,她还算冷静地看着那个人向她走来。
明明心里住着理想主义却做着现实主义的事,因而背叛了现实主义的友人同他背道而驰,不管是百年前的彭格列最恶事件还是如今西蒙十世的事件。
而现实主义的家伙短暂地陷入理想主义的美梦而梦醒后也选择背叛了理想主义的友人,同样是两次。
他们清楚对方所想和为人,因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对方相反的那边。
两名背叛者就这样和被背叛的另一方对视。
“……”
“……”
我们明明是最不该互为朋友的人。……不过到这个地步,看来也只能认命呢。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向你道歉,艾芙里特。”斯佩多先开口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永远无法和解,艾芙里特。”
“那是当然,毕竟你是个值得被科学家们单独研究的特殊烂人混蛋。”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你这白发妖精?”
“谢谢夸奖,阴暗男。”
“啧。”
“切。”
在一边观望的彭格列一世有些无奈地摇头。算了,……他们好歹变回最开始的模样了。还是这样好,不是吗?
“……你果然还是活着。我就知道会这样,越讨人厌的家伙越不容易死。”斯佩多稍微垂下头。
“怎么,我活着会妨碍你?那倒是正好。”
斯佩多面露惊讶。……这和她以前说给我的回答不一样。
“艾芙里特,”
“嗯?”
“……你现在……是自己想活下去了吗?”
远处的彭格列一世和其他守护者同时眯起眼。果然这种问题应该由D来问。……到底如何呢,我们那毫无自知之明总是自我厌恶的小姑娘?
“嗯……我不能马上回答出一个定论,戴蒙。”
“……什么意思?”
“我被他们两个,被Reborn和阿纲的努力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偏做了许多自己原本不会做的决定。所以……我正在尝试……接纳现在的自己。”
斯佩多陷入一阵短暂地沉默,他似乎有酝酿很久的思考和决定。
“对我而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家伙。我讨厌或者憎恶你,一百多年都是这样,艾芙里特。……我想这些恨意和厌恶已经足够,你不必多此一举加上你自己的。”
格洛莉亚稍微偏过脸。
“……那就当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原则,你就承载我那一份。反正你活该,戴蒙。”
“哼,你倒是有脸。”
“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啧。”
“切。”
斯佩多转身回走看起来好像是在不耐烦。
“……你该走了。就像艾莲娜希望的——不,你继续按照你那讨人厌的方式活在世上去祸害别人吧,艾芙里特。”
格洛莉亚目送他消失,她自己也转身离去的时候淡淡地笑着。
……
意大利,托斯卡纳某个小镇。
Reborn对木屋前提供信息的友善附人点头致意,随后朝另一边迈开步子。
“阿玛兰妲。”
“我在。”
空灵缥缈的女性声音在杀手脑中响起,别人都无法听见。
“你觉得这次是她吗?”
“很抱歉,我并不具备感应那孩子的能力,我仅剩的力量也是只能附在她身上时才能使用。”
小镇向来平和宁静,人们之间也少有争执和混乱,于是一个月前那场打斗令人记忆深刻。白发红眼的年轻女性是突然出现在田园外的,她警惕地环视周围一时没有继续移动。后来人们看着她慢慢蹲下低头不语,而那群混混□□模样的人大概率是路过,但没想到刚好撞上了自己想找的人于是朝她逼近。
她没有在这里出手,而是往远处跑去,那些人当然也立刻跟上。小镇的居民并没有目睹他们之间的打斗,只看到那些青年人回来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幸存者而且都受了伤,格外狼狈地逃离。
“如果真的是莉亚,为什么她没有回到并盛来?她的记忆难道又受损了?”Reborn的语气很不好,而且显然意有所指。
“我为曾经抹去你们二人的记忆再次感到抱歉,Reborn,我原意不是为了伤害你们。但我很确定这一次格洛莉亚不会失去任何记忆,无论是我还是伽卡菲斯都不会伤害她。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
那个孩子如今差不多算是变回人类,但是她的力量依旧超出人类该有的水平,而机制依旧保留微弱的和她之间的联系……格洛莉亚可能会在庞大的记忆中迷失,也就是记忆混乱。
“她会需要一个锚点,从这个锚点开始恢复。没事的,那个锚点就在这里——只要你找到她,对她作出某件事或是说出某句话。”
“意思是连你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看来像你们这样自以为伟大崇高的世界保护者也有派不上用处的时候。”Reborn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
……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别的先不提,你不要紧吗?第一杀手这几年因为到处找人的原因身份有些暴露,到现在碰上追杀你或是碰运气挑战你的人已经是常态——那孩子不愿意看见你受伤的。”
“……和她常年的行事相比我已经稳妥许多了。”Reborn垂眼去看腰腹的伤口,至少现在它没有第二次开裂。
“……”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啊。
杀手沿着目击者所指的方向一直走到郊外深处。沿途风景明丽舒心,野生和人工种植的向日葵都长势旺盛,绿意铺的太满总觉得天空很快也会被染成翠色。可是显然美景对于找人是不会有帮助的,而他也无心去关注。
不过也许有些联想——比如他想到穿着那条绿色裙子的格洛莉亚,她那时候像是被森林孕育出的精灵,夏之女神的宠儿。
“那个……您好,先生,”手上挂着空掉的篮子,刚从城市里卖完花提着新鲜蔬菜水果的小姑娘有些胆怯地朝这位不善的访客稍微靠近,“请问……您是在找什么人吗?”
“日安,小小姐,”Reborn脱帽行礼,在女孩子面前蹲下和她的视线水平接近等同,并且抽出一张照片,“我的确在找人。我在找一位年轻的小姐,我想她的样子很具有辨识度应该很难忘记——像这样。”
孩子的眼中透露的变化已足够让人确信她见过照片上的人。杀手攥紧手里的照片,第一次看见如此明晃晃的希望。
“……额,先生,请问……您和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呢?”小孩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显然第一杀手的气场令她心生恐惧并且想到许多不好的事。
“她是我的爱人。”杀手的脸多了点真实地柔和。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示意Reborn同她过去。
“那位小姐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我和姐姐扶她进屋休息。她没有受伤的迹象,我们请了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她迷迷糊糊昏睡了几天,某天我早上醒来去看她的时候,那位小姐已经不在屋子里。她敲掉手杖上的一枚宝石送给我们,还留下一张纸条叫我们不必桂怀。”
女孩子进了屋子,又很快地拿了东西出来。她的手上捧着一颗红宝石和一张白色字条,那颗宝石杀手当然无比熟悉,而字条上的字只需一眼就知道出自谁手。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全部对得上,是她——莉亚……真的回来了。
“我问过周围的居民,他们早起干活都没见到人。我跑到那条路上去问,有人看见过她。既然您来了,那我就把那位小姐的东西交给您。”
“不,这是你们理应得到的东西,我想莉亚不会收回的。这颗宝石应该能负担你和你姐姐接下来的所有开支,你们自行使用就好。”
小孩毫不掩饰地瞪大眼睛。
杀手同她告别,绕道屋后向新的路线行进。
“果然那孩子的精神和记忆不太稳定呢。”
“按照那个小鬼的说法,莉亚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让她身体崩坏却不打算出手治疗?”
“听描述格洛莉亚应该处在变回人类身体的临界点,是会有些副作用,但是度过这个时期那孩子就会彻底好起来,你不用担心。”
所以,按照莉亚现在的状态……她不会走太远,如果是这条路……她很有可能在佛罗伦萨。
……
男人无声地倒下,喉咙上的血洞开出一朵很小的红花。这样诡异的花同样开在和他一样倒地不起的数名同伴身上。
由子弹给予的死亡之花。
Reborn搬了把椅子放在血泊里,他平静地坐下给自己开裂的旧伤重新缝补包扎。倒是给后来的家伙们捡了个便宜,毕竟移动总会动到伤口,原本他们甚至无法擦伤杀手,但现在至少他们以死亡的代价让Reborn原本的伤口加重一点也算是有了战利品。
“你已经没有格洛莉亚的加护,也不是什么阿尔克巴雷诺,只是个厉害的‘普通’人类而已。像这样偷袭你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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