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李浮花叹了一声，手里拿着的青竹玉笛不断传来微弱的乐声，“毒环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已经跟着左锡和米虹到了极北大陆，让你放心。只要你打算去极北大陆，就随时和他联系。”
“知道了。”纪星觉转过身去，打算要走。
李浮花就知道他没有性子在这里和自己多说几句，不过还是出声将他叫住。
“哎，小纪。我有件事想问你。”
纪星觉停下脚步，背对着李浮花开口，眸光黯淡，眼神里似乎装满了许多沉重的心事。 “说。”
“你和以前短暂合作过的左锡再遇，什么感受？”
纪星觉收回余光，盯着前方的沙滩和礁石下的女孩，“没什么感受。还有，浮花姐，我和他之间还谈不上合作。”
“是是是。”李浮花无奈笑笑，望着纪星觉向前走。
—
距离一号凌晨还有四个小时。
树莓咖啡店门口，薛玖坐在大门右边的第一张圆桌边，忐忑地等着风古陌来赴约。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收到风古陌的短信，说要提前到今天晚上见面。
虽然薛玖自认为自己还没准备好，不过她决定这次要勇敢一次，于是，她回了风古陌一条消息——“好”。
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这里，两只手握住水杯，紧紧的，伴随着她紧张的心情而不肯放开，目光停留在杯子里的水面上。
“没关系的，薛玖，你可以，一定可以。”
她长叹一口气，想要缓解现在的忐忑，如同换了个人似儿的，高调说道，“干什么啊薛玖，你这么紧张至于吗，不就是一次见面，不就是几句话而已么。”
她将脑袋高高扬起，重新坐得笔直，清了清嗓子，“到时候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好了，早点说完早点结束！对，就这样。”
“我先练习一遍。”薛玖坐端正，假设对面坐着风古陌，轻轻咳了一声，开始练习。
“风古陌，虽然我们两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对你这个人呢还算比较有好感，那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三秒钟考虑时间啊，三、二、一……”
说完，薛玖立刻摇头否定这样的开场方式，“不行不行，这样太直接了，他肯定会觉得我脑子不正常，想跟他玩玩而已。”
她趴在玻璃桌上，望着水杯叹气，“那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与此同时，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薛玖要喝点什么，薛玖解释：“我朋友还没来，等会再点。”
等到服务员离开以后，薛玖又开始惆怅起来。
她本想站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让自己不要一直被紧张和忐忑的心情压得喘不过气，然而在她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刹那。
她恰好看见风古陌朝这里走来。
“！！！”
没有超过一秒的犹豫，薛玖立即重新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屏息静气，试图在嘈杂的环境中辨析出风古陌的脚步声。
靠近了。
他一定是在一点点靠近。
她的心开始不断加速跳动。
风古陌的确在赶来赴约的路上，他并不知道薛玖要同自己说些什么。不过在他心里，他已经把这次见面当做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等到找到风谷熙并将她安顿以后，风古陌就会立刻回深海复命，他深知海洋垃圾和畸形人鱼的挑战刻不容缓，必须得尽快回到海底援助他的父王。
所以，在来的路上，风古陌也设想了下自己该如何同薛玖开口，说他很感谢她这段时间的收留，只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回来。
前面不远处坐着的便是薛玖。
他望着女孩的背影，不禁想起两个人初次在海边见面的那个夜晚，她是一个喝醉酒的“谎话精”，他是轻易信了她鬼话的糊涂蛋。
即便当时的气愤是真的，不过误会和嫌隙总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两个人对彼此的印象在新的基础上建立，就像初春的花儿含苞绽放，即将奔赴下一场热烈的遇见。
但是，风古陌必须打破这场邂逅。
在他心里，薛玖是个好女孩，他也并非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做不到放下肩上的责任去谈儿女情长。
对于他而言，此刻他不知道薛玖心里是否喜欢自己——其实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给自己留妄想。
他走到薛玖身后不远处停下，正当他准备喊一声她的名字，告诉她——他来了，远处的海岸边忽然闪现蓝色的亮光，光柱直冲如天，势不可挡。
周围的云层全都让道。
“不好，是小熙。”风古陌来不及犹豫，立即转身朝海边赶去。
已经等待着风古陌喊自己的薛玖慌张地站起，她看着突然跑远的风古陌，无论她怎么喊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再回头。
第65章
海岸边。
玉秋萤被纪星觉叫醒。
两个人站在海浪拍打的岸上，错愕地望着海面上突然冲向天际的一道蓝色光柱，海水跟着升起，围绕着这道光柱不断向上攀爬。
“这是什么情况？她提前行动了？”
纪星觉收回目光看了眼远处的一栋小房子，“是她，风谷熙现身了，正朝这道光柱赶去。”
只见这栋木屋里忽地冲出风谷熙，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海面中央，即便纪星觉带着玉秋萤以同样快的速度赶过去，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风谷熙被攀附在光柱外的海水缠绕起来，停在半空中，而她的身后则是波涛汹涌的海浪。
“风谷熙，你做什么？快下来！不要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玉秋萤站在岸边朝光柱前的她大声喊道。 “我们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的父王已经把你的身世全都告诉我们了，风谷熙，你快停下！海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去拯救！你难道忘了左墨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把你重新复活吗！”
被海水缠绕的风谷熙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虚弱，仿佛她体内的光芒忽明忽灭，昭示着生命的结尾。
风谷熙扬起一抹苍白的笑，这抹笑比上次她在糖纸空间里昏倒时还要憔悴虚弱。
她缓缓地摇头，“没用的。玉秋萤，纪星觉，谢谢你们，但是我知道，只有我这样做，才能拯救海洋里被污染威胁的无数生命。”
她看向远处的天际，“你说左墨啊？我没忘。我当然没忘。”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无声地坠入广阔无垠的大海里，汇做大海中众多悲伤蓝色回忆中的千万分之一。
风谷熙的不舍彻底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在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都不敢提左墨，她实在不敢……
她害怕自己一提起他，就会失去献祭生命的勇气，她无数次幻想左墨是不是有可能还在这世上，然后自己自私一点，不做出今天的选择，这样她就有可能再找到他。
可是没有如果了。
她体内的鲛人心一直以来都由左墨所分出的一半元神所供养，左墨死的那天，她明显地感知到自己体内关于他的那部分维持鲛人心的生命能量开始逐渐消逝。
左墨这个人太傻，一直以来都在为她考虑，却忘了考虑他自己。
玉秋萤犹豫开口，“风谷熙……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也知道那段被墨白救下的记忆其实是左墨在你脑海中编造出的而已？”
她崩溃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斥着无助、难过和不舍。
这些日子，不，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伪装，伪装自己不知道那段过往。
“左墨他很好，在一开始创造我的时候，他就告诉我，我是深海里无忧无虑的鲛人族公主，我可以有实现一切愿望的权利。我也知道，他害怕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讨厌他，所以编造出了另一个故事，傻傻地靠近我，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地来到我身边。”
“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可是，他却没有问我在这第二次生命里最想要留住的是什么。”风谷熙的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滚落而下，汇入大海。 “我一点都不想要留住我的生命，我更想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鲛人心里残存了我最后的意识，左墨根据鲛人心和鲛人心里的意识重塑的我的□□和灵魂，我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赝品吧。”风谷熙难过地望着海面下，“可是，他的半生都在为我而活，他走遍山川河流寻找复活我的方法，穿越雷雨和洪荒想要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却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如果左墨还在的话，我是多么想告诉他，如果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我。”
无论是风谷熙还是玉秋萤等人，他们都知道风谷熙的鲛人心是唯一可以净化海洋污染的圣物。
可玉秋萤不想眼睁睁看着风谷熙去送死。
“风谷熙，你下来好不好？既然你知道左墨为了让你得到第二次的生命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你又怎么能辜负他所做的着一切呢？他死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求我们一定不要你来海边。正是因为他知道你一旦到海边，深海里所有的污染物都会与你的鲛人心产生共鸣，用你的鲛人心作为这些污染源消失的条件。你是被选中的那个人，但是左墨不希望你做出选择，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没用的。”
海水抹去风谷熙脸上的泪水，她扬起一抹平淡的笑，“玉秋萤，谢谢你，但是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我的鲛人心是唯一拯救海洋生命的存在，我已经决定好了，现在的你们，谁都阻止不了我。”
她的话音一落，从海面上直冲如天的光柱随即消失，千万道水柱从海底蹦出，刺穿风谷熙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不要……”玉秋萤紧皱眉头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为什么到最后……是由风谷熙最喜欢的海洋来伤害她？难道这必须是得与失的平衡法则？
纪星觉从裤子兜里拿出之前从风谷熙那里取来的录音带，按下播放按钮。 “风谷熙，你不是一直想要回这个录音带吗。我们答应过你，不会去听，不过我猜这里面的东西应该和左墨有关。现在录音带还给你。”
他将手里捏着的录音带甩了出去，落在风谷熙眼前，她的目光追随着录音带，刹那间，录音带被一个泡沫裹住漂浮在半空中，在她的正前方。
录音带里开始播放左墨的话。
这是以前左墨以墨白身份的当唱跳艺人期间录下来的，里面很多都是他自己在录音间录下来的歌。
歌曲很好听，唱歌的人的声音也很好听。
风谷熙将这些声音播放过很多次。每一首歌她都能说出名字，左墨唱歌时的习惯和调调，她都记得很清楚。
当下，录音带里播放着左墨翻唱的那首《风轻轻》。
“如果风也有耳朵，他是否听得清，如果风会唱歌，希望他唱给你听。都怪我曾经没有轻轻……笑着拥抱你，就怪我只配……梦里轻轻吻你的眼睛。”
这首歌——是风谷熙最爱听的那首。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落下。
以前，左墨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在梦里的时候，他总会去到海边，在夜里，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鲛人坐在海中央的礁石上唱歌，每当他听到这些歌儿的时候，所有的烦恼和遗憾都会散去。
这一刻，风谷熙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有关夜晚和鲛人的故事从来都不是仅仅发生在梦里。
歌曲播放到最后突然中断，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挪动东西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录音带的主人打算录一段话。
——小熙，还好吗？今夜无眠，突然想起很久没跟你说说心里话，就起床找到录音带准备给你录点话。原本我准备了很多想和要你分享的小事情，可是不知怎的，盯着录音带的时候，总觉得空落落的，刚才想说的瞬间全忘了。如果你听到这里，一定会取笑我没记性吧。
他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不过没关系，我愿意被你取笑。小熙，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除了鲛人美妙的歌声外，我还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那位身穿暗花流苏裙的小女孩走入了一个卑劣者的世界，从此，卑劣者一直将她奉为明月。
——小熙，有太多的话我不知该如何说起。但是，如果你问我做出这一切的选择是否后悔过，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隐瞒。我只是……很想再看看你，不想你只停留在我的梦里。
——小熙，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沉沦不是奢靡浮华，富贵满堂，于我而言，能带着爱死去，才是最好的沉沦。
——小熙，一开始，是我擅作主张替你做出了选择，带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让你自己做选择，这样会让你开心，不是吗？
播放结束的录音带已完成自己的使命，和风谷熙流下的眼泪一起，坠入大海，没有回响。
她望着远处的天，“我知道的……我可以自己做选择，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今天就在自己做选择。”
海浪变化出的光束似乎要把风谷熙的身体穿透得千疮百孔，她闭上眼睛，愿意用自己的鲛人心做交换，换大海的平静和安宁，换无辜的海洋生命重回大海和自由。
她已经无所牵挂了，那个原本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已经离她远去，天各一方，只是……
风古陌的声音在海岸上响起。
他一路狂奔到此，却始终没赶上风谷熙决定献祭鲛人心。他泪眼汪汪看着千疮百孔的风谷熙，“小妹……你不需要这么做……你快下来！下来好不好？”
他是鲛人族的大殿下，一切的苦难本应由他来承担，可如今他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风古陌握紧拳头，无比地痛恨自己的无能。
“哥，你来了。”
风谷熙听到风古陌呼喊自己的声音以后，便将眼睛睁开，这是在她有第二次的记忆以来，第一次喊风古陌为哥哥。
她许久没有见到他，如今的他已经比以前更加成熟有担当了。
风谷熙看着站在海岸上，裤脚被海浪打湿的风古陌。
“其实，我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小妹。你的小妹本应该死了，我只是一个赝品，对不起……但是，鲛人心里储存的记忆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对风谷熙很好很好。如果最初的那个风谷熙还存在的话，她一定很想念你。”
“不是这样的。”风古陌一步步朝大海走去，海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双腿，他拼命地呼喊她，撕心裂肺，“小妹！你快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小妹，你别胡闹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风谷熙对着风古陌缓缓地笑，声音很亲和，“不行的。哥哥，你知道我是唯一的钥匙。五百年前，海巫预言我们鲛人一族将面临生存劫难，到那个时候，只有身怀鲛人心的孩子能用自己生命拯救这一切。命运选中了我成为这个人，我就要履行自己的性命。”
“哥哥。”
风谷熙忍受着海浪穿透身体的痛，再一次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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