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之松开手,迎上小狗
的眼睛,都是一样的滚圆、漆黑。
在意识回笼之前,她的手再次抚上雨滴的脑袋,而这一次,它没有再逃开。她和它默默对视着,冷不丁的,它埋下脑袋,在她的掌心中留下了一摊口水。
一个小心翼翼的亲吻。
*
陶茹之遛完雨滴回家,好巧不巧,在楼下和林耀远撞个正着。
他骑着车,衣角鼓着夜风从她的车侧擦过。
陶茹之突然有点好奇他去了哪里,怎么这时候回来,脱口却对着前面遥遥一喊:“记得给钱——”
他侧过头来看她,猛地压下车把手,停了下来。
陶茹之随即追上,看着他轻巧地翻身下车。
“你要现在给吗?”她倒也无所谓,说着向他伸出手。
他垂下眼,看着她的手掌,忽然向她靠近。
陶茹之坐在车上,根本来不及躲掉。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淡淡地交织着。
他俯下身,凑近她,嗅了两下鼻子,呼吸在她的脖间一闪而逝,像夏夜里的飞虫绕着她的脖子飞了一圈,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林耀远退回了原位。
陶茹之的手还将僵硬地伸着,另一只手在这瞬间按到了车铃铛。
铃声回荡在春天的夜晚。
陶茹之也被铃声召唤回不知跑哪里去的思绪,瞪向他:“你有病?”
“这是掏钱前的雇主检查,确认了。”
林耀远弯起眼睛,满足于自己赌对了。
“你现在身上都是小狗的味道。”
第11章
这之后下一周的周六,陶茹之吃过晚饭就出了家门。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浅蓝色笼罩着整片白菏。
陶茹之很喜欢这个时间,太阳落了,世界不像白天那么明亮,也不像黑夜那样沉郁,只是一片温柔的蓝色。
仿佛所有的心绪都可以融化在这里,变成一阵蓝色的空气。
她骑上自行车,握住手把的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被雨滴舔舐过的粘稠感,又很舒服,像是炎炎夏日里把手伸进冷湖水里中,令人留恋。
她不得不隐隐约约地承认,好吧,可能真的有一点喜欢雨滴。
这或许是一种对豌豆的移情,还有代偿。
虽然这种代偿依旧有亏欠感,但因为是来自林耀远的提议,使得这种亏欠感削弱许多,变成一种她似乎是被逼得这么做的心安理得。
林耀远的家并不太远,半个小时后陶茹之到达,上楼,早有预见地掏出口罩戴上,走进闷了味道的房子。
情形比上一次好多了,也许是她来得还算早,雨滴还没来得及制造狼藉。
打扫的过程中,雨滴就围着她的脚边一直乱转。
“马上就好!”
她草草收拾完,下楼开始遛雨滴。
它一下楼就撒腿狂奔,好在体积小,陶茹之不费力地控制住狗绳,但看它急不可耐的样子,还是稍微松了力度跟着它一起绕小区跑了起来。
一圈下来,陶茹之喘得比狗厉害。
她晃了晃狗绳:“咱们慢慢走可以不?你呼吸就是同意了。好!”一口气说完,强行勒着绳子逼雨滴慢下来陪在她身边。
雨滴汪了几声无果,变成呜呜低叫。
陶茹之一手牵着狗,一边从包里塞上耳机背英语单词。就这样又走了两圈,直到天色完全黑了。
小家伙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回去后还上蹿下跳。不过空旷的房间在这里显出一点好,可以肆意奔跑。
陶茹之给雨滴倒上狗粮还有水,发现最后一瓶水倒光,没有多余的储存了。
“这家伙……”
走前,陶茹之想了想,从随身的包里扯下一张便签贴在了狗窝上。
【尽快补充狗粮和水,尤其是水!!!】
*
周一下午放学,陶茹之的饭搭子请假没来学校,她干脆不去食堂人挤人,琢磨着去校外吃饭得了。
学校的后街新开了一家炒年糕店,上一周陶茹之和饭搭子尝鲜去吃了一下,味道意外不错,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嘴馋。
陶茹之坐在座位上盘算着,教室里的人大部分冲去食堂,还有几个人扎在习题里。广播里开始例行放休息时间的歌,每天都不一样,任同学们点歌。主持人清清嗓音,说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首《亲爱的玛嘉烈》。
在跃动的鼓声前奏中,陶茹之跟着晃动身体,一边收拾东西。前桌的同学忽然转过头来,拉住快要走的陶茹之,问能不能请教她模拟数学卷的最后一大道题。
陶茹之动作一顿,点头说好,重新放下书包。
虽然心里有点烦吃饭的计划被打乱,但她绝不会展示给他人这一面。因此别人都以为她就是这样乐于助人的好性格。
天知道这才是对她的最大误解。
教室里流淌着音乐,其他人陆续都走了,还剩下他们俩。陶茹之边给对方讲解,边还能分出心神乱七八糟地想——多么适合做青春电影的背景音乐啊,但却是他们讲方程式的背景乐,真是浪费。
不过可能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吧。
对方很快理解了这道题,连声感谢。陶茹之摆摆手,催前桌赶紧去吃饭。
教室里只剩下陶茹之一人时,忽然有人叩了几下教室的窗框。
她扭过头,目光先是被日落的金黄冲击。
今天的阳光太茂盛了,连黄昏都夺目,靠近走廊那侧的课桌反着光,她下意识眯起眼。接着,慢慢看清林耀远站在被黄昏垄断的走廊里,隔着窗户冲她招了下手。
陶茹之伪装出来温和的表情消失不见,从刚才起就憋住的不耐烦统统跑出来。
“你来干嘛?不是说好装不认识。”
他也很理直气壮:“我装了啊,忍到你讲完无聊的题才敲窗。”
见她不出来,林耀远俯下身趴到教室窗台,将半个身体探进窗户,让他们的对话不至于听上去像隔山。
“你这周日有没有空?帮我去照顾下雨滴。”
“没空。”
“我是真的有事。”
陶茹之不置可否:“得了吧。才刚养没多久就不耐烦了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开始找借口把活推给别人。”
林耀远沉默一瞬,然后很心平气和地说:“那天我要去东台给我爸扫墓。”
从白菏去东台要坐五个小时的动车,来回就是一个周末。
陶茹之闻言呆住。
她以为他的情况和她一样……他的爸妈只是离婚而已。
“所以拜托你咯。好了,我得抓紧时间去遛雨滴了。”
林耀远起身从窗台离开。
歌曲放到尾声,歌声轻快又惆怅,仿佛天空都在旋律里变低了一些,触手就能碰到。
「车上一路红霞,终站不是回家,配乐只有练习电吉他。惨绿青年,你短发密且软,谁给你剪。谁给你剪。」
陶茹之突然有点不知所措,略微犹豫过后跑向走廊。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她冲着快走掉的背影喊道。
声音混合在笼罩了教学楼的歌声里,显得很不清晰。
林耀远脚步一停,转过身来逆光看了她一眼。
他倒退着挥了挥手表示听到,然后踩着那句惨绿青年的歌词,笑着跑开了。
*
到了说好的这周六,陶茹之记着要去遛雨滴,特意没有睡到自然醒,给自己上了个九点的闹钟,因为林耀远从白天起就不在。
她迷迷糊糊下床,客厅里陶康笙正在看报纸,看见陶茹之穿好衣服从房里梦游似的出来。
他稀奇道:“要出门吗?”
“嗯……今天去图书馆看书。”
这话也没差吧,林家那空荡的客厅比图书馆还清净,汪汪叫的小狗不算吵,她乐意听它叫。
陶康笙点点头:“不要太紧绷了,其实偶尔出去玩玩也可以的,要劳逸结合。”
陶茹之看了一眼林耀远房间开着的门,心里奇怪他居然还在家,她以为他应该一早出门了。
她只好伸着懒腰坐到沙发上,陶康笙疑惑道:“不去洗漱吗?”
“林耀远不是在卫生间吗?”
“没有啊,他八点多就出去了。”
“哦……我看他房门没关。”
“可能是忘了吧。”
陶茹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大开的房间门,内心并不认为林耀远是一个粗心的人。
大概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他顾不上
这些了。
一想到林耀远是去扫墓,原本蠢动的想再搞点破坏的心思也淡了。
她哦了一声,和爸爸打完招呼出发去林家。
一打开门,陶茹之看见角落客厅的角落新堆了一圈狗粮和纯净水。
那张她留下的便签没有被撕走,反而覆盖上了一张新的便签,写着:【雨滴好像玩腻了我买给他的玩具,你来的时候顺便给它买些玩具吧!】
“……”
为了验证林耀远是不是故意诓她,陶茹之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轮番用玩具吸引雨滴,结果它只对她的裤腿更感兴趣。
陶茹之仔细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概是雨滴独自在房间的时间太长了,那些玩具它已经“折磨”了个遍,所以才那么快没了兴趣。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带着雨滴下楼散步。
这次遛狗的路线变长,她计划中途去逛一趟宠物店,就像自己逛商场一样,也想让雨滴体会下逛街的感觉。
雨滴果然显得很兴奋,小脑袋和陀螺似的来回转。
最后,陶茹之将这几个月存的零花钱全搭了进去,给雨滴买了一箩筐的玩具。其中包括一只桃子玩偶,这代表了她。
她将桃子玩偶放到狗窝旁边,将雨滴抱到怀里勒着它脖子威胁:“不许咬桃子听到没,同意请呼吸。好!”
但雨滴根本听不懂,她刚松手,它就跑过去张口咬起了桃子脑袋上的叶子根。
陶茹之无奈,怕它直接把玩偶咬成棉花,刚想伸手从它嘴巴里抢救,它却呱唧呱唧地把玩偶叼到了她跟前。
接着,它又跑回去,把聚集在它窝前的玩具一一叼到陶茹之这里。
陶茹之愣愣的,反应过来。
她蹲下身,重新抱起雨滴,看着它的眼睛问:“你是想把这些让给我玩吗?”
小狗听不懂,尾巴呼啦啦地像个小风扇一样摇晃着。
陶茹之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把脑袋埋进小狗潮热的肚子里,它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又像是一种令人晕头转向的香水。
接下来的时间她叫了个披萨到林家,等披萨的间隙,她终于有时间仔细地看看这个房子,这个曾属于林棠娟和林耀远的曾经的家。
两室一厅,一大一小的房间,卫生间和厨房,一个阳台。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那间应该是属于林耀远的小房间——墙壁和天花板刷成了蓝色,经年下来颜色泛旧,有一种很安静的视觉,狭窄又空置的房间也因此变得一望无际。
陶茹之站在他的房间中央,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此刻她正站在野外,日落时分,夜幕低垂了,却还没有完全进入夜晚。四周闪烁着静谧的蓝色,带一点点灰调。老旧的并不纯净的蓝,是墙壁,是天花板,是天空,是大地。是她经常来这里的时间。是有关于林耀远的世界。
她快步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回到太阳底下。
披萨也适时地送到了。
陶茹之直接将披萨盒子摊在地,自己也盘腿席地坐着,一手拿披萨一手翻书,一边还要防备着雨滴闻味来蹭吃,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再长出一双手。
吃饱喝足,她用手机外放歌,跟着音乐摇头晃脑,感觉累了后就直接往后一仰,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别说,她居然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没有人会来,她可以不用伪装任何情绪。
春天的地板还有些凉,陶茹之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了湖水上,飘啊飘啊,飘到梦里。
迷迷糊糊中雨滴过来舔她的侧脸,于是这个梦非常潮湿。
她梦见自己去了水帘洞,和哮天犬一起吃披萨。哮天犬说人间的东西真好吃,她说那我下次再带我爸做的便当来找你,那个更好吃。它说好啊,可是你还找得到过来的路吗?
然后,水帘洞里响起了突兀的手机来电铃声。
陶茹之被铃声拉回现实,意识从梦中惊醒。眼睛半睁开,双手往地板上摸索,接起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
“喂,爸爸?”
她懒洋洋应声,没看来电人是谁,下意识以为是陶康笙,只有他会打她电话。
那头听到称呼,沉默片刻,接着是抑制不住的大笑。
听到属于少年人的笑声,陶茹之脑袋清明,脸色难看地拿远手机看了看屏幕。
显示人:林耀远。
当时他们在火锅店吃饭时和微信一起互相存了号码,陶茹之完全忘了这茬。
她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道:“你笑屁,我是睡迷糊了没仔细看。”
“我知道。”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听得她烦躁,“我打来就是提醒你别再睡了,雨滴在啃你吃剩下的那块披萨,你别让它真吃了。”
“你怎么知道……?”
陶茹之仔细环顾了一圈屋子,目光定格在墙壁上固定的一处摄像头。位置太刁钻,以至于她起初并没有发觉。
“你在那个地方放了摄像头?”
“防止雨滴啃坏。”
“所以……”陶茹之险些被口水呛到,“你刚才一直在看我?”
他纠正:“是看雨滴。”
陶茹之挤出一句话:“你现在给我立刻关掉手机监控。”然后一把掐断电话。
再一看雨滴,它果然埋头在啃披萨,嘴巴旁边的毛蹭得油油的。
陶茹之赶紧把雨滴从披萨旁边抱远,将剩下的披萨盖上盒扎紧包装袋。紧接着从包里翻出一顶针织帽,又费了好大劲把沙发推到监控底下,踩上沙发想用帽子盖住监控。
奈何身高不够,她伸长手还差半截,真尴尬。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把这东西安装到这么刁钻的位置上的。
想到此时林耀远大概正看到这个画面,多让他看一秒就是多一秒的笑料。她手一松,干脆地跳下沙发不折腾了。
要看就看吧,她带狗出门还不行?
于是,她就这样一直晃荡着遛狗遛了一个周末,遛到后来雨滴都没劲了,一人一狗瘫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发呆,直到月亮爬上来,她将雨滴带上楼,塞上耳机骑车回家。
车快骑到小区门口时,一辆出租跟着停下,一个眼熟的人从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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