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奈特有些不相信，她怎么看都觉得那维莱特内外如一，真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
林尼无辜地耷拉下肩膀，双手一摊，似是很伤心：“露奈特小姐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不，没有不相信……”
露奈特抱歉地连连摇头：“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理论，另外，林尼先生叫我露奈特就好了。”
“那露奈特也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们一直先生、小姐地喊对方，听上去怪生疏的。”
露奈特噗嗤一笑：“好的，林尼。”
露奈特突然想起她待在铁箱子里听到的声音：“我有一个猜想……关于魔术‘消失的少女’。是用障眼法将箱子下降到地下室，然后借用铁轮沿着轨道移到欧庇克莱歌剧院外吗？”
敏锐地发现林尼的表情有一瞬间诧异，露奈特话锋一转：“不过，是怎么做到将打开的门变成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大门的呢？”
“这个啊……”
林尼笑道：“是秘密噢。”
吹着惬意的晚风，聊着轻松的话题，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这位大魔术师面前，露奈特短暂忘记了自己最近的烦恼。
直到走到沫芒宫附近，她才想起自己还得准备文学知识竞赛：“林尼，谢谢你今天的精彩演出，还有……跟我的聊天！”
“演出怎么能谢我呢？那难道不是露奈特应得的吗？”
迎上少女莞尔的面容，林尼觉得心情大好，他说：“等下次我邀请露奈特以朋友的身份来观看演出时，露奈特再感谢我吧！”
能跟枫丹最红的魔术师说上话，露奈特已经觉得很荣幸了，没想到他还真把她当朋友，露奈特故作受宠若惊，俏皮道：“好哦，那我回家要立马在纸上写下来，免得大魔术师出尔反尔！”
“噢，还有这个玩偶，忘记还给林尼了。”
露奈特伸手递出怀里的水母玩偶，她想，这应该也是魔术表演的道具。
“不用还，本来就是送给露奈特的！”
露奈特不好推辞：“那就谢谢林尼了。”
规范整齐的路灯划下圆圈，笼罩在少年和少女身上，模糊了他们的边缘，乍一看，还以为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自从露奈特和那位魔术师一同出现在沫芒宫门口，莱欧斯利就发现那维莱特很不对劲。
表面上在认真跟他讨论梅洛先生研发的双翼机器人的可行性，实则视线从未离开不远处的那两人。
莱欧斯利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说去办公室谈，那维莱特非要在门口说了。
敢情他就是在等待小娇妻回家。
啧。
莱欧斯利实在受不了身边冰冷的气氛，他双手环胸，恶趣味道：“说起来，露奈特小姐跟林尼先生还挺配的是吧？年纪相仿、又谈得来，说一句男才女貌一点完全不过分。”
回答莱欧斯利的，是一道不含丁点温度、冷到结冰的眼神。
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哎呀，忘记护士长说你和露奈特小姐领了婚姻本了。”
莱欧斯利很好奇：“如果露奈特小姐真的喜欢上别人，你会怎么做？找到证据、按照法律把她关进梅洛彼得堡，还是放她跟别人幸福生活？”
那维莱特深蓝色的眼眸里情绪开始翻滚。
他看着露奈特的身影，似乎在透过她看些别的什么东西。
莱欧斯利猜不出这条水龙在想什么。
只能说，他最近做的每一件有关露奈特的事，都让莱欧斯利大跌眼镜。
嗯，虽然，他没戴眼镜。
很压抑，很沉闷。
乌压压的云层不知何时覆盖在枫丹上方，本就微凉的天气迅速降温。
要下大雨了。
露奈特抬头，天空雾蒙蒙一片。
她跟林尼道别，迈出步伐往沫芒宫走去，看到一楼办公厅的门被关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熟悉的蓝色衣摆在她门缝间一闪而过。
那维莱特？
应该是看错了吧。
这个点，他应该刚吃完饭在工作。
露奈特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顶楼。
她……
不想去见那维莱特。
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束花。
那束别的女人送给他的花。
大滴的雨珠像玉石般打在窗台上，嘈杂的声音让办公室里显得没有那么冷清。
以往堆满公文的办公桌上只有几叠信件，莱欧斯利想起他来时在路上遇到梅莘，梅莘说那维莱特把这几天的工作都提前完成了。
莱欧斯利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你提前完成工作是想跟露奈特小姐约会，结果被林尼先生捷足先登了？”
“噗，哈哈哈哈。”莱欧斯利没忍住笑出声来。
最让人心疼的是，这条傻水龙不仅不知道去抢、去哭闹。
还只知道在家里默默流眼泪。
在那维莱特警告的注视下，莱欧斯利收回笑容：“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你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毕竟，长生种和普通人类，不会有好结果。”
第37章
听到这话，一直不说话的那维莱特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你从来只跟美露莘打交道，哪怕芙宁娜女士是人类，她也跟你一同生活了五百年。”
作为同事，更作为朋友，莱欧斯利语重心长地提醒：“你有想过，几十年后露奈特小姐她……会去世吗？”
这个问题，早在莱欧斯利听说那维莱特跟露奈特小姐领婚姻本的时候，他就考虑过。
他记得希格雯的老师去世那天，希格雯哭得非常伤心，枫丹也随之一同下起了大雨。
光是设身处地地感受希格雯的心情就让那维莱特如此伤心。
莱欧斯利无法想象，露奈特离开的那天，枫丹是否会被倾盆大雨淹没。
露奈特……会去世？
这个事实从莱欧斯利口中说出来时，那维莱特感觉自己心脏有一瞬都在颤抖。
他自从来枫丹担任最高审判官起，最不缺的就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老去、死去。
一开始，他很难接受，怎么都想不出这些白头、皱纹的变化，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后来，他接受了，也不再任由人类靠近他，仿佛这样就不用再经历那些难以预测的痛苦。
烛光在那维莱特眼眸里闪烁，像流星掠过海面，惊起无数火花。
莱欧斯利有些后悔将这件事摊开在面上说，可既然说了，干脆就想办法解决了吧。
“说实话，你跟露奈特接触不多，她对你就算有喜欢，多半也是钦佩、敬仰之类的。你趁机好好跟她谈谈吧，如果她只是结婚主义者，大可帮她寻找更好的结婚对象。”
就当莱欧斯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
他真不信一个女人靠近那维莱特、跟他结婚、搬进沫芒宫，一无所求。
办公室外，悬在空中准备敲门的手缓缓收回。
露奈特麻木地颤抖着睫毛，似乎在消化自己听到的这几句话。
什么意思？
她在他们看来就这么随便吗？
像是被一记看不见的耳光打在脸上，露奈特连痛都没法喊出口。
她转身，木然地走到沫芒宫外，冰凉的雨丝斜斜刮在身上，这才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理智告诉露奈特，她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她还要准备竞赛、完成切割机的改良、制造机器人采露珠。
可一想到莱欧斯利的话，她感觉自己像刚从海里爬出来，浑身的衣服和皮肤都无比沉重。
再也走不了一步。
那维莱特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这些天，露奈特的出现确实让他平淡如水的生活变得涟漪不断。
那维莱特问：“那你呢？明知道会被法律审判，为什么当初还要那么做？”
两人心知肚明，那维莱特说的是莱欧斯利被关进梅洛彼得堡的事。
莱欧斯利发现养父母好心领养孩子的背后其实是人贩子的真相，于是蓄积力量对养父母动了手。
莱欧斯利张张嘴，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
他想，他知道那维莱特的意思了。
他明知是犯罪，依旧选择动手。
而那维莱特，明知以后会面临死别，依旧选择将那位少女留在身边。
莱欧斯利叹气：“如此，便随便你吧，你想清楚了就好。”
那维莱特无奈地摊手：“如果我那么做，露奈特……会哭。”
他想起那张眼泪汪汪的小脸：“我没法……就那样看着她哭不管。”
“疯了，都疯了！”
莱欧斯利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一个理由，他长叹一声：“行吧，反正事情都聊完了，我就先回去了。机器人按照这个版本让梅洛先生批量生产十只，不行再调整吧。”
说着，莱欧斯利转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离开了办公室。
那维莱特想起一件事，迈步跟了上去。
“――莱欧斯利，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跟希格雯说。”
长靴停住脚步，莱欧斯利回头：“什么事？你不都喜欢写信跟她说吗？”
那维莱特坦诚道：“信件自然不如公爵直接转告来得快。我想拜托希格雯开几瓶减少梦魇的药剂，托人送来沫芒宫。”
莱欧斯利盯着那维莱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水龙也会做噩梦？”
屋外，雨还没停。
罪魁祸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莱欧斯利无语地看着飘个不停的雨丝：“……你能不能先别哭了。”
那维莱特没有回话，从角落里拾起一把伞递给他。
水龙不会流泪，但他想哭的时候，枫丹会下雨。
――这个像谣言又似童话的传说，确实是那维莱特身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维莱特走出沫芒宫，静静地看着空中已变小但仍没有停止迹象的雨线。
突然偏过头，发现蹲在屋檐下、抱着双膝，将整个脑袋都埋在自己怀里的露奈特。
露奈特不喜欢淋雨，淋雨容易生病，她需要健康的身体来面对未知的挑战和困难。
但必须承认，雨水会让人保持清醒。
她仍然没法决定，接下来她该干什么。
是在那维莱特提出丢弃她时努力欣然接受，还是厚着脸皮再尝试一番让他心软……
何时才能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一件衣服披在露奈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小脑袋。
温热的体温有力地渗入血液，露奈特眼皮一颤，期待而惶急地微仰起头。
褪去外套，那维莱特的内衬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他挡住了刺眼的灯光，也挡住了大多数雨水。
随着露奈特的样子蹲在她身旁，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是林尼先生欺负你了吗？”
露奈特想，只要她点头，那维莱特真有可能跑去质问林尼。
为什么……？
为什么一边准备扔下她，一边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来慰问她？
露奈特波澜不惊地垂下眼帘，再抬眸时，眼里一片无辜与迷茫：“没有诶，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以为，露奈特不高兴是因为林尼先生。”
“当然不会！”
露奈特微叹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想借一下书那维莱特会不会同意。”
“只要不是机密文件，露奈特都可以拿去看。”
几乎没有一秒犹豫，那维莱特回道。
然后呢？
露奈特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在等待他的宣判。
宣判这段荒诞关系的结束。
“露奈特现在还有不开心的事吗？”
那维莱特伸出手：“没有的话，就回家吧。”
木然、诧异、触动，一阵复杂的情绪如同翻滚的水蒸汽，在露奈特心底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她以一种极慢的程度将自己的手缓缓放进那维莱特的手掌里。
像是做出了郑重的决定。
既然他不珍惜最后丢弃她的机会……
那就别怪她抓住不放。
跟上次一样，微不可见的元素力烘干了露奈特的衣服和头发，她假装毫不知情。
心底却在好奇那维莱特的身份，他没有神之眼，为什么能控制水元素呢？
该不会……
他是仙人吧？
不对，仙人只有璃月才有。
那维莱特怎么看都不像是璃月人。
话说，大家都是长生种，为什么那维莱特这么厉害。
而她，除了听力、视力等感官比普通人厉害点，不仅其他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还要每个月经历一次不可控化形的痛苦。
想起化形，露奈特又惆怅起来。
马上就到下个月一号了……
在书架上挑选好需要阅读的书籍，露奈特正准备捧着回房间，那维莱特突然说：“在这里看吧。”
“啊？不是说……可以随便看吗？”
露奈特兴致缺缺地将脑袋搁在捧着的书堆上，她实在没法待在这跟那束鲜花共处一室。
一看到那束花，露奈特就想质问那维莱特：已婚男人不能随便接受别的女人送的花你懂不懂？
不过，林尼确实没猜错。
那束花里有不少玫瑰花。
由此可见，那维莱特确实是喜欢玫瑰花的。
那维莱特顺着露奈特的目光望向他准备送出去的鲜花，见她神情又冷淡了下来，立马放弃送花的念头。
由此可知，世人的经验并非全是正确的，女性并不都爱花。
那维莱特不动声色地挡住露奈特的视线：“并不是担心书籍内容泄露，只是我想，如果露奈特在这里看书，碰到看不懂的，更方便向我提问。”
看！
果然就是心虚了！
露奈特注意到他的动作。
“这可是那维莱特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嫌我笨。”
露奈特俏皮地眨眨眼睛，步伐轻快地将书搬到办公桌上，又跑去搬了张椅子坐下。
难得今天那维莱特没有工作，只是坐在他那张专属沙发上，倚着靠背，静静地看着露奈特。
他越看她，露奈特越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终于，露奈特抬起头问：“那维莱特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少女无辜地眨眨眼。
透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映出烛光和那维莱特的身影。
“嗯？”
“……没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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