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黑眼圈明显,双手颤抖着拉住医生的手臂,一遍遍问:“能不能住?能不能住?”
医生无奈叹气:“李先生,您不缴纳住院费,我们真的没法让您母亲一直住下去的。”
“你们医院那么有钱!差这么点吗?!”
“这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
……
俩人的争执声像是背景音,压住了黎穗无奈的劝告:“你不怕被人拍到?”
“我无所谓。”谈霄耸耸肩,拉住她的手腕,“你不想被拍也行,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黎穗赶紧把手抽回来,急切地看着电梯停在八楼迟迟不往下降。
“我――”
谈霄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俩人同时回头,只见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医生。
医生捂着腹部跌倒在地,脸色惨白,白大褂上染红了一片。
黎穗瞳孔颤动,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瞬间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而那时,男人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他们两个目击证人身上,他满脸怒容,像是破罐破摔,拿着刀就冲俩人冲了过来。
谈霄把她往旁边一推,左手抓住对方拿刀的手腕。
毕竟以前打架经验充足,他用力往下一压,男人手里的刀便掉落在地。
见谈霄占了上风,黎穗赶紧过去查看受伤医生的情况,一边朝着外面大喊:“医生!有人受伤了!”
大门外在拿外卖的两个医生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进来。
黎穗给医生让开空间,转身却看到,被谈霄反扣着右手死死按在地上的男人,趁他不注意,左手突然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往后刺了过去。
谈霄眼疾手快地躲开,但还是没有完全来得及,刀从他的右手臂处划过,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谈霄。”黎穗立刻冲了过去,却无力地发现手头没有任何可以止血的东西,自己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赶紧拿着手机报警。
谈霄压制男人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右手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没事。”他朝她笑笑,轻声安抚了一句,“五年没打架,生疏了。”
正好此时,电梯到了底楼。
大门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几位家属和医生,一看眼前的场面,立刻加入了救援。
好几个人将嫌犯控制。
谈霄则立刻被医生带去处理伤口。
由于缝了针,医生建议住院几天观察情况,所以没多久,周景丞就多了一位楼下的“病友”。
黎穗也是这时,才想起肯德基的事情。
走进病房,周景丞似乎已经等到放弃了,正无聊地喝着水。
黎穗把捡回来的肯德基袋子放在茶几上,打开一看,倒是还卖像齐全,就是彻底冷了。
“不好意思啊丞丞,姐姐刚才在楼下遇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耽误了。”
“什么事啊?”周景丞问。
黎穗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周景丞脸上的委屈立刻转变为了愧疚。
“姐姐,对不起。”
黎穗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他想吃肯德基,她可能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你不用说对不起。”黎穗摸摸他脑袋,“我们都没有错,有错的只是那个嫌犯。”
“嗯。”周景丞点了点头。
黎穗拿起汉堡,用房间里的微波炉热了一下,递给他:“那你先吃,我去楼下看看救人的那位哥哥,好吗?”
“好。”周景丞低头拆开包装袋,满足地咬下一口。
黎穗转身去了楼下的病房,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于梁痛苦的哀嚎。
“我的祖宗啊!!!下周就进组了!你给我这时候受伤。”
谈霄的语气倒是轻松,甚至还乐观地安抚经纪人:“两天就能出院了,进组拍的是冬天戏,不用露手臂,影响不大。”
“你说你硬冲上去干嘛?”
“见义勇为。”
“呸,你少蒙我,你是不是为了那个黎穗?”
谈霄没有回答,似乎默认了这个问题。
黎穗抿了抿唇,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他们的话题移到之后的工作上,她才抬手敲门。
于梁来开了门,或许因为觉得谈霄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受伤,于梁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友善。
黎穗倒也不太在意,走到谈霄身边,问了句:“情况怎么样?”
“没事儿。”谈霄给于梁使了个眼色。
后者无奈叹气,却还是配合地走出病房,给他们带上了门。
面对一个保护了自己的伤患,不论以前是何关系,都很难让黎穗用无情的态度对待。
她放缓了语气,认真道:“无论如何,刚才的事,谢谢你。”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谢谢。”
“你想听的,我说不了。”
“为什么?”谈霄的情绪,有了些微波动,眼神带着肉眼可见的压迫感,“既然是假结婚,总该有个期限吧?”
“因为――”黎穗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周景淮。”
“你们不是……”
“一开始,确实是假结婚。”黎穗说,“但是,喜欢就是喜欢了。”
她是否撒谎,谈霄分辨得出,于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黎穗问:“你经纪人,是不是可以照顾你?”
“他还有工作,等会儿就走了。”谈霄冷着脸,像是故意作对。
“那我帮你请个护工?”
“我接受不了和不认识的人睡一间房。”
黎穗无奈叹了口气:“那我打个电话。”
她掏出手机,转身走到窗边,嗓音温柔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还在医院,谈霄为了保护我受伤了,需要人照顾。”
谈霄知道那头的人是谁,心陡然被提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凭借着此刻的惨状,终于让她心软了一次的时候,黎穗幽幽开了口:
“所以你能不能来照顾他?”
谈霄:?
第67章
“你让他来照顾我?”
谈霄表情冷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黎穗倒是坦然,收起手机,理所当然地说:“你接受不了不认识的人陪护,那我只能想起他了,起码你们也算见过几面吧?”
谈霄的神色渐渐落寞,在冷白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
他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那么记恨当年的事情吗?”
“没有。”黎穗拖了张椅子坐下,目光平静而澄澈,“你应该知道,已经过去了并且不影响我现在的事情,我都不会在脑子里记太久。”
“黎穗,我承认,我毛病一大堆,但我也没有不要脸到当三的程度。”谈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真的喜欢周景淮,我不会再纠缠你,但是,就当普通朋友都不行吗?以前的我没有能力,也不知道如何回馈,就当让我弥补弥补?”
黎穗沉默片刻,最终温吞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想。”
谈霄并不意外,肩膀垮了下来:“为什么?”
有些事情,她本来觉得没必要提起,毕竟谈霄曾经在她生活里,确实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她希望这段记忆,是干净纯粹的。
但是,既然他一再追问,黎穗觉得,那就索性说个清楚吧。
“谈霄,当年,你真的是高考最后一天临时接到通知,没有办法才留了封信就走的吗?”
谈霄的眉头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高考第二天晚上,你为什么特意自己做饭?真的是为了替我提前庆祝吗?”
黎穗扯了扯嘴角,看向他时,目光淡然,嗓音轻柔,却非常笃定:“你其实,那晚就确定要离开了,不是吗?”
否认就在嘴边,却迟迟无法说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嗓音哑得像是掺了沙砾:“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考结束之后吧,那天我去找你,房东说你已经退租了,我在门口坐了很久,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很奇怪的,她原本觉得这些事情,她一辈子都不会提起,因为那是一段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但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此刻,她居然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平静到,就像只是在转述一段电视剧剧情。
“你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你一共只给我做过三次饭,第一次,是我劝你别打架,你甩手就走的那天,第二次,是我暗示毕业后想和你在一起,你却沉默以对的那天,这两次,都是为了表示抱歉,我想,第三次,也不例外。”
“另外,我也疑惑,到底是什么奇葩公司,才会当天中午通知面试,并且要求对方下午就要从辅川赶到帝都。”
“至于你经纪人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也并不想去追究,但如果要我下一个判断的话,我倾向于,是你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没接那个电话,是吗?”
谈霄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到柏油路上烤。
那种感觉,不光是难受,更多是羞耻。
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的自私、贪婪、怯懦,此刻好像被一层层扒开,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眼前。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没有选择,你反而是――”黎穗站起身,冷白的灯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疏离,她顿了顿,平静地下了个结论。
“深思熟虑后,选择了暂时放弃我。”
“对不起。”谈霄急迫地想要抓住她的手,顾不得伤口是否会裂开,却被黎穗双手按下。
“不用对不起,如果我真的因此怨恨你,前几次见面,我就不会是那样的态度。”黎穗说,“当初的面试,确实是一个不该放弃的机会,事实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谈霄一向是个沉默寡言、对任何事情都懒得解释的人,直至此刻,才终于话多了些:“我确实那天就收到了通知,我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最后一天高考的情绪,也怕,你不会同意我放弃高考。”
“所以啊。”黎穗幽幽叹了口气,“你说你了解我,但其实,你也没有那么了解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会知道,我只会为你加油,绝对不会挽留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插手别人的生活轨迹,你听了我的,万一以后事业不顺,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我的错。”黎穗帮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最后道,“但是,我不记恨,不代表我可以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起码那时候,对于才十八岁的黎穗来说,这无疑是一场令她寒心的欺骗。
谈霄整个人都颓了下来,靠在床头,右手不自觉握拳,手臂上的伤处被牵动,那股疼,一直蔓延到心里。
黎穗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最后一把软刀子,直直扎在了谈霄的心口。
“我老公应该快到了,我去接他一下。”
*
门外,于梁像根木桩一样,直愣愣站在那儿,显然听到了一切,不过黎穗并没有在意,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电梯。
于梁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进门。
谈霄靠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塑小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目光是迷茫的,像是没有焦距。
于梁叹了口气:“既然是喜欢的,当年她跟你暗示在一起的时候,干嘛不答应呢?”
谈霄自嘲地嗤笑一声,嗓音沉得发哑:“当年我什么都没有,打工的钱勉强支撑学费,在一起了,我能给她什么呢?”
他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因为打小的生活环境,让他知道,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犹豫、纠结,直到遇到黎穗。
收到面试通知的那刻,他其实想过很多种处理方式。
他想过问她愿不愿意考去帝都,但他更清楚,黎穗不可能抛下爷爷,陪他奔赴千里。
他也想过直接告诉她,但于她而言,高考那么重要,他不想存在一丝一毫影响她状态的可能性。
当然,后来他再回想这件事,其实也清楚,这或许只是他粉饰自私的借口。
说到底,他还是更怕她知道了这件事,会挽留、会生气、会不支持,因为那时的他觉得,对于她这样的优等生来说,放弃高考去奔赴一场结果未知的面试,绝对是一种不可理解的选择。
而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结局只有两个,一是他听她的话先高考,等待第二年的面试,二是俩人就此分道扬镳。
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他要的。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用那封信,留给她一个虚无的期待。
当时的他自大地想,五年很长,足够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浑小子,变成众人仰望的大明星。
但对于那么喜欢他的黎穗来说,五年或许其实也并不那么长,他赌她等得起。
可是现在来看,正如她所说的,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以为她天真懵懂,其实不过只是因为当时的她把他看得太重要,所以愿意配合他的表演。
他以为她会等,却没想过,她其实比谁都洒脱,一旦放弃,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梁哥,我是不是,赌错了。”谈霄弓着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于梁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红了眼。
“你不是赌错了。”于梁叹了口气。
“你错在,感情是不能拿来赌的。”
*
那头,周景丞已经由司机送回家。
周景淮来了却又不愿意进谈霄的病房,索性赖在楼梯间里,不肯挪窝。
他坐在台阶上,手扶在她脸侧,眉头紧蹙:“真没吓到?”
“真没有。”黎穗扬起嘴角,“还好那个医生和谈霄,都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今天他做了回人事,但――”周景淮脸色冷淡地指了指窗户,难得看起来凶巴巴的。
“我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不可能去照顾他。”
黎穗双手捧着脸,蹲在下一级台阶上,一双小鹿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对他的话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脑子里,全是跟他提出结婚那天的场面。
也是在这里。
那天,她坐在这空旷的楼梯间里,偶尔能听到门后走廊里护士走动的声响,鼻端萦绕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可能,熬不过这个月了。”
医生无能为力的一句话,几乎宣告了一个老人的最终命运。
眼泪一滴滴落在住院单上,愧疚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压垮。
那时候的黎穗不禁想,如果自己能对爷爷再关心一些,或许就能更早地察觉他异常的消瘦。如果照顾得再好一些,或许,就不会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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