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檀却遍寻宁离不见,便问云黛宁离去了何处,云黛说:“回大人,宁离的师兄送来了东西,约莫还在值房内。”
他闻言寻了过去。
宁离正欢喜的在值房内揭下襥头绾了一个弯月髻,插上了虞少渊送来的紫燕云合欢簪,发髻间一抹极淡的紫色,衬得她面容娇嫩,清丽绝容。
她又拿出一双耳环比划,虞少渊家中从商,平时不少接触这些珠宝首饰,选的样式也分外讨她喜欢。
除了首饰外,还送来了女郎用的胭脂,她用指尖沾了点抿在唇中,霎时面灵动鲜艳了起来。
没有哪个女郎不喜欢胭脂水粉。
她的屋门大开,孟岁檀也没多想,但顾及到她,克制的站在门前欲开口询问,便见她在屋内比划着衣裙,一脸笑意甜润。
“你……”他欲说的话噎在了胸前,直愣愣的看着她的娇颜,宁离在察觉到门前的身影后笑意顿敛,把衣裙藏在了身后,颇为欲盖弥彰。
“你怎么在这儿。”宁离匆匆把衣裙一放,噔噔跑到了门前,她头上的步摇晃的他眼花,满目皆是红润的薄唇,以及微瞪起的杏眼。
“我正要同你说要宿谦查邹云山的妹妹在何处,是你同僚说你在这儿,我看你屋门未关,便……”他咳了咳,半掩饰的解释。
“我已经知道了。”她欲关屋门,却被孟岁檀伸手拦住。
“是虞少渊送你的?”他盯着宁离头上的步摇和唇上的胭脂,忍着醋意问。
“是又如何?”宁离藏在门后,警惕的问。
“……无事,很衬你。”想说的话在唇齿间绕了几圈最终还是化为了夸赞,他咽下不悦,松开了手,屋门在他面前闭上。
从宁离的院子里出来,孟岁檀碰上了归来的的宿谦:“宿大人,在下有一事想问。”孟岁檀拦住了他,做出请的手势。
宿谦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二人来到孟岁檀值房:“工部混入的毒矿石,我猜是谢昶和庸王的手笔,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这样罢,证据换两颗解药,能维持你二十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
宿谦死死瞪着孟岁檀,垂在身侧的手攥的死紧,最终他缓缓松开,沉默半响:“知道了。”
“还有一事,我要你帮我寻一个小姑娘,不过大约是在谢府,你为庸王的人,此事尽力便好。”
宿谦又应了下来。
孟岁檀看着他顺从的模样,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孟岁檀受召入东宫,禀报差事,出来时薛太傅在殿外候着,他上前拱手:“太傅。”
“宗庙差事很忙罢,许久不见你身影了。”薛太傅含笑问。
“是,出了不少隐形岔子,分身乏术,好在都平安解决,太傅呢?殿下这些日子旁的差事办的如何?”他反问道,丝毫没有因为是晚辈而过于恭顺,二人像是放在同一位置上。
“殿下早慧,又有那位兄长在上头压着,自然要努力许多,只是宗庙修缮众人虎视眈眈,你要小心才是。”薛太傅叮嘱他。
“是,户部拨了不少银子,比往年多,接下来便是有心人要做账想法子捂嘴,想来殿下应该早有准备。”
二人并肩往宫外走,薛太傅停下说:“这宫里多少年皆是如此,你当真不怕?”
“还好,也没什么好怕的。”孟岁檀笑笑,“晚辈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一拱手,便转身往宫外而去。
他所谓的要事,便是去了京中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马车刚停下,老板便满面笑意的迎了上来,这儿的老板皆是人精,看穿衣打扮和出行规制便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哟,贵客啊,是给夫人买首饰?还是胭脂。”不得不说,老板很会看人眼色,马屁登时拍对了地方。
“都要。”他言简意赅。
“好嘞,您来瞧瞧,这都是我们这旬的新款,这个翡翠云簪,还有蝴蝶钗,还有这梨花步摇。”老板一个个给他推荐,还附赠了寓意。
“这个莲花有并蒂莲的意思,意在佳偶天成,成双成对。”老板赔笑说。
“就这个。”他果决的定下。
“唉,好嘞,您瞧瞧,还有什么喜欢的。”老板喜笑颜开。
“可有胭脂水粉?”他略有局促的问。
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孟大人,有朝一日也会给心上人买胭脂水粉。
“有。”老板带着他来到了旁边的架子上,“这一款,是我们铺子卖的最火的唇脂。”
他不自觉回忆起宁离殷红的唇色,脱口而出:“劳烦掌柜的都包起来。”
“唉,好嘞。”
……
“这儿,笔锋收着些。”聂青澜在宁离身后指着她画中的一处说,到了修缮收尾,差事也逐渐少了很多,这些日子宁离的细笔大为长进,比刚进画院时更为驾轻就熟。
“待回宫后画院考核,你卢师兄定会夸赞。”聂青澜拿起她的画,上面是慈光寺的细绘图,能做到这样惊喜程度,以她的年岁,是挺意外。
云黛在对面苦恼的提笔,身边堆了一堆废纸,她没有宁离那么有天分,只能靠后天补拙。
“这儿、这儿,有很大的问题,你站在慈光寺前看到的角度不对。”聂青澜细心的指点云黛。
一顿折磨下来,云黛已经憔悴了不少:“聂大人说话当真是和善,若是曲大人在,我早就已经被丟去喂鸭子了。”
宁离被她的话笑到了,云黛撇见了她的耳环,打趣:“又是你虞师兄送的罢,很衬你。”
宁离全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戏谑:“若你喜欢,这儿还还有一副,我们二人带一样的啊。”
云黛摆摆手:“这怎么可以,是你师兄送你的啊。”
“送我的我又不是不能送给旁人。”
云黛被她的话打败了,感情这女郎是一点都看不出人家的心意。
二人抱着画卷往回走,云黛率先看到站在郎庑下的孟岁檀,一身白衣,瞧那样子像是在等人。
她拐了拐了宁离的手臂:“唉,你瞧。”
宁离一抬头触及到孟岁檀的神情,笑意缓缓敛尽:“孟大人又有何事。”
“我有东西送你。”他言简意赅,面上闪过一丝迟疑。
宁离愣了愣:“什么东西啊。”莫不是又是点心罢,宁离已经想好拒绝的理由了,她最近积食,吃不下。
孟岁檀下颌示意了他身旁的小箱子,神色淡淡的看着云黛,云黛登时一个激灵:“我还有事先走了。”随后绕过二人跑着离开了。
院子里徒留二人,宁离看着地上的箱子眉头蹙起,而孟岁檀瞧着宁离耳垂上晃动的耳环,觉着分外碍眼。
宁离伸手打开了箱子,各类翡翠和玛瑙耀目至极,她惊得手一颤:“你……这是做甚。”
似乎不习惯这般送礼,孟大人咳了咳:“路过铺子,便买了来。”他甚至笨拙到不知该如何说。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宁离沉默半响,合上了箱子。
“这便贵重了?”他有些不满,把箱子推了回去,“我是你表兄,以前便是如此,如今自然也不能变。”
宁离还是拒绝:“那是以前,如今……”如今他们只是表面关系罢了,她都不会当真,怎的他还当真。
“那虞少渊送的你为何那般不见外。”他蹙着眉上前问。
“虞师兄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大人,你……莫不是”宁离纠结的想问他难不成先前的话是假的,实则心里还是有奇怪的心思,且虞少渊只是单单送了她首饰他便也如此。
但脑袋灵光一现,虞少渊送她首饰是身为兄长有送给妹妹首饰的心思,那孟岁檀可是在效仿?
看他一副她不收便不作罢的模样,宁离略有些烦闷,又忽的想到壁画的颜料缺了不少颜色,这么多首饰若是磨成粉作颜料也好。
“我知道了。”她把箱子抱起来,笑得像只小狐狸,孟岁檀神情肉眼可见的一松,眉目舒展了开。
宁离抱着一箱子首饰回了屋子,叫了云黛二人把这些首饰拆了,哐哐哐一顿砸,把成色颇好的翡翠、玛瑙挑了出来。
“这么好的胭脂你当真要用来入画?”云黛手痒痒的问。
“你若喜欢,拿去便好。”她不在意的说。
云黛不知道这是孟岁檀送给宁离的,便乐滋滋的收下了。
孟岁檀还不知他的“心意”全都上了慈光寺的壁画,只是想着日后也能瞧宁离带她送的发簪,心头一阵舒悦。
连怀泉都察觉到了他的好心情,纳罕问:“主子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嗯。”孟岁檀轻轻嗯了一声。
那大抵便是与小宁大人有关了,除了她的事,怀泉倒是不知谁还能让孟岁檀这样高兴。
只是连着几日,孟岁檀也未见宁离带首饰,连同先前虞少渊所赠也一同摘了下来,整日不施粉黛,抱着颜料跑来跑去,时而脸颊上蹭上一些。
他把人捉住,宁离茫然的看他,周遭的吏员都在做自己的事,庄严的佛像下,他伸手轻轻的擦拭宁离脸上的颜料:“这么不小心,脸都蹭花了。”
宁离抬手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大约是太忙,没有注意。”
随即转身又跑开,让他欲伸出的手落了空。
深夜,孟岁檀手腕撑着头,朦胧的眸色在烛火下闪烁着华美之色,他的手心赫然挑着一抹朱色的小衣,上头绣着玉兰,纯洁又糜艳。
这是她那日在孟府赶月阁内换下的小衣,大约是太过匆忙,混杂到了脏衣裙中,他叫人莫要动她的任何东西,直到他发现了这个。
卑劣的心思缠绕在脑海,他自诩克制清明,却做出这样的事。
孟岁檀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挑起指尖的衣带,凑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檀香钻入鼻端,烛火氤氲,他长睫轻轻颤了颤,眸中克制不住的倾泻出一股玉色。
……
宗庙修缮已经到了最后几日,因着把庸王的人都赶了出去,这次的进程比上一次提前了半月,圣上龙心大悦,大加封赏。
宁离他们率先离了寺,只留了一些吏员善后,孟岁檀来寻人时以为她在值房,他便寻去了去,却见屋门大开,人已经没了踪迹,恰好碰到正打扫屋子的侍从。
侍从抱着一个熟悉的盒子出了门,孟岁檀愣愣的看着那个红漆箱子:“这是何物……”
“回大人,大约是屋主留下的杂物罢,小的正要去扔掉。”
平缓的话语砸在了他的心间,他艰涩的打开了那箱子,入目并没有扫到那些首饰和胭脂,刚要松一口气发觉箱底有一些碎掉的玛瑙、翡翠,以及细腻的粉末,他愣了愣,拿手捻起。
这是……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宁离没有拿去带让他无比失落,可又因为她拿这些东西入了画也算是物有所值,能让她高兴就好而庆幸。
但,虞少渊送她的东西,也会这样吗?他想到宁离那日头上步摇晃动的样子,心中气血翻涌,扼住难受的心思。
“大人,这东西……”侍从小心翼翼的问。
“扔掉罢。”再开口,他的嗓子里有些哑意。
宁离回了徐府,远远的,虞少渊看到她头上的步摇和耳环在晃悠,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大步流星老远道:“我家铺子里的首饰当真是适合你,待改日我再去带着你去挑。”
“好。”宁离见他来,仰头冲着他笑。
徐老夫人觉出了些不对,送首饰,那不是郎君对心爱的女郎才做的事嘛,害,这二人,竟到这种地步,枉她还一个劲的操心。
“八郎,去,你师父唤你去园子里摘些叶子,他要调一色,人老了,眼睛不行了。”徐老夫人打发他走。
“是。”虞少渊又急匆匆的跑走了。
徐老夫人失笑:“莽莽撞撞的,小孩子心性。”她转而又握着宁离的手拉着她试探问:“皎皎可有心悦的郎君?”
宁离脸色微红:“祖母怎的好端端的这么问。”
看她脸色泛红的模样,徐老夫人想估计大差不差,便说:“害羞做甚,有就有,没有便没有。”
她什么时候害羞了,宁离懵然,全然不知自己的小脸红成了柿子,她呐呐的说:“没有啊。”
“当真,那便好了,我瞧你虞师兄就很不错,你们二人年岁相仿,他素日对你祖母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日后成婚,我对他很放心。”徐老夫人笑得揶揄。
等等,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虞师兄了,宁离笑意一滞:“不是,祖母,皎皎对虞师兄并未男女的心思,只有兄妹之情。”
“啊?”徐老夫人看她一脸认真有些不信,“那你收他的首饰做甚,这郎君送女郎首饰,便是给心爱之人送的东西,他若对你无意,送什么首饰给你,你若无意,何必收下。”
竟还有这样的说辞,宁离完全不知道,她当送首饰不过是就是看着好看,才想送,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可是不知道,更别说她在寺庙呆了三年,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我……正是不知,才收下的。”她登时就要拿下,她从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她喜欢过一个人,遍体鳞伤,换来了各种伤害,她已经不想去喜欢旁的人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兄长,她对这个身份有种本能的排斥,这样的排斥并非是实质,只是不愿同有这个身份的人产生旁的感情。
徐老夫人意识到自己似乎错点鸳鸯了,有些不知所措:“啊,那许是祖母想多了,你别误会。”
宁离也觉得大约是徐老夫人想多了,虞师兄不可能对她有别的心思的。
虞少渊在园子里赤着胳膊摘叶子,心血来潮之际他薅了徐老先生的花,编了一个花环,兴冲冲的去寻了宁离。
宁离正在凉亭内漫无目的的发呆,徐老夫人的话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皎皎,皎皎。”虞少渊捧着一个花环出现,悄悄的放在她脑袋上,女郎貌美清丽的面容满是茫然之色,肤若凝脂,唇不点而红,像堕入凡间的精魅,偏生她美而不自知,总是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
宁离摸了摸脑袋上的花环,又瞧他兴高采烈的神色,笑得勉强:“师兄给我这个做甚。”
“我薅了师父的花,你小声些,莫要叫他发觉。”虞少渊一副心虚之色。
“那我……更不能要了。”宁离抿唇把花环拿了下来欲还给他。
虞少渊却说:“花环配美人,当真是适合作画,你等着我去拿东西,今日作一副美人图赠予你。”
原来是为了作画,宁离松了口气:“师兄都多久没作画了,技法都退不了不少罢。”
虞少渊不理她的质疑,反倒真的叫人拿来了东西,凉亭内放置一桌案,虞少渊站在桌案后,提笔入水,开笔,宁离带着花环坐在美人靠上。
潋滟的眸子尽显潋滟,抿唇羞赧,雅韵灵动皆在笔下挥洒。
虞少渊心头一阵激荡,表明心意的话涌到了喉头。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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