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人叫她的本名了,卫嬿婉放松了腰背倚在他怀里想,皇帝一直叫她炩贵妃,虽多了尊重之意、却也远了亲近之情;她身上积威日盛,春婵澜翠她们都已经完全只敢把她当主子了;就连进忠,如今私下里也几乎不这么叫她了,当下乍一听到,倒是叫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他对她的心意这么多年倒是一点儿没变,她虽早登高位,却也没觉得他僭越或者不懂规矩。
进忠虽表面上死皮赖脸的求赏耍痴,常常缠的她密密匝匝的有些恼人,却不真的让人感觉厌恶,其实是因为进忠对她一直是紧守着“规矩”的,卫嬿婉在心里细细的分析他的行为和心思,虽不是守的紫禁城中普世意义上的奴才规矩,反倒有些像是男子对心爱女子的不敢逾矩、不敢攀折、不敢亵渎之意。
他其实不敢碰她吗?卫嬿婉侧仰了头去瞧他脸上的神色,只见他眉眼间似是无奈极了,却不忍心责备她、也不舍得强迫她,哪怕说一句“奴才辛辛苦苦都是为了您”的道德绑架都不曾有,只是打心底里担忧着她屡番生产伤了的身子。
这个人,卫嬿婉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她和进忠彼此相携相伴走到如今,一起踏过生死、也曾同富共贫,她是狠不下心去对他了,哪怕他知道她所有的阴私秘密和不堪的往事,她也杀不了他了。卫嬿婉甚至隐隐觉得,要是到时候她真的不得不要他去死,他恐怕也会说奴才得令,然后问她这次的赏您能不能先给?
这么想着的卫嬿婉觉得身后抱着她发愁的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可怜,她伸手抚上了他微蹙的眉间,指尖顺着滑下去轻轻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头,又滑落到脸颊一侧。他这般辛劳的为她筹谋,又受了她好些日子的邪火磋磨,给个赏赐罢,卫嬿婉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轻轻的压了压他的脸更低的朝向自己,扬起下巴在他唇角落了个吻,在他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回吻下来之前,轻声说:“术士就算了,得着机会领了大夫进来瞧瞧吧。”
【os:剧情缝儿里塞糖饼儿,妈很努力了忠啊,别急再等等】
【嬿婉:就不能带我一回嘛?带我玩儿啊皇帝!我很能搞事的!太后凉凉看我!】
第55章 永琰出生 容妃绝子
直到卫嬿婉第二个儿子顺利的落了地,进忠也没得着机会把宫外搜罗来的医师们带进宫来。倒不是他手段不济之类的原因,主要是皇帝和太后的棋局愈发焦灼,皇帝有意借此派心腹干将巡查百官。
于是富察傅恒从南边儿开始,几乎巡转了半个大清国,苏杭、福建、云南、川陕,绕了一大圈儿,出入京畿几个来回,头衔领的越来越高,皇帝的密折越来越多,进忠作为如今在皇帝眼前第一得用的近侍太监,被皇帝支使得溜溜转,根本没时间自己带外人进永寿宫。又因着他如今明面上和永寿宫顶的厉害,炩贵妃娘娘和他在后宫众人眼里那基本上是水火不容,他也不敢把这关乎嬿婉和孩子性命之事随便吩咐给旁人。
卫嬿婉见他忙成这样,倒是很欣喜,她对看不看宫外的大夫本就无所谓,当时答应了进忠也不过是安他的心。如今见进忠在皇帝面前如此得用,她高兴还来不及,叫春婵递话给他说,皇帝的差事重要,她一切安好。
但是看别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的,卫嬿婉实在是心痒难耐。
之前在她生产十五阿哥的时候,后宫就发生了件大事。她这一胎怀的比前三个孩子都要顺利,可直到她无惊无险的生完儿子,皇帝都没来看一眼,只赐下了名字永琰,行十五。除了让进保送来了不少赏赐之外,等她月子都坐了大半,也没见到皇帝的影子。进忠倒是在她生产的时候赶来陪着了,说是奉皇帝的旨意,不过卫嬿婉觉得他不过是假传了口谕来安她的心,狗皇帝的德行她还是了解的。
所以在卫嬿婉逗新生的小娃娃听响声找来源的时候,听绿枝说起在她生产那日,容嫔被检出有孕、又被皇后娘娘端去的一碗“安胎药”直接送走了容嫔肚子里不满两个月的皇嗣、也绝了她未来生子的可能这些消息时,卫嬿婉几乎要被这低俗话本子一样的狗血剧情惊呆了,手里拿着一个叮当作响的铃铛悬在小儿子的眼前,顾不上永琰直盯着不再响的铃铛有些着急的神情,不敢置信的问绿枝:“容嫔?寒香见怀孕?皇后就这么直喇喇的去打了胎?”
绿枝此时说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白,但依旧肯定的说:“消息确凿无误,皇上震怒,当场掌掴了皇后娘娘,去了她统领六宫之权。又晋了容嫔为容妃,另外......”绿枝小心的瞧了瞧外面,才又凑近了小声回禀道:“皇上本意是想让一心礼佛的纯贵妃娘娘暂时协理六宫,只是太后娘娘闻讯赶了来,揽下了这件差事。如今养心殿被守得铁桶一般,奴婢只打听到好像皇上这些天都在发火,其他再没能探出更多消息。”
原来是太后,卫嬿婉低垂眉眼、目光落在小儿子因为着急铃铛而瞪得溜圆的眼睛上,皇后竟做了太后的杀人刀,皇帝这次怕不是要气疯了。在后宫这片战场上,皇帝回敬太后起手,杀了叶赫那拉的意欢,又打压她的家族;太后憋了半年,瞅准机会直接绝了他最偏爱的女人的子嗣。而且看来太后狠起来比皇帝更狠,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如懿做了这把沾血的刀。
卫嬿婉眼里光芒大盛,引得永琰放弃了铃铛,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看。她没躲没闪,永琰作为她的儿子,既然天性机灵至此,她也不避,盯着小儿子明亮的眼眸在心里继续转念头。
只是后宫就已经如此胶着,那前朝......恐怕早已是腥风血雨。
她得想办法叫来如今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进忠,好好的问上一问。
【os:永琰出生的时候是个小可怜儿,爹不疼,妈爱但是也嫌他来的不是时候】
【嬿婉:儿啊妈给你挣家业去了,你自己在宫里好好长啊】
第56章 入棋局 以天下谋
等进忠终于得着机会再溜进永寿宫的时候,卫嬿婉的月子已经做过了大半。他在她怀孕期间借着差事忙的借口,刻意瞒了她好些消息,卫嬿婉虽然知道他是用心良苦,怕她孕中多思伤身,但依旧没给他好脸色。
进忠苦哈哈的半跪在她榻前给她回话,这时候倒是没再藏着掖着,一股脑儿的跟她说了她怀孕期间前朝后宫的动态和风向。卫嬿婉得着那些消息,想了想一时肯定捋顺不完,就先叫进忠回去了。
他如今的确忙得厉害,不但是轻易找不到空闲来她宫里,人看着都瘦了一圈儿,只是眼神精亮无比。卫嬿婉认得出他眼里的那种光,那是尝过权力在手的人眼中长出的野心和欲望。她只在进忠最后一脸可怜相的被她撵走前,伸手贴上他的侧脸,拇指按在他的眼尾,盯着他的眼睛告诫了一句:“进忠,想得到权力,就别让人在你眼里提前看见它。”
见进忠的神情被她说的一凛,她放开了手,就让他走了。进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只需要一点点拨,就知道之后该如何去做。
后面半个月卫嬿婉都窝在永寿宫,一边把剩下的月子做完,一边在心里条分缕析现在的形势。
前朝,皇帝差遣着富察傅恒在东南、西南兜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苏浙,看来问题的症结还是在江南。最近因着水患,多了许多难民和流寇,白莲教余孽趁机兴风作浪,鼓动民心、祸乱朝纲。皇帝气的重新兴起文字狱,傅恒在江南抓了好些人在审。据进忠得到的消息和猜测,当地的大士族、官员、乡绅、地主都勾连在一起,处处掣肘,富察傅恒顶着御派官差的身份很是束手束脚,他本身又是个正直严谨的性子,恐怕有些阴狠手段不方便、也不屑于去用,所以现下审讯和对各方的调查进展都很是缓慢。皇帝或许会考虑换人接手那个乱摊子,卫嬿婉在心里细密的盘算,但她在前朝认识的人太少了,迄今为止一个傅恒并不接她的示好、一个刘统勋虽塞了个赵九霄去,但他肯定分不到这个差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嬿婉不得不先撂开手。
后宫,太后拿住了皇后,替她反捅了皇帝一刀,还收回了统领六宫之权。皇帝哪怕心里气的吐血,当下也只能打破牙齿合血吞。卫嬿婉倒是庆幸太后没拿她的肚子开刀,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入宫年久、位高又已有三个子女傍身,太后不愿意把她彻底推到对立面上去。毕竟一个心里没有皇帝也无子嗣、外族战败降来的公主,站不站队太后真的无足轻重。而彻底与皇帝撕破脸的太后已经无兵可用,只剩她卫嬿婉了。
在她经过内心不断的思考分析、权衡谋划,即将作出决断的时候,卫嬿婉一双淡色的眼眸如太阳光照进茶色水晶一般光彩鎏涟。她想试着从太后这里借手插足,倚仗着皇帝提前给她布下的反间身份,一脚踩进当下权力争斗的旋涡之中,依靠自己这么多年从各方学来的手段和心思,再拼上十足的运气,在这场角逐大清皇朝最高的权与利的逐鹿盛宴里弯弓搭箭,攫取她和她的子女们现下和将来最需要的立身之本、权力之源。
卫嬿婉拿定了主意从来都不会惧怕也不会犹豫,她刚出月子的第二天,就捧了小厨房新制的糕点,踏进了养心殿的殿门。
皇帝再见到炩贵妃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刚给他生了个阿哥,他这段时间被前朝后宫一堆事儿搅得脑子里纷乱至极,完全不曾记起来去看看她和十五阿哥。是以当炩贵妃主动来找他的时候,皇帝倒没像对其他妃嫔那样直接把人赶回去。
不过,她最好是真的有事,皇帝摁住心里的不耐烦,眼神平平的看着眼前跪倒行礼的炩贵妃暗想。
卫嬿婉也没多废话,行完礼就站到皇帝书桌旁去给他磨墨,一边磨墨,一边闲聊似的说起她最近都没能接到养在寿康宫里的七公主回永寿宫住。皇帝继续提笔批折子,眼皮都不抬的说,你最近刚生产完,想来太妃们是不愿你此时疲惫操劳。卫嬿婉默了默,没继续这个话题,她只需要暗示给皇帝知道,太后又向她施压了就好。
她话头一转,说起了皇帝前几次南巡,说江南春色好,她之前留在杭州行宫侍奉太后,不曾有幸陪皇上游湖,借势就提到了那次在船坞里碰上富察傅恒的事。
皇帝听到这里倒是起了些兴致,说你之前就见过傅恒?怪不得他肯接你册封礼的差事。
卫嬿婉低着头抿嘴笑了笑,拿眼神去揶揄抬眼看她的皇帝,说傅恒大人风光霁月,臣妾可不敢高攀,臣妾的册封礼一应典仪全靠皇上安排,才能得了那般盛况。在船坞中偶然碰到是因着皇上传了她去御船上陪晚膳,不得不等对方回来的渡船。
“不过,臣妾倒是在杭州行宫远远见到过几次傅恒大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那时才知道那天在船坞碰见的文士,竟是名满天下的傅恒大人。”卫嬿婉一边用眼神去勾着皇帝笑他多心,一边仿佛漫无边际的聊着天,然后就见皇帝带了笑意看她的眸子闪了闪,笑意淡了下去,多了几分冷然。
卫嬿婉并不觉得她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让皇帝对富察傅恒这个多年的心腹起疑,也不担心皇帝会怀疑她故意给前朝重臣上眼药,她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把她看见的一切带有疑惑的所见所闻报给皇帝知道而已。是以她眼底一片坦荡,皇帝仔细看了她许久,才缓缓眨了下眼睛,伸手拉了她在怀里坐了,抱着她陷入思考。
她也不急,伸手轻轻揉按着皇帝的太阳穴,皇帝最近心神颇费、又生了几场大气,给他松快松快总是没错的。他如今依旧是她最大的倚仗,可别还没等她自己握住足够立身的权力之前就被后宫前朝的乌糟事给气死了。她先前特意找进忠学了不少手法,为的就是亲近皇帝的时候有借口可找,或皇帝抱着她思考的时候有事可做。
等皇帝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才发觉炩贵妃的一双手搭在他脑袋上轻轻的揉,温热软嫩的指肚贴在他的太阳穴上,倒是极为熨帖。皇帝略有些失笑的握了她的手,说怎么你亲自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朕这养心殿的奴才真是越来越没眼力界儿了。
卫嬿婉见他开始与她说笑了,就知道自己不必再担心这位近日颇为暴躁的帝王会不会一句话说不对就恼了,轻松惬意的窝在皇帝怀里维持人设,说臣妾哪有皇上跟前的伶俐人儿贴心呢?只有在某些奴才不在的时候,臣妾才能近的了皇上身边儿,略略得您个好儿罢了。说完还悄悄翻了个白眼儿。
皇帝一听就知道她在阴阳进忠,他手下这两把好使的刀自从在御船上闹翻之后就一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碰上还好,一碰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互相排挤。搞得皇帝都暗自好笑,他倒是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后妃跟御前大太监勾连上了,不过同样在为他效力,两把刀时常互相磕碰,倒是有时候会闹些不大不小的官司出来。皇帝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尽量不把这两把刀放一起用。
等卫嬿婉从养心殿出来,皇帝都没正式给她派差事,她也知道急不得,皇帝如今动用人手都愈发谨慎,不过也侧面说明了,他和太后之间的博弈如今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了。卫嬿婉半阖着眼歪在榻上养神,一边在脑子里转太后那里应该用什么作为突破口。
结果还不等皇帝想出什么差事再召见她,太后身边的福珈几天后趁着夜色来了。等卫嬿婉一身暗色玄袍从慈宁宫的后院侧门出来,悄悄溜回永寿宫的时候,夜色已经沉至最暗,快要天明了。卫嬿婉一宿没睡,躺倒在自己寝宫的床上也仍双眼大睁的盯着床顶,没有一丝睡意。
太后!卫嬿婉的眼珠子在浓重的黑夜里闪着幽亮的白光,她之前跪在慈宁宫的内殿里,全身出了一层细密冰凉的汗,带着两分的惊怕、三分的激动、五分的狂喜,十足十的从太后那里学到了这后宫女人想要登顶就必经的一课。
太后在抛给了她一个巨大的、绝不可能拒绝的诱饵的同时,也给她挖下了一个几乎是必死的深坑!这是把一个作养子的阿哥捧上帝位的太后的手段,皇后那种心性的人被这位太后娘娘拿捏简直是易如反掌。就算是她卫嬿婉,师出于最毒辣阴狠的太监和最冷酷无情的帝王调教之下的卫嬿婉,也不得不万分清醒的、心甘情愿的、求之不得的,跳进她设下的深渊陷阱。
卫嬿婉现在的双手交叉握着,都还兀自颤抖个不停——太后让她去接触自己旧年间留在江南的那些外官和势力,作为太后的眼耳鼻舌双全手,将庞杂而零散的势力笼络起来,变成一股扎根于江南文人士族、官僚商贾之中,在南方的半壁江山上足可以制衡皇帝的力量,重新为太后所用——当然,以后也可为她所用。太后没点明的话淹没在她抬起头,直直看向这位雍正爷时期最后赢家的女人的、沉着冷静的眼神里。
这个诱饵,哪怕明知带着致死的毒,卫嬿婉也一定会一口咬上去。
太后还真是看她看得透彻,这么多年她小心谨慎着,甚至瞒过了日夜相伴的皇帝,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伪装可以瞒天过海的时候,那个一直留意她却不曾重用她的太后,看穿了她的层层画皮,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直白眼神,说道:“你和哀家年轻时的一位故人很像,够狠、也够能忍,既然你这只孤狼已经长成了,哀家就送你一片原野,看你能走到何种结局,可别让哀家失望。”
她才不会让她失望,卫嬿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按捺住了几乎要因为巨大的狂喜而蹦跳出喉咙的那颗心脏。她会像对前两个先生一样,乖觉的、忠心耿耿的为她做事,慢慢的暗中汲取她的智慧、血肉、势力、权谋,藏起新长出的獠牙,成为她的臂膀,然后瞅准机会,狠狠地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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