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说了一件正经事。应鸾顺着他的话语。看了看头顶经久不散的雾气,月光下苍翠的树叶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回答:“阿斯纳尔密林的天气一直都很诡异吧。”
大雾、山崖、森林、柔软的土地、湿润的空气。
民间传说中的阿斯纳尔密林一直与一些古怪的传说挂钩,比如说林间神秘的小屋,湖里突然冒出来的水怪等等。
不过以应鸾的经验来看,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止是天气。”楚维礼皱了皱眉,“还有精神力波动,也很不正常。”
应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没感受到什么,但是我刚才用精神力时,能感受到它受到了一些外在的刺激,得到了很小幅度的提升。”
他停顿了一下:“我猜测可能跟这里的环境有关。”
应鸾立刻想到了联邦的黑山羊计划,为什么那么多地方,联邦偏偏要将基站建在这里?阿斯纳尔密林终年雾气环绕,人迹罕至,交通也很不便利,而且靠近帝国,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但如果这里真的能影响精神力的话,那一切可以说通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熬到这时候,应鸾已经很困了。劳累了一整天,她真的很需要睡眠,于是对他摆了摆手,打算回帐篷睡觉。
楚维礼却又一次拦住了她。
一而再地被打断,应鸾感觉自己已经在耐心地边缘:“又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回答。”楚维礼顿了一下,“其实是好多个,但我给你缩减成一个吧。”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欠你的了?”
“就在刚才,你问了我好多问题,我都回答你了,你也要回答我的。”
“是你让我问的。”应鸾深感他的无耻,咬牙道,“你也没说你也想问我啊。”
“因为我还没想好问题呢。”楚维礼又露出了那种十分明显的装可怜的神情,“我可是用身体回答你了,你就这样对我吗?”
语气好像她是什么用过即抛的负心汉一样。
她被他的无耻击败:“那你问吧。”
楚维礼却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问你。”
“……可以。”应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他招招手,“那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楚维礼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明天见。”
应鸾回到帐篷,简单收拾了一下,一倒头就趴在了充气床上。
原本十分倦意的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睡不着了。
拉上了帘子的帐篷,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自然也听不到楚维礼的声音。
但一想到他睡在外面的那个大叶子上,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如同被油煎过一般,不太好受。
应鸾在床上转了几圈,最后趴在了枕头上,才勉强进入了睡眠。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伴随着如泣如诉的笛声,声声传入她的耳朵。
“应鸾,应鸾……”
不是楚维礼的声音,也不是其它任何人的声音,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去分辨,发觉居然是她自己的声响。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能内开的帘子不知道何时被拉开了,夜间的晚风不断地吹进来,笛声如同有形一般从远处勾缠而来,缠绕在她的身侧。
她猛地坐起身,帐篷的门户大开着,夜风犹如一双轻柔的双手,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再流连过她的头发。
某种温暖的、蓬松的气息顺着笛声萦绕在她的身边。
在那一瞬间,应鸾读懂了这种自然的信号,她感受到了呼唤的意味。
她站起身来,顺着风的方向,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楚维礼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但是她完全没有在意,好似他的失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样。
她顺着风向,不需要更加明显的暗示,只是笛声与风声就可以。她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步频越来越快,甚至快速奔跑了起来。
她一直跑到了森林的深处,最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额头上渗出的汗被她毫不在意地擦去,抬眼向前看着。
墨绿枝叶掩映之处,她果真又看到了那只黑山羊。
它的身后是一轮圆盘似的皎月,四肢踩在清浅的水潭之上,月光照耀之下,勾勒出它弯钩一般的羊角。
和上次一样,她依旧看不清它,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它的样子。
应鸾胡乱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又看到你了。”
黑山羊也开口,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对的,你又看到我了。”
应鸾愣了一下:“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
黑山羊回答:“不止一次,我之前也曾与你对话过,只不过这个形态确实是第一次。”
应鸾略略上前了一步,但是她眼中的黑山羊看起来没有挪动,却始终和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完全无法靠近。
她问:“那我怎样找回自己的精神体?”
“精神力基于'相信',你想相信,就可以做到。”黑山羊说,“只不过在此处,你能感受到更多的能量而已。”
“此处有什么不同?”
“这里是潘神的陨落之地,他死后的身躯化作土壤与高崖,生长出层层的枝叶,衣袖则化作林间雾气,经久不散。”
应鸾看着它:“那你是……”
“我是他的神使,是此间他最后的代言。”黑山羊说,“谁想与我沟通,我便与谁对话。”
它侧了侧头,头上的犄角在这个角度更是如同发光一般:“但同时,我也是你,我是每一个心有迷茫的询问者,我是他们疑惑的化身。”
应鸾看着它。
她开口道:“您鼓励我向内寻找自我,而不是向外寻找问题,对吗?”
黑山羊赞扬道:“你很聪明。”
“可是……”应鸾皱眉她不知道那个触点在哪里,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它回来。
黑山羊也一并随她陷入沉默。
最终,它似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等你什么时候找回答案了,你们就会再见的。”
言毕,它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应鸾不解,却突然看见它水面上倒映出的影子,居然有着白色的、柔软蓬松的毛发。
那是她的精神体!
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快步向前:“站住!”
黑山羊的身体却已经慢慢在空气中消失。
她快速向前跑去,想要逼近它的身影,没想到原本触不可及的距离,居然真的被她一点点缩短。
在距离到达极限的那一刹那,她向前一扑,想要抓住它,而它的身体已然化成一堆绿叶。
她呆滞地松开手,无数叶子从她的怀抱中洒落。
应鸾的脚下也随之化成一片虚无。
下坠之前,她感受到浑身颤抖了一下,而后感受到一阵温暖扑撒在她的脸上。
楚维礼神色焦急地看着她:“应鸾,你知道你梦游了吗?”
第70章
天亮了。
应鸾睁开眼,远处的山峦起伏之上,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很痒,像骤然吸进了大堆灰尘,喉头满是干草树叶的味道,于是轻咳了几声,发现自己正倒在楚维礼的怀里,而他则满目担心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我看你从帐篷里走出来,还闭着眼睛,快把我吓死了。”楚维礼长叹一口气, “我又不敢叫你,只好这么跟着,幸好没出什么事。 ”
“我看到了……”应鸾又咳嗽了几声, “羊。”
“羊?”
“对,我的精神体,小白,还有那只黑色的山羊。”应鸾撑着地面站起身,楚维礼则适时地拉了她一把。
应鸾的脑袋还不太清醒,于是深呼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她看着远处幽静的小路。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雾气散射出一道道的光柱,然而再往深处看去,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
但是她仍然需要找回自己的精神体。
她抿了抿唇:“走吧,先去找那条蟒蛇。”
黑山羊这么说,其实就是在劝诫她不要过分的追求让精神体回来这件事,而是顺其发展, “相信”自己的力量。
不论如何,前进才能获得答案。
顺着之前探测出来的方向,应鸾和楚维礼一路向着密林的东北角前进。
密林的走势北高南低,越往北走,山路就越陡峭,两个人的行进速度就越缓慢。应鸾自以为耐力很好,但是回头一看楚维礼,他更是如履平地,大气都不喘一下。
注意到她的目光,楚维礼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体能不错。”应鸾回答。随后她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楚维礼是学院的体能老师,如果体能不好何以服众。
楚维礼笑着说:“这种环境对我来讲还算舒适。”
“还算舒适?”应鸾忍不住感叹,密林潮湿多雾,而且越往上走越能感受到一股冷气,好像空气中的水滴都被凝成冰晶了一样,呼吸间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周围的温度骤降,现在绝对达到了零下。她抬手一摸,就能感受到眉毛上挂的白色的霜,甚至现在她在说话,都能看到眼前升起了一阵烟似的白雾。
如果温度再低,就要下雪了。
她虽然对这样的环境适应良好,但是楚维礼再怎么说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少爷,用舒适两个字形容,让她非常震惊。
“我在联邦读书的时候,训练的环境要比这里苛刻得多。”楚维礼说。
对上应鸾的目光,他泰然解释道:“联邦比较分散,环境也很复杂,我的老师曾将我们丢到正在喷发的火山里,让我们寻找出路。还有几次直接将我们丢到垃圾星,叫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到联邦。”
应鸾目瞪口呆,她之前在学院就听闻,新来的体能楚老师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为人却恶劣。曾有一位男同学在海训模拟中不敢下水,被笑眯眯地问话之后,他本以为楚维礼态度和善,自己能逃过一劫。结果却被楚维礼一脚踹下水,告诉他如果连狗刨都学不会就不要上来。
看来这只是他习得的一种教育手段。
她问:“你这个老师居然还能收到学生?”
“最开始挺多的,后来只有我一个,那些人都坚持不下去,自己就退课了。”楚维礼摊手,“他是一个参加过战争的老将,年龄很大,但为人正直,并没有因为我是帝国人就仇视我,我毕业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虽然他现在语气轻松,但是当时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应鸾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会坚持下去呢?”
为什么?楚维礼笑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无聊吧。”
自从他去联邦读书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无聊。
让俞祈担心的没有朋友的事情并没有出现,相反,他有很多“朋友”,与同学的关系都很不错。他能够很好地伪装自己的病情,并且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没有人发现他是个有些不正常的人。
他起初觉得自己的伪装有些趣味,甚至愿意去精神力去逗弄他身边的人,一点点恶作剧会让他的生活能给他的生活增添不少的色彩,就像是给一些宠物施展魔法一样,看着他们不知所措又充满惊讶的表情,他感受到一些稀薄的快乐。但时间一久,这种乐趣也消失不见了。
他就像是隔着玻璃在看别人生活,自己融不进去,外人也走不进来。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
到了分化的年纪,他成为了一名十分标准的Alpha ,这是所有人预料之内的事情,他本来就应该是个Alpha 。
面对他人的恭喜,楚维礼却觉得更加无聊了,成为Alpha了,然后呢?
他没有目标,其他人也对他没有目标。他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平静深邃,没有一丝涟漪,或许只有逼近自己极限的时候才能让生活升起一点波澜。
于是他找到了最严苛的老师,报名了最极限的课程。
课程难度虽然高,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多少困难,现在回忆起来,连几个心跳的瞬间都算不上。
唯一让他觉得印象深刻的是,当时在火山出口,他另辟蹊径,打算一个人走出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那是一位男性Beta学长,他与其他人走散,不小心受了很重的伤。他整个腿都被巨石压住,看到有熟悉的人过来,他哀求楚维礼将他一起带出去。
火山灰蔓延的很快,如果他出不去,一定会被压死在这里。
楚维礼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或许是他想看看如果自己不帮忙,又会发生什么。反正没人知道他来过这里,更没人其他人发现这条路。
他垂头看着那位学长。
学长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直苦苦哀求他,请求他的帮助,他自己吸入了很多黑灰,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涕泗横流。
最后楚维礼还是伸出手来,将他从废墟中拉了出来,并且扛住他的半个身体,将他带了出去,把他送到了医院里。
他还是选择了道德与良心,虽然这两个字离他十分遥远,但是他最终也没有突破那条底线。
只是在那个时候,他细微地感受到了一点属于人性的温度,这点温度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就好像他站在玻璃的这一侧,一双幼小的手伸了出来,与他隔着玻璃紧紧相贴,而他也同样伸出自己尚是孩童的手,注视着玻璃那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
这种感觉在他身陷垃圾星时,应鸾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出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更多。
后来那位学长和他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虽然是那位同学单方面的,楚维礼也一直和他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他结婚的时候,楚维礼应邀去参加他的婚礼,婚礼上这位新郎喝了酩酊大醉,抱着新娘痛哭流涕,不忘陈诉这件前尘往事。
“唉,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这个学弟不太像人,别看他平时和谁关系都很好,但又好像和谁关系都不太好……当时我特别害怕他就把我丢下自己走,好在他最后没有。”新郎几度哽咽,“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说实话,我现在看到他还是觉得心里害怕。”
楚维礼则笑道:“有什么好怕的?”
新郎继续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你都不知道,这个人身体素质好得要命,我们后来都退课了,他还一直在参加,跟魔鬼一样,关键是他还活下来了,真的福大命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真不知道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新娘回答:“找个能管得住他的呗。”
“管得住他的,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新郎打了个寒颤,“我看他还是一辈子单身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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