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西比河。”
“在爱荷华州呢,晏承不也在那儿吗。我记得他跟我提过,他在埃姆斯市,上次突然回去也是因为那边的案子变得有点棘手。”
“……”
因为这个久违的名字,秦招招罕见地沉默了一秒,没有像刚才那样从善如流地接上徐恕的话茬。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工作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或许是因为太过充实忙碌,不知不觉,她甚至很少再想起晏承了。
这是个好现象,意味着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完全忘记他了。
“我知道那个市,”她愈发平静,仿佛对方刻意提起的名字和地点,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去年春天恒远总部在那边收购过一家公司,派过去的负责人还是我大学同学呢。”
话题中心就此被很巧妙的转移了,徐恕似乎也察觉到秦招招不是很想提起晏承,便识趣地只是附和两句当地的风土人情,然后便急匆匆地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有人敲门进来。
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的安文,“有些事情要向您汇报,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不过安文的任劳任怨也是整个公司出了名的。
秦招招接过文件,翻开最上面那个,一边听安文不疾不徐地汇报,一边时不时用记号笔在文件上做着批注。
时间过得很快,桌上的文件厚度也在逐渐减少,预感到这场汇报马上进入尾声,秦招招准备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
“还有一件事,爱荷华州那边出事了。”
秦招招动作一滞。
“爱荷华州埃姆斯市刚刚发生了一起银行大劫案。歹徒挟持了这家银行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以及在场顾客共计23人,并在惊动警方一小时后引爆了炸药。”
安文说着,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抢劫现场经过爆破后触目惊心的实拍照片。
看着那张角度似曾相识的照片,秦招招双目发直,指尖开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安文并未发现她的异样,还在汇报:“我在看到新闻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公司外派在当地的负责人,好在收购的分公司地址虽然在事发地点附近,但并没有受到波及,您可以放心,这个季度的例行汇报应该能够照常进行。”
秦招招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隐含了一丝不安:“……现场有多少伤亡?”
安文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既然他们的人没有受到波及,伤亡情况自然也和他们无关,怎么会问这个?
不过她没有多嘴,只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目前还不是特别清楚,听说这次劫案性质极其恶劣,当地警方封锁了消息,还在确认伤亡人员的身份,预计会在几个小时内对外公布具体情况。”
秦招招打开手机,找出晏承不久前发给她的那张照片——和安文给她看的事故现场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彼时这个地方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谁能想到以后会发生一场恐怖袭击。
心脏传来沉甸甸的垂坠感,秦招招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她只是凭着本能,一遍又一遍地拨通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陌生号码。
以前,都是这个号码打给她,她心情好了,偶尔才会接一下;如今她真的想和对方联系了,电话那头却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期望伴随着担忧升腾,又在无休止的等待和机械的女声中破灭。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秦招招双眼如同一潭死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无限下坠。
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
她握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重,指尖甚至因为太过用力开始泛白,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
一旁的安文见状也有些不明所以的担忧:“您……还好吗?”
秦招招回过神来,强忍那些惴惴不安:“你去查一下常青资本这个公司的联系方式,谁的都可以,我需要和他们取得联系,现在。”
不是她空穴来风胡乱担心,如果晏承安然无恙,他应该会接电话的——可是没有,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安文动作很快,没两分钟就整理了常青资本的公司前台电话,本以为对方会立刻打过去,秦招招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同时怔怔然地息灭了手机。
“算了,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她低着头说。
安文一下子没能从刚才那种焦灼的气氛中缓过来,“……回檀宫吗,还是?”
“去我那儿吧,我妈那里我会跟她说。”她有些有气无力,大概也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安文驱车驶离总部大楼时,周遭的写字楼和大厦都还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喧闹声被一应隔绝在外,车里静的出奇。
夜景繁荣,月光却冷淡,玻璃窗上映出秦招招的脸,她还在出神——明明知道此刻应该先想办法联系晏承的合伙人或公司助理,确认对方的安危,她整个人的思绪却像灌了铅,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她仿佛听到内心深处质问撕扯的声音:不是说不在乎他吗,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关心他的死活?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就算没有感情,至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有担心他的资格。她说。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自己却不愿意承认?那道声音又问。
秦招招忽然没来由的烦躁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对这样的诘问竟然无言以对。
良久,驾驶座的安文不知什么时候点开了总控屏幕,车里随即响起一阵舒缓悠扬的音乐,她没回头:“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车程还有十分钟,我建议您可以听着音乐休息一下。”
秦招招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机。
那些未接电话仍没有打回来。
爱荷华州的银行劫案闹的沸沸扬扬,现在各大平台几乎都在推送与之相关的新闻,但最新的可靠信息里并没有现场伤亡人员的确切身份,只知道遇难者遗体中有四位国人,均为成年男性,其他重伤的幸存者还在抢救。
现场的情况十分惨烈,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救援人员还在挖掘建筑残骸,兵荒马乱的四周弥漫着浓雾般的粉尘。
抬出来的担架上,躺着的受害者身躯几乎都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血肉模糊,了无声息。
秦招招脸色发白,只觉得头重脚轻。
现在联系晏承的合伙人或公司,她或许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得到对方的死讯——临门一脚,她却忽然开始害怕,犹豫着,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确认。
电话最终没有打出去。
从车上下来,秦招招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安文目送她下车,亲眼看着人进去了,才驱车离开。
傍晚,四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微弱的风声。
明明不是隆冬,秦招招却觉得浑身冰凉,置身空无一人的电梯里,她从光洁的墙面看到自己恍惚的脸。
思绪糊成一团,她僵着眼神摁下楼层按钮,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天,晏承说以后有机会要给她做他新学的苹果派。
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秦招招闭上眼睛瘫靠在了墙上。
没有以后了,再也没有。
或许他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她也没打算和他在一起。生离还是死别,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那如果,晏承真的死了呢?
秦招招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想象着晏承闭着眼失去生气,冰冷地躺着,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不会再招惹她,他自作多情纹在手腕上的、她的名字,也将和他的躯体一起灰飞烟灭。
他一死了之,她没有任何损失,还不用再纠结对他的感情;说到底死的还是秦家曾经仇人的儿子,在狱中的晏伯山也将承担一次家破人亡的痛苦,正如当初的她一样。
多么大快人心的结局。
也好啊。死了也好。
她心想。
电梯停了,有人进来,是一对母女。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妈妈,姐姐怎么哭了?”
她哭了吗?
秦招招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脸,竟然意料之外的摸到一手的湿意,她抬眼去看墙上的镜面,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平静地流泪。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挖走了。
第90章 我爱你
电梯门开了,那位母亲慌里慌张地拉着女儿下电梯,四周重新恢复寂静。片刻,秦招招按的楼层到了,门开,她抬脚走出来,长廊的顶灯亮的有些晃眼。
倏尔,包里忽然响起熟悉的震动声。
“嗡——,嗡——”
秦招招拿起来看,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她拨出无数次都传来关机提示音的号码。
她眸中恢复几分清明,指尖微颤着点了接通——
“……喂,招招?”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进耳中。
听起来好好儿的,秦招招旋即听到自己虚惊一场后如释重负的呼吸和心跳。
理智回笼,三魂六魄也尘埃落定,秦招招唇角勾起一点苦涩的弧度。
还好他没事——接到电话,她脑子里竟然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似乎很高兴她能主动打给他,但又有些愧疚不安:“抱歉,你打来电话时我在飞机上,飞行模式接不到电话。刚刚才调回来,找我有事吗?”
——爱荷华洲发生了银行劫案,爆炸点就在你出差办公地点的四周,我担心你。
她本应这么说。
“……没事,手机刚才一直在误触,我也是才发现。”秦招招回答得虚伪而镇定,仿佛片刻前纠缠得她惶惶不安的担忧全都是幻觉。
对面陷入无声,良久,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还以为你听说了爱荷华州的银行劫案,担心我的安全呢。”
秦招招呼吸微促,但还是佯装冷淡,“我没那么闲,没其他事的话,我先挂了……”
“如果我真的在这场意外中重伤或死了,你会难过吗?”他兀自打断她,语气轻松。
用不吉利的、近乎咒骂自己的玩笑,如此直白坦荡。
被问的人却没有一丝犹豫——“不会。”
晏承低笑一声,“这么冷漠啊,也不怕我伤心?”
“晏承,你第一天认识我吗,”秦招招神色稍定,好像忽然之间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冷漠,一直这么自私,一直伤害你吗?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变过。”
对面没有接话,显然是没预料到秦招招的态度会这么冲。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明明上一秒还沉浸在永远失去一个人的不安中,下一秒那个人好端端活着和她联系,她反而又要冷着态度推开对方。
“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吗,”晏承好脾气道,率先做出让步,“……如果你不喜欢我开这种玩笑的话,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面对秦招招时,晏承连三分脾气都没有。
可他越是这么宽容,秦招招就越是哀伤焦躁,她想起自己在电梯里莫名其妙掉的眼泪,想起她因为恐惧失去迟迟不敢打给他公司的电话。她不敢往深了想,不愿丢盔弃甲,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拉起心理防线,一边努力回想自己以前是怎么对晏承的,她模仿着,极尽刻薄地负他的心:
“别,我可不想跟你有以后。这段日子你找那么多借口留在我身边,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晏承,这种逢场作戏的暧昧戏码,我懒得陪你玩儿了。”
她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
沉默片刻,晏承开口,尾音隐有一丝慌乱:“我们见了面再谈这件事好吗,刚才你……”
“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需要再见面,就这样吧。”秦招招语气淡漠,话音才落,她就挂了电话。
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长廊的拐角近在眼前,秦招招走的步履维艰。站在门前,她扶着门锁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去输指纹。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身后也跟着传来电梯门开的声响,然后是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视野开阔、目光触及那道熟悉身影的一瞬间,她忽然愣住了。
不远处,呼吸还未平复的人,不久前还出现在她梦里的那双眼,同样遥遥望了过来。
男人长身玉立,笔挺整洁的白色衬衫,只有两边袖口往上挽了一些,露出有力的小臂以及手腕上的表。
晏承。
——他说他刚下飞机,原来是回国的飞机。
事实上,回国这件事,晏承蓄谋很久了。思念波涛汹涌,在他了结了爱荷华州的事情后攀升到极致,以至于没告诉任何人,就自顾自订了航班回来。原本只是想像很久以前那样远远地、偷偷地看她一眼,偏偏又在来的路上看到那些新闻和未接来电。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忍不住重新生出希冀,并从未有如此强烈的预感:他必须走到她面前,再最后向她要一次答案。
四目相对,男人的眸中一点点溢满柔软的思念和隐忍的欢喜,冰雪消融般盖过了刚刚的心灰意冷;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秦招招看着晏承向她走过来,一步,又一步。
她却面无表情,只是冷眼看着,双手环胸,作出防御的姿态。
晏承毫不在意,似乎还想再靠近些,被秦招招往后躲了躲;他目光稍黯,不再试图亲近,
“这些天你还好吗,我……很想你。”他说,语气带一丝期盼。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不止冷漠,秦招招的表情甚至带上了讥讽:“……我不想你,也不想见你,我只想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以后也别再来碍我的眼。”
重逢以后,对待晏承,秦招招虽说有时刻意疏远了些,但从来没有说话这么难听过。
她连朋友都不想和他做了?
晏承眼神闪躲开来,似乎不敢面对,他素来沉稳的声线隐隐有些颤抖:“……理由呢?”
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秦招招冷笑一声:“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想再浪费时间陪你玩什么朋友的游戏了。我不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一样。”
“……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晏承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秦招招躲开了他的视线,径直越过他,却在擦肩而过时被他抓住手腕。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晏承垂下眼睑,眸色又暗了几个度:“招招,我爱你。”
爱?
像被踩中了尾巴瞬间应激的猫,秦招招猛地甩开了晏承的手,她回过头来逼近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陌生的恶意:“晏承,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喜欢你,却默许你住进我家照顾我吗?”
晏承看着她,静等她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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