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人手举团扇在鬓边挡着太阳,抬眸望过去,意味深长地笑着:“瞧这方向,像是去钟粹宫呐,也不知道是什么旨意。”
柳听鹂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又拨了拨手上金镶翡翠的镯子,这都是昨日青黛代替皇后赏赐的。
她心情舒畅,慢悠悠道:“都带着贺礼呢,旨意肯定是好旨意,只不过肯定不会是去钟粹宫,贤妃娘娘的延禧宫也在那边,公主快满两周岁了,估计是陛下赏赐给她们母女的吧。”
程贵人有些奇怪地回眸看她:“为什么不会是钟粹宫?苏嫔这段日子独承圣恩,就是有晋升或赏赐的旨意,也是正常事啊。”
“程姐姐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柳听鹂面露不屑:“苏嫔呐,已经失宠了。”
程贵人的第一反应就柳听鹂胡说,毕竟苏嫔跟在陛下身侧那么久,大前日才从养心殿出来,然后就浑身金碧辉煌地来告诫她不许对苏妃不敬,怎么就失宠了?
然而柳听鹂的面色实在不似作假,她赶紧凑过去,急切地问道:“好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你快跟我说说。”
柳听鹂瞥了她一眼,大发慈悲地把昨日在坤宁宫听到的事儿说给了她听。
程贵人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激动地站了起来,拉柳答应的胳膊:“走走走,咱们去钟粹宫给她热闹热闹去,让她仗着圣宠那么嚣张,连我和苏妃的事儿她都要管,这几日给我吓得,连头都不敢露,生怕再惹恼了她,落得和你一个下场,结果她竟然失宠了,真是快哉!”
柳听鹂瞪了她一眼,什么叫落得跟自己一个下场,讽刺谁呢?
但不可否认,她确实很想跟着去闹一场。
昨日就是冲动了,单枪匹马跑去钟粹宫,也没落个好,就应该找程贵人一起,这样就算发生了这么变故,两人只要统一口径推到苏嫔身上,苏嫔还不是百口莫辩吗?
柳听鹂正要跟着程贵人走,一旁侍立的玛瑙忽然咳了一声。
她不悦地看过去。
玛瑙笑了笑,开口道:“小主忘了吗,昨日青黛姑娘说,只要您这几日别惹是生非,皇后娘娘就把坤宁宫那柄金如意送给您。”
柳听鹂瞬间滞住了。
程贵人却不高兴了,斥道:“你这婢子说的什么话,说谁惹是生非呢?”
玛瑙却没理会她,只看着自家主子。
“柳妹妹,别听她的,咱们走。”
程贵人想拉着柳听鹂走,却发现拉不动了。
柳听鹂把衣袖从她手中抽回来,颇为嫌弃地理了理,已然换了副态度:“程贵人这会儿姐姐妹妹叫的亲热,可不是前几日,妾身刚降位,您冷嘲热讽的时候了。”
程贵人呆愣了一下:“你!”
柳听鹂冷哼:“可皇后娘娘却从来对妾厚待如初,所以程贵人您说,妾可能放着皇后娘娘的话不听,听您的话吗?”
程贵人气得不行:“咱们两个斗嘴又不是头一天的事儿了,你用得着这么记仇?不就是攀上皇后,厉害起来了吗?你真当那是好事儿,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语罢,她气呼呼地拂袖离开。
在她身后,玛瑙忽然抬头,深深地盯了她的背影几息。
*
钟粹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嫔聪慧敏捷,雍和粹纯,示慰君心有功,着晋封为从四品婕妤,赐号淳,钦此!”
如果不是张贵德态度恭敬,送来的贺礼又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苏月妩真要怀疑沈珩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淳者,清也,朴也,纯也。
试问她跟哪个沾边?
苏月妩恭恭敬敬接下圣旨,照例打赏太监。
青雯绷着脸把钱袋子递到张贵德手边。
张贵德笑着看她,又把钱袋子推了回去:“你留着买钗环吧,干爹不缺这些。”
青雯冷笑了声:“奴婢也不缺,娘娘赏赐了很多,而且奴婢也说过,已经不认您当干爹了,张公公别乱占便宜。”
张贵德想说什么,可估计着苏月妩还在,只得把钱袋子收下揣进怀里,叹了口气道:“你这没良心的。”
把一切收入眼底的苏月妩眉梢轻挑。
这要再看不出机锋,可就傻了。
然而她只当没看出来,用期待的语调开口:“张公公,陛下晋封本宫,可是已经消气了?”
张贵德忙转过身,苦了一张脸道:“娘娘哎,您可算想起陛下了,恕奴才仗着相识多年的情分说句僭越的话,您去哄了吗?就问是不是消气了?难不成让陛下自个儿把气咽下去消?”
苏月妩垂眸,语气落寞:“不是陛下不愿见本宫的吗?”
张贵德哎呦了声:“陛下的脾气,别人不知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吗?气头上放了那么句狠话罢了,也是心疼您在太阳底下久站,奴才原本是想着,娘娘之后多来几趟,奴才也在陛下那头劝着,能让两位主子和好的快些,谁成想您竟然不来了。”
苏月妩忙道:“那本宫现在过去,陛下还会见吗?”
“见估计还是会见的,但是啊,估计是难哄喽。”张贵德说着,一脸麻木道:“昨日陛下是生气,今儿个啊,已经心如死灰了!”
苏月妩这回是真诧异了:“怎么个心如死灰法儿?”
张贵德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让奴才告知娘娘,晋封后不必去谢恩,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尽管让郑天德去养心殿禀报,能应允的陛下都会应允,所以不用再劳心费力的装模作样了,白白委屈了自己。”
苏月妩眸光微动,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轻声道:“陛下他……当真这么说吗?”
“娘娘别急着感动。”
张贵德生无可恋地打断苏月妩,仰头望向养心殿方向:“重点是陛下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着卷儿《心经》,手正指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句,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平静祥和,虽然穿着龙袍,可浑身直冒佛光啊!”
第75章 你要是没耐心哄朕就别来装模作样!
为了不让一代帝王勘破世俗,遁入空门,苏月妩赶紧跟着张贵德往养心殿去。
这刚一出门,就跟程贵人碰了个照面。
程贵人的汹汹气势在看到张贵德时顿住了,而后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顷刻间偃旗息鼓。
她屈膝行了个礼,试探着开口:“给苏嫔娘娘请安。”
张贵德适时出声:“程小主,陛下刚下的晋封旨意,如今该称呼淳婕妤娘娘了。”
程贵人在心里把柳听鹂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这叫失宠?
怪不得不跟过来呢,传了个假消息,故意让自己过来出丑是吧。
不就之前嘲讽了她几句吗,用得着这么坑人?
她赶紧换上笑脸:“妾刚才在御花园看到张公公往这边儿来,就想着肯定是娘娘您晋封了,果然如此,妾给您道喜了。”
苏月妩瞟她一眼,轻轻颔首:“程贵人有心了。”
张贵德惦记着自家主子,可看不得她俩寒暄,催促道:“娘娘快走吧。”
养心殿外。
张贵德把苏月妩留在殿外,进去通禀,才发现沈珩已经握着佛经闭眼睡了。
也难怪,昨夜虽说搅扰了太后娘娘,但陛下自己也没睡成,早起又要上朝议政,可不就困了。
但若放在和苏娘娘好的那几日,即便折腾一夜不睡,陛下第二天还是朝气蓬勃的。
张贵德叹了口气,最后心一横,干脆不禀告了,直接吩咐小太监:“让婕妤娘娘进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总不能看陛下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沈珩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苏月妩走进殿内的时候,就见满室静谧,沈珩侧着身子蜷缩在罗汉榻上,靴子和外袍都没脱,手脚垂在榻边,压在下面那只手还紧紧握着卷佛,眉心微蹙,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快要乘风归去似的。
不可否认,苏月妩的心在此刻微颤了一下。
她矮下身子,轻轻把他的靴子褪下,将那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往床榻里塞了塞,最后环顾了一下左右,见没合适的东西,便去内殿取了条薄毯出来,仔细盖在他身上。
张贵德已经很识时务地带着所有宫人退下了。
做完这一切,苏月妩搬了个小杌子过来,坐在床榻边守着他。
她看着沈珩的眉眼,忽然发觉之前那道疤没有了。
凑近了仔仔细细的看,原来还是有的,只是比她刚入宫时又浅了许多,不在青天白日趴上去是看不到的。
苏月妩眸光轻动,想起那几日事毕,她累极被他清洗后抱回床上睡过去时,曾不止一次感觉到他又偷偷爬起来下床,有一次她强撑着困倦看了眼,他像是在往脸上涂什么东西。
问他做什么,他动作僵了僵,然后混不吝地笑问:“阿妩就这么离不得朕一会儿?”
苏月妩便懒得理他了。
直到现在看到他的脸……
“沈珩。”
苏月妩情不自禁地轻声道:“我对你不是没有真心,而是实在不敢用真心,等你醒过来了,咱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话音落地,沈珩眼睫忽然动了动,紧接着悠悠转醒,睁开了眼。
他扭头看了眼苏月妩,又看了眼身上的毯子,茫然片刻,轻咳了声,撑着榻面坐起来,把手中佛经封皮朝上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又把毯子往腰上拢了拢,才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苏月妩从杌子上站起身,犹豫片刻,抚裙跪了下去,抬眸看着沈珩道:“嫔妾一来谢恩,二来请罪。”
沈珩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往前伸了伸,又赶紧缩回来。
他别开脸道:“朕不是让张贵德告诉你了吗,不用来谢恩,以后没事儿也别来见朕,你非打着谢恩的名义过来干什么?莫非又要迁谁的宫殿,还是要塞哪个哥哥走后门,或者是还有哪个朕不知道的你的宿仇没死,你要去处置?”
话说到最后,沈珩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但又强忍着,抿起了唇。
苏月妩看着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声道:“那嫔妾就不谢恩了,只请罪吧。”
沈珩眼眶泛红,盯着窗外:“请什么罪啊。”
“那可多了。”苏月妩清了清嗓子,膝行往前挪了点儿,正好能摸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除了陛下刚才说的那些,嫔妾还以下犯上,指使一国之君端茶倒水,伺候沐浴,甚至还在床笫之事上把您压……”
“苏月妩!”
沈珩气急败坏打断她的话,怒目而视:“你根本就不是诚心认错!”
苏月妩笑着摸上他的手,揉揉:“唉呀,说笑而已嘛,沈珩你放心,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沈珩毫不客气地把手抽走,垂眸看着她质问:“你错哪儿了?”
苏月妩清了清嗓子,面色认真:“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该不信任你,向你隐瞒家里的事情,也不该总向你求这求那,仗着你的宠爱肆意妄为。”
听前半句的时候,沈珩面色缓和了些,然后听到后半句,他蓦地又沉下了脸。
“我知道,你想让我全心全意的对你,可毕竟三年过去了,我都变了,自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你从太子成了一国之君,会不会也变了。”
沈珩沉着脸质问:“那你和朕相处这么久,朕对你变了吗?”
“没有呀,所以嫔妾这不是说了,是自个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
苏月妩说着,又要去摸他的手,不出意料再次被毫不留情地避开。
她叹了口气:“沈珩,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说。”
沈珩差点没被这句话气死。
“什么叫朕还要你怎么样?苏月妩,你要是没耐心哄朕就别来装模作样,朕不稀罕——你做什么!”
苏月妩伸出去的手被沈珩猛地抓住,他咬牙切齿:“你就会扒朕的衣裳是吗?你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儿,只要那样就能了结是吗?”
苏月妩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眼神示意了下:“你腰带的玉勾松了,腰带快掉了,我只是想帮你系好而已。”
沈珩低头看了看,面色更铁青,收回手自己手忙脚乱的勾好,怒道:“朕不用你管!”
第76章 少跟朕拉拉扯扯的
苏月妩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沈珩脸色越来越黑,赶紧止住,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眨着眼睛道:“陛下您看,您这不是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
这次不等沈珩甩开,她自己把手缩了回去。
沈珩冷冷呵笑了声。
苏月妩没再逗他,只仰头望着他,放轻了声音道:“沈珩,你没变,是我变了,就像放在三年前,我碰你你绝对不会想到我是想和你做那种事,可经过这些时日,你自然而然就会这么想,嫔妾也是,经过那三年,对很多事,不由自主就会思虑许多,担忧许多,再回不到当初纯稚的样子了。”
沈珩眼睫轻颤,垂眸看着她:“所以你是什么意思,你再也不会对朕用真心了,是不是?”
苏月妩摇了摇头:“我的心又不是木石做的,之前有母亲的仇未报,我自然顾虑重重,生怕直说出来了,你会像如今这样觉得我进宫心思不纯,生气,所以在你面前,着实是时刻提着精神,未敢用多少真心……”
“苏月妩,你难道没有向朕直求过什么吗?”
沈珩听她这么说就又气又委屈,忍不住算起旧账:“你大哥进书院的事,还有那个什么贵人迁宫的事,你有没有直求?朕应允了没有,生气了没有?”
苏月妩苦笑了声:“当局者迷嘛,哥哥和姜贵人之事,对我来说并不是天大的事,可母亲之仇不一样,压在我心里太久,实在容不得半分差错。”
沈珩冷哼别开脸:“朕不懂,朕从小就没了亲娘,被抱给母后养,可母后也没有很疼朕,父皇责打朕她从未管过,在朕心里你最重要,不像你,千宠万爱长大,心里有一堆人重于朕。”
他这模样,苏月妩苦涩都苦涩不起来了,只觉得怜爱不已,赶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没有一堆人!你别难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珩没甩开,却还是不看她,板着脸问:“那以后呢,你改不改?”
“改!”苏月妩应承的极快,软声道:“我以后真心真意待你,再也不欺瞒利用你了,好不好?”
沈珩这才瞥了她一眼,勉为其难道:“起来吧。”
“哎。”苏月妩立刻眉开眼笑地起身,抚了抚膝盖处的裙面褶皱,犹豫片刻,顺杆往上爬,也在罗汉榻上坐下,沈珩面无表情地往里面挪了挪。
她见状干脆把珠履也脱了,爬上了榻,亲亲热热地挨着他坐。
这两日没有前几天那么热了,但因为午间气闷,殿内还摆着冰盆,此刻有些空气凉。沈珩默然片刻,把毯子分给了她半截。
苏月妩抓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眨了眨眼,凑上前问:“陛下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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