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后其实看见也听见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让她们把事情复述一遍。
没有其它原因,她就是不想管,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把便宜儿子拖来她就能撒手了。
蒋选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完了经过,又控诉道:“妾只是喜爱公主,想和她亲近亲近,哪曾想公主看着玉雪可爱,实则这样不知礼,对庶母动手。”
章贤妃听不得人说女儿半句不是,尤其还是在今天这种日子,瞬间怒火中烧,指着蒋选侍骂道:“你说谁不知礼?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选侍,也配自称是公主的庶母?打你又如何?你狗皮膏药一样把脸凑到荣庆面前不就是让她打的吗!”
荣庆被母亲的情绪感染,也绷着小脸瞪蒋选侍。
苏太后暗道吵起来吵起来,千万别停下让哀家评理。
大概是心想事成,此刻外面响起太监的唱和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看热闹的众人这才回过神,连转向殿门方向,朝一前一后走进来的帝后二人行礼。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请安!”
沈珩刚才在外面就听见哭泣吵闹声了,面色紧绷地快步走进来,眸光急促在殿内环顾一圈,待见到站在一旁的苏月妩面色寻常,方有所缓和。
章贤妃脸上怒气未消,蒋选侍则还是哭得一喘一喘,虽然都行着礼,可彼此之间犹如火石摩擦,电光四溅。
“都平身吧。”沈珩目光沉沉地扫了她二人一眼,带着震慑之意,然后和陶皇后一起向苏太后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苏太后看到救星如释重负,让他俩赶紧免礼。
沈珩刚直起身,荣庆就哒哒哒跑了过来,扑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袖子指向蒋选侍,气呼呼地瞪着她,声音娇稚却蛮横:“父皇!打她!”
章贤妃欣喜于女儿的聪敏,面上的笑忍都忍不住。
沈珩顺着女儿所指看了眼蒋选侍。
蒋选侍立刻吓得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大声哭号了起来:“陛下,妾身什么都没做!是公主动手打嫔妾的,各位姐姐都看到了!”
沈珩未置可否,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垂眸看着她问:“你打蒋娘娘了?”
荣庆梗着小脖子,很骄傲的模样:“嗯!”
沈珩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
荣庆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歪了歪头,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想打就打。”
沈珩听了这话,便抬眸看向章贤妃。
章贤妃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这下好了,打蚊子的借口都用不上了。
她只能赶紧辩解:“蒋选侍挡着荣庆不让她走路,荣庆才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孩子的手又不重,打不疼人的……”
蒋选侍哭着道:“这是疼不疼的事儿吗?当着这么多人让小辈打了脸,若今日没个交代,妾身就不活了!”
吴常在柳答应吕妃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小辈?你有几个脸把公主当小辈。
还不给交代就不活了,那就去死呗,陛下还能为你处置唯一的女儿?
陶皇后也皱眉了,语重心长地道:“文茵,荣庆还是个小孩子,今日又是她的好日子,你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让让她好不好?”
章贤妃可是已然炸毛了,嘲讽道:“娘娘劝她干什么,本宫倒真想看看,蒋选侍一会儿究竟活还是不活!”
“够了。”
沈珩顾念着女儿在,没有厉声呵斥她,但沉冷的语气带着君威,明显是动了怒火:“原来荣庆如此,都是跟你学的。”
章贤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就像被掐住脖子的猫,立刻没了气焰,有些惶然道:“臣妾,臣妾……”
沈珩不想在孩子面前教训母亲,没再理会她,只放缓声音,对怀中睁大眼满脸茫然的荣庆道:“荣庆,如果有人无缘无故打你一巴掌,你心里好受吗?”
荣庆见母妃偷偷向自己摇头使眼色,想了想,也摇头。
沈珩见状正准备循循善诱教导下去,就听荣庆忽然道:“不会有人敢打我,否则我杀了他全家!”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虽说童言无忌,可也不能无忌到这个程度啊。
章贤妃更是面色发白。
无他,这些话是她哄荣庆时说过的。
当时一个宫女失手摔碎了女儿喜欢的玛瑙兔子,女儿哭得很伤心,说那宫女是故意的。
章贤妃说的原话是:“不会有人敢故意惹你生气的,不然你父皇灭了他九族。”
女儿问什么是灭九族。
她便找了个通俗的解释,说就是杀了那人的全家。
哪成想女儿记到心里去了,还在此刻这样说出来。
场面一时变得比刚才蒋选侍挨巴掌还尴尬。
苏太后也不知道向来伶俐圆滑的皇后此刻怎么就傻了,只呆看着不出声圆场,她只能轻咳了声,递台阶:“皇帝,要不先开宴吧,膳房正等着吩咐呢。”
沈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满脸沉重地盯着荣庆,荣庆这会儿有点害怕了,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没挣动,便扑棱着向章贤妃伸出双手,急促地唤她:“母妃母妃!”
章贤妃可心疼坏了,上前两步就想把女儿接过来,却被沈珩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在原地。
沈珩把荣庆放在地上,俯视着她沉声道:“父皇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你是从哪学来的,荣庆,你作为大昭的公主,可以有威仪,但绝对不能通过践踏比你位卑的人来耍威风。”
荣庆呆呆地望着父皇,又看看满脸焦急的母妃,听不懂,但感觉情况不妙,嘴一撇就想哭。
“憋回去。”沈珩冷声命令,指了指蒋选侍:“现在,去给蒋娘娘道歉,说你错了 ,然后才能哭。”
蒋选侍没想到陛下会为自己做主,甚至教训自己的女儿。
她睁大微红的眼睛看着沈珩,满是感激和仰慕。
可是任皇帝威严再重,也不能让一个幼崽,尤其是自己的幼崽把哭憋回去。
荣庆嗷一嗓子就大哭了起来,绕开父皇,踉踉跄跄往章贤妃怀里扑去,哭声委屈得仿佛天崩地裂。
第92章 荣庆生辰宴(三)
沈珩是决心要当时事,当时毕,让荣庆认识到错误的。
可章贤妃心疼得犹如剜肉一般,紧紧抱着女儿,任沈珩眼神示意,还是命令她放开,她都不肯松手。
局面便僵持住了。
苏太后刚才递过台阶了,便宜儿子没下,她现在也不想管了,随便,闹去吧。
陶皇后一脸担忧地看看沈珩,又看看抱着孩子的贤妃,却没出声。
苏月妩还从没见过沈珩这个样子,严肃,板正,身上同时带着君威和父威的压迫感,格外陌生。
她犹豫片刻,还是声音轻缓地开了口:“陛下,教导子女不急于一时,如今大家都聚在一起,公主虽小,可也是要面子的呀,怎么好意思服软,不如等宴会结束,陛下好好跟公主谈谈心,公主这么聪明伶俐,自然就知道是非对错了。”
章贤妃没想到两人之前有过口角,她还能在这关头帮女儿说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沈珩听到苏月妩的话,身上的气势有所收敛。
陶皇后此刻也开了口,温和地劝道:“苏妹妹说得对,小孩子不比大人,若在此时伤了她的脸面,只怕以后都会留下心病,还是等她好好过了生辰再说吧。”
蒋选侍气炸了。
苏婕妤和皇后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公主的脸面是脸面,她的脸面便不是了吗?她万一也留下心病了呢?”
她越想越委屈,抿着唇看向沈珩,希望陛下再次帮自己做主。
沈珩看着躲在贤妃怀里就是不露头的女儿,也知此时此刻很难讲道理了。
他沉着脸收回目光,往上座走去:“开席吧。”
蒋选侍不可置信,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公主还没认错呢!
她刚要追陛下去,就被吕妃拉住了胳膊。
吕妃皱眉:“你别作死,非要作死也先从长春宫搬出去,免得带累我这个主位。”
蒋选侍气恼地瞪了她一眼。
果然,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以前吴常在是,如今皇后娘娘和吕妃也是!
这场宴席因为一开始的插曲,注定愉快不起来。
荣庆哭累了停下来没一会儿,就又开始折腾,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可吃到嘴里就皱眉,呸一声吐出来不说,还要打翻盘碟。
章贤妃知道女儿不饿,就是在发脾气,只能哄着。
坐在上首的太后始终面带微笑,时不时瞅一眼身边脸越来越黑的便宜儿子。
陶皇后的视线则在沈珩和苏月妩之间留连。
良久,她弯了弯唇。
陈嫣巧说的果真没错,在陛下心中,永远是孩子的位置最高。
不管是不是生气,可荣庆总归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没再分一点给所谓以后要独宠的女子。
这场宴席本来会到傍晚的,可因为席间众人都知道皇帝不悦,不敢贸然出声,送了贺礼后就只顾闷头吃喝,所以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下午就结束了。
彼时荣庆已经在嬷嬷怀里睡着了。
沈珩走过去把她抱过来,章贤妃紧张地想阻拦,他沉下声音道:“朕是她父亲,和你一样不会害她。”
语罢,他抱着荣庆大步出殿去了,章贤妃也顾不得向太后皇后告辞了,赶紧跟了出去。
众人将这一切收之眼底,目光交流好不热闹,等太后发话让散了,才起身告退离开。
苏月妩要走时,被皇后拉住了。
陶皇后低声道:“一会儿陛下怕是要训斥公主了,本宫恐自己拦不住,陛下宠你,你又会说话,咱们过去养心殿一块儿劝。”
苏月妩总觉得这话前后都是坑。
若她不去,那就是不肯为公主求情,章贤妃知道了可能要记恨。
若去,呵,不可能去的。
苏月妩从小深知一个道理,爹娘,尤其是疼爱孩子的爹娘,在下狠心要管教孩子时,旁人少管。
小时候因为太皮被娘亲抓着揍,父亲和兄长谁劝谁倒霉。
更何况她对荣庆公主并没有眼缘,巴巴地跑过去求情,惹沈珩恼怒不说,再跟蒋选侍一样被那小祖宗来一巴掌,可怎么下得来台。
想到这儿,苏月妩叹了口气,对陶皇后道:“娘娘,您实在是抬举嫔妾了,嫔妾都多少日没见着陛下的面了,哪儿还有什么宠不宠的。”
陶皇后失笑:“你呀,这话说的也太不食肉糜了些,几日不见陛下?你问问后宫里比你资历深的姐姐们,哪个不是成月成年的见不着陛下一面呢。”
苏月妩面上赔着笑,但言语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娘娘就别打趣嫔妾了,您和贤妃娘娘一个是母后一个是母妃,嫔妾又算什么,怎好意思往前凑呢。”
不等陶皇后再劝,她软声央道:“娘娘不是说过,允嫔妾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吗?嫔妾如今是真不想丢这个人。”
陶皇后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好好好,那你便回去吧。”
苏月妩笑着告退。
一转头,嘴角就垮了下来。
跟陶皇后说话总是有一种感觉,处处都是温柔陷阱。
*
傍晚,宫里便传出一个消息,荣庆公主被陛下揍啦!
御膳房的小乐子去送晚饭时,听见公主在里间哭得哇哇响,章贤妃也哭着跪在养心殿外,撕心裂肺地喊着孩子还小,打不得打不得。
小乐子回来就告诉了膳房的同事们,同事们去各宫送饭时,又告诉了各自相好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再献殷勤告诉自家主子,这事儿便传开了。
长春宫。
蒋选侍才收到沈珩送来的赏赐,御前小成子说,这是弥补她今日在慈宁宫受的委屈。
送赏赐的人刚走,她就又听到了公主挨打的消息,顿时惊喜不已,在长春宫小花园里走来走去,激动地拉住身边宫女道:“陛下是为我出气,对不对?”
吕妃也在花院里紫藤萝架下乘凉,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摇着团扇道:“陛下不过是管教自己疼爱的女儿,恐她以后德行有失罢了,一片慈父之心,你倒是想得美。”
蒋选侍才不信,轻哼了声:“娘娘等着瞧吧,苏嫔这几日不是都没侍寝吗?说不定陛下已经厌了她,马上就要翻新人的牌子了,就今日发生这些事,娘娘觉得陛下会翻谁?”
吕妃看着她,用团扇掩唇笑了笑:“翻你喽。”
蒋选侍顿时更加欣喜:“娘娘也看出来了,陛下对妾身有意,是不是?”
吕妃未置可否,伸出一只手,让宫女搀扶着从躺椅上站起身,笑看了她一眼:“本宫饿了,要去用晚膳了,蒋选侍应该不需要吧?”
蒋选侍:“需要呀,宴席上净顾着生气了,没好好吃,这会儿也饿了。”
吕妃哦了声,笑意有些意味深长:“本宫还当蒋选侍在脑子里画个满汉全席,便能充饥了呢,原来还要吃饭吗?”
语罢,她噗嗤笑出了声,带着宫女扬长而去,独留蒋选侍在原地一脸懵然。
第93章 山雨欲来
养心殿。
沈珩沉着脸看哭闹不止,抱着手在软榻上打滚儿的荣庆。
陶皇后看起来担忧极了:“陛下,荣庆才两岁,还听不懂道理,您慢慢教导就算了,不该这么动手啊。”
沈珩冷呵了声:“就是因为听不懂道理,才得让她记得疼,下次不敢再犯。”
陶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哭也是费力气的,特别是荣庆哭这般杀猪似的嚎,没一会儿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呼哧呼哧地开始喘气儿了。
沈珩这时候才走过去,坐到榻边,冲她伸出手:“来父皇这儿。”
荣庆虽小,可对人情的感知也很敏锐。
她的认知里,最大的倚仗就是母妃,有母妃在,没人敢惹自己,可母妃都怕的父皇,她就也怕了,但她又能感知到父皇也疼自己,所以此刻是既怕又委屈还生气。
荣庆不但没过去,还往里头挪了挪,瞪着眼看父皇,时不时打个哭嗝儿。
沈珩便没强求,就这么教导女儿:“父皇只是拍了你的手一下,你就难过成这样,如果当众打了你的脸,你是不是更难受了?”
荣庆瘪着嘴,没回应,看见父皇慢慢沉下脸,才害怕地赶紧点了点头。
沈珩便知道只有震慑住她,她才能听进去话了,于是换上严肃的态度,质问:“那蒋娘娘呢?她身为你的长辈,被你当众打了一巴掌,只会比你难过百倍千倍!”
荣庆怯怯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
沈珩:“父皇刚才给你讲的道理,你现在可能听不懂,你只需记住一条,不管你以前如何,以后要做到尊重长辈,友善兄弟姊妹,对位卑之人也不能欺负,他们都跟你一样,有爹有娘,她们被欺负,爹娘也是要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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