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想拉拢那个即墨小姐,送宅邸这种事,交给属下去办也就罢了,他居然还亲力亲为,一应大小家私,竟都是他亲自圈点挑选的,你们说,这正常吗?”
“真不敢相信……”
那人咂舌,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怎么会有人娶了阴山琉玉不知珍惜,竟对其他女子示好,这可真是……”
“怎么就不可能了?”
九方少庚迎着这些玉京世族的目光拾级而上,神情散漫,不屑道:
“阴山琉玉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冲着那张脸才叫人高看一眼罢了,同样不满二十岁,人家即墨瑰出身寒门,凭一己之力抬高了整个即墨氏的地位,且比阴山琉玉突破八境的时间更早――她若有机会入灵雍,当初的灵雍魁首还不一定是谁呢。”
即墨氏崛起时间太短,玉京世族对即墨瑰更是了解不多,听九方少庚所言,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又知道九方少庚与阴山琉玉有旧怨,有人揶揄:
“真有这么厉害?少庚,平日可不见你这样夸谁,该不会是为了显得你丢掉相里氏不那么伤面子,故意抬高对手吧?”
九方少庚冷眼瞥去:
“就你那点实力,即墨瑰都不用动手,只放出定势,你连法器都取不出来。”
旁人又笑:“听上去怎么还怪欣赏她的?”
“是又如何?”
九方少庚的回答令周遭不少世族都有些诧异,众人面面相觑,从字里行间倒是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暧昧意味。
这个即墨瑰竟然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九方二公子另眼相待。
这位二公子,就连阴山琉玉都不屑一顾呢。
九方少庚今日之语,固然有他本人对即墨瑰的看法,但也有九方潜的授意。
不只是他,钟离氏那头亦得到了同样的告诫。
“――我不管你与即墨瑰从前有什么旧怨,不管当初是不是撕破脸皮打得不死不休,今时不同往日,家主要我们与即墨瑰交好,灵沼,收起你的臭脾气,否则不管婚期还有几日,当初能换掉二姐,今日也能换掉你。”
钟离氏的大姐烟芜对钟离灵沼肃然道。
后者的眉头拧得几乎能打结,但又很快松开。
大晁帝后之位,她不会让给任何人,为了这个目标,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绝不能因为一个即墨瑰而毁于一旦。
“……我明白。”
钟离灵沼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朝大姐投去锐利视线。
“但我不喜欢你同我说话的态度,我的未来夫君是当今帝主,你的夫君只不过是一个二等世族之子,姐姐,你不觉得你的态度应该再尊敬些吗?”
钟离烟芜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身上那件洁白昂贵的羽衣,笑意冷冽:
“帝主?你以为帝主就能高过我们钟离氏?我为钟离氏所做的贡献不比你低,我不仅是家主的女儿,也是祖母最喜欢的孙女,你想让我对你恭敬些,只怕还不够格。”
钟离烟芜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朝后方望去。
“收起你的无能之怒,即墨瑰来了。”
还有……走在她身旁的容色妖异的青年。
妖鬼墨麟。
这两人,竟然是一道来的!
灵雍学宫山门外的喧嚣声,骤然平息了几分。
无数人的视线落在了这两张生面孔上。
今日妖鬼墨麟只带了十二傩神中的四名鬼将,没了当日入京的声势浩大,倒能让学宫外的众多世族近距离看清这几名妖鬼究竟是何模样。
跟在妖鬼之主身后的蓝衣少年腰跨弯刀,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清冽锐利。
另一个身型矮小的少女面含甜笑,半点不像妖鬼,倒像个乖巧活泼的邻家妹妹。
在她身后的红发妖鬼才更符合世人对妖鬼的印象,不过也仅仅是因为气势外放,神情桀骜,而非有什么怪异之处。
走在最后的白衣女子,气质温和,仪容静雅,若不是与他们并行,只怕说是世族之女都有人信。
而率领着四名妖鬼的青年――
大晁人崇尚美姿容。
便是十恶不赦的凶犯,若是有一张好皮囊,世人也要怜悯三分。
从他们眼前缓缓走过的这位妖鬼之主,显然生了一张足以令所有人暂时忽略他身份的皮囊。
……简直像是从鬼气森森的林间走出来迷惑世人的妖异之物。
奇怪的是,与他并肩而来的少女分明容貌平淡,五官唯有一双眼称得上灵动清秀,但走在这位妖鬼之主身旁,却并未被他气势与容色所压,令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即墨小姐。”
钟离烟芜第一个上前,自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便对她笑道:
“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也难怪我四妹当初与即墨小姐交手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还想再得你指点一二,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她身旁的钟离灵沼所说的。
钟离灵沼的视线还停留在墨麟身上。
这般近距离细看,更能体会到妖异容色带来的冲击性,但紧接着,钟离灵沼想到的却是这个妖鬼之主夺取申屠氏三城后,不滥杀一人,不波及无辜百姓,军中有擅自劫掠者,当场斩杀的事迹。
比起皮囊,这般魄力手段,似乎更叫人高看一眼。
尤其是此人对阴山琉玉不假辞色,甚至令其当众颜面扫地,成了玉京城内的笑话,钟离灵沼每每想到此处,都颇觉快意。
她视线转而落在即墨瑰身上。
只是与即墨瑰扯上关系,这点又让钟离灵沼不悦。
琉玉与钟离灵沼多年宿敌,她眼珠子一转,琉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早知道就不让墨麟打扮得如此招摇。
怎么又叫钟离灵沼盯上了。
琉玉皮笑肉不笑道:
“灵沼小姐真想得我指点?”
钟离灵沼面无表情,眼神冷寂:
“当然,即墨小姐天赋卓绝,同龄人难以望其项背,灵沼若能得即墨小姐指点,三生有幸。”
琉玉笑着摇头:“听着不像真心话,有些阴阳怪气,看来灵沼小姐还是对我记恨在心呢。”
钟离烟芜冷冷扫了她一眼。
“怎么……会。”
以钟离灵沼的身份,何时有过这样需要曲意逢迎的时刻,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浅笑。
“当初不过是当初立场相悖,并非我本人对即墨小姐心存敌意。”
琉玉笑眯眯瞧着她:“也就是说,败在我手下,你是心服口服咯?”
见钟离灵沼佯装平静的面容陡然碎裂,露出底下熊熊燃烧的自尊心,他忍俊不禁地朝琉玉瞥去一眼。
怎么就连欺负人也会那么可爱。
“……当、然。”
“当然是什么意思?”琉玉眨眨眼,“当然不服?”
众目睽睽之下,钟离灵沼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掐死眼前少女。
可大姐的视线压在她头顶。
不仅不能流露任何不顾大局之举,还要抿出一个足够落落大方的笑意,道:
“当然服气。”
钟离烟芜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她对这个争强好胜、恨不得将全家姐妹都踩在脚下的妹妹没什么好感,见她难得吃瘪,竟也有几分快意。
钟离烟芜道:“既然化干戈为玉帛,即墨小姐不如随我们一道,钟离氏预留了席位,正好让即墨小姐瞧瞧这些时日月娘的进步……”
“那还是我们九方家预留的位置更靠前一些。”
九方少庚的声音压她一头,由远及近而来。
一听这声音,墨麟面上的笑意就消失得彻彻底底。
抬眸望去,果然见九方家的兄妹三人朝他们而来。
“正好即墨小姐与九幽尊主一同抵达,今日九方家的族老特意命我们兄妹三人前来相迎,不知二位是否赏脸?”
九方彰华面含浅笑,全然看不出当日与墨麟在天枢大街时的那点不愉快。
“即墨瑰,”九方少庚拧着眉头出声问,“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啊?”
在场所有人都有这个疑惑,只是没人如这位二公子一般,敢这样直接问出口。
琉玉随口答:
“在御道落车时巧遇,便一同进来,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
很不妥。
“妙仪,”九方少庚没好气地怼了怼妹妹,“你说有什么不妥。”
妙仪早就做足了准备,将纸板两手举得高高,都快怼到墨麟的脸上。
【有妇之夫在外要注意和女子交往的分寸贞洁是男子最宝贵的东西男子不自爱就像烂叶菜不守夫道的男子是要被浸猪笼的!!!】
纸板只在墨麟眼前晃了一眼就被九方彰华没收。
“小妹失礼了。”
仿佛无事发生,心理素质极佳的九方彰华面色沉静。
“所以,二位可决定好,到底要入哪边的席位了吗?”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在不动声色间卷起了一股肉眼难辨的暗流。
所有人屏息,视线汇聚于眼前二人身上,等待着这二人做出能够影响玉京未来局势的抉择。
学宫内的吞星阁之上。
与南宫镜一同看着此景的学宫宫正姬摇动羽扇,轻启唇音:
“短短一年时间,竟将仙都玉京的局势搅和成这副模样,你们阴山家的小孩子还真是了不得。”
南宫镜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身旁老者。
“小打小闹罢了,还是这位前辈家中的后辈,实在有些惊人,世人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想到,看似孱弱的幼蝉,背后也藏着玄武之能?”
慕苍水――或者应该叫慕容沧,那张苍老面容下,唯余一双眼还能依稀瞧见昔日的澄明。
“玄武之能?不过和九方潜那个老头子一样,藏于暗处,诡谲算计而已,算计得再多,也怕一力破万法。”
望向中州王畿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琉玉和墨麟的身影上。
慕容沧面容慈和,嗓音透着一种温和的冷意:
“就让这两个孩子,送那一老一小上路吧。”
第90章
檀宁刚从御道落车, 就从几个交好的世族贵女口中得知了学宫外发生的事。
待她匆匆行至擎云台时,果然见不远处悬绕一周的二层楼台上,东南方向坐着一片格外显眼的人。
“姬先生可真是会和稀泥啊。”
檀宁身旁的友人小声嘀咕:
“竟将钟离家、九方家的人都安排在了位置最佳的那片, 又让那个妖鬼墨麟和即墨氏的家主居中正坐――虽说远来是客,但这不是明知道这两家想拉拢即墨瑰,所以故意让这两人夹在中间避免冲突吗?”
世族重坐席排序之礼, 自阴山氏露出颓势之后,学宫就在为哪家世族居尊位而头疼。
现在好了,妖鬼墨麟与即墨瑰都是他们自己想争取的盟友,也是他们自己邀请来的客人, 占了尊位, 谁都不会当众表露不满。
唯一敢当众不满的只有檀宁。
她岂止不满,她简直快气炸了。
她看不惯琉玉过得太顺风顺水是真的, 但没想到有人践踏琉玉的尊严时,自己也同样看不惯。
琉玉弃了家, 舍了亲人, 千里迢迢嫁给他,他却对她弃若敝履, 转头对另一个女子殷勤备至,还堂而皇之与此女同进同出,让琉玉成为整个仙都玉京的笑话。
他怎么敢!
“你跟这个即墨瑰,到底什么关系?”
被突然冒出来的檀宁挡住了视线,垂袖雍容倚着椅背的玄衣妖鬼缓缓抬眸, 湿冷如苔的眼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周围几家世族都朝檀宁投来瞩目, 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今日阴山氏除了南宫镜, 就连阴山泽都未露面,想必就是为了避开这样的尴尬场面。
偏偏这个二小姐却不知进退, 看不清阴山氏如今地位,还敢当面质问。
这位妖鬼之主看上去并不是会给人留面子的那种人,真惹恼了他,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话,恐怕才更让阴山氏下不来台吧?
檀宁冲上前来说这番话,本就是一时冲动。
听到周遭议论,这才顿时清醒几分。
阴山氏并非昔日的阴山氏,妖鬼墨麟也不是那些讲究体面的世族。
他若恼怒,当众对阴山氏不敬,她又能做什么?
檀宁站在此处,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微薄,哪怕想要维护家族,似乎也只是在给家族添乱。
“宁宁,”九方彰华适时出声,替檀宁解围道,“这里尚有空位,到这边入座吧。”
檀宁缓缓抬眸,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和依赖。
琉玉见状却眯了眯眼。
“――我们是何关系,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已经准备忍下这口气的檀宁脚步一顿。
她一回头,正对上琉玉充满挑衅与戏谑的目光,琉玉与檀宁一同长大,太清楚要如何激怒她,果然见檀宁肉眼可见地升起怒意。
“这位就是即墨小姐吧。”
檀宁勉强攒出一个端庄笑意。
“听闻玉衡桥南边的那座宅院,乃九幽尊主出资购置,现在却是即墨小姐与随从下属在玉京的落脚地?”
琉玉靠着墨麟的方向歪坐着,手指绕着头发,无所谓道:
“那又如何?我与尊主一见如故,赠我一处宅院,不可以吗?”
她轻飘飘地用“一见如故”概括了二人的关系,倒叫周围竖着耳朵想知道即墨氏是否与九幽联手的人颇为失望。
檀宁不关心那个,她的脑子里已经满是自己气愤的尖叫声。
真要是合作关系赠一处宅院谁会在意。
但他们两人!
这个坐姿!
当她和其他人都眼瞎吗?就算没有什么暧昧举止,但就这个肢体语言,分明就透着不同寻常的暧昧!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而被人握住腕骨。
容色如玉的青年缓声道:
“入座吧宁宁。”
檀宁愤懑不平地望着他。
琉玉见此情形,笑了笑:“彰华公子,也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九方彰华对上琉玉意有所指的目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古怪,却又一时抓不到端倪。
“……九方家在玉京也有几处闲置宅院,即墨小姐若是觉得玉衡桥那边不够清净,彰可命人修整一二,随时恭候。”
檀宁不敢置信地盯着九方彰华的脸。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就算碍于身份不能替琉玉出气,一定要对这个即墨瑰如此殷勤备至?
琉玉托着腮轻笑:“多谢彰华公子,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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