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婶诚恳道:“妹子不是咱们不理解你,谁家不疼孩子?我也疼,你不知道佑儿他爹早早去了,我一个寡妇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咽了多少辛酸才把个小子拉扯,就想着他早点成亲生子,延续香火,我下去了,对他爹有个交代。女大不中留,迟早要出门子,咱们两家又不远,敏儿往后要想回娘家我绝不多说半个字。”
结亲不就是这么回事嘛?你体谅我,我体谅你,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再推拒,倒像不是诚心的,朱秀儿叹道:“既然媒婆都上门了,其他的事情也好商量着来,总要挑个稳妥子。”
“我找我们村老先生看过了,下月朔望就是最好的子,我们那边大财主也选了这一嫁女儿呢,有个好开头,婚后没有不圆满的。”
今儿已经中旬起头,距离下月朔望堪堪三十来功夫,着实太急了些。
林大婶是铁了心今儿做成这件大事,朱秀儿个嫁女的,反而被引导着走。好在还想着问一问闺女的意见,到底没给准话,等一家人商量了才能答覆。林大婶无可奈何,媒婆白来一趟,好歹讨了冯敏的八字打算去合一合,吃了下午饭,送走客人一行,总算没了外人。
冯敏其实听到了林大婶跟娘说的话,要说之前觉得方天佑是个好人,值得终生依靠,林大婶的焦急紧,却有些叫她退缩。
不得不说,林大婶很有本事,独自一个人将儿子培养地那样有本事,又置办下一份不错的家业,这样的婆婆合该讨一个温柔如水的孝顺儿媳妇,一定能和和睦睦过子,跟太有主见想法的人碰到一起,那不是针尖对麦芒?
又听林大婶想将婚期定在下月十五六,冯敏心情更低郁了。在刺史府时,人在屋檐下,拿着人家的钱受委屈情有可原,回到自己家里,还不能自由做主不成?冯敏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在朱秀儿的喋喋不休中,突然道:“娘。”
冯敏抬起头,舀了一勺玉米糊糊喂给蔡大宝,轻描淡写又不容置疑道:“拒了吧,别耽误人家了。”
“啊?”朱秀儿一时愣住,她还想着好好商量呢,怎么就到了拒绝的地步。
冯敏如今本就没有嫁人的想法,为了不伤爹娘拳拳爱女之心,方天佑又确实不错,是以劝解自己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今林大婶拜访的一这趟,却将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打破了。
林大婶着急给儿子找媳妇、着急抱孙子都没有错,问题在于冯敏不急,这桩亲事若是成了,不管依不依着婆婆,难受的都是低人一等的媳妇,何苦那个时候再后悔。
方天佑再好,冯敏也不想为了抓住这个尚且缥缈的依靠委屈自己,就这样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都该干嘛干嘛去。这样一想,心胸疏阔不少,将这一番分析又讲给爹娘听,冯敏长吐一口气,瞥了愣住的爹娘一眼,“难不成我年纪大了,你们就着急把我嫁出去?不想养我了?”
“这是什么话?”朱秀儿瞪她一眼,不过林大婶有句话说的很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外面是有些风言风语,他们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没经历过?说来说去,只怕耽误了女儿终身。
冯敏心情愉快地嘟着嘴,玩笑道:“大宝,姥姥姥爷不想养娘了,你养吗?你要不要?”
蔡大宝靠在冯敏怀里,吃得嘴巴油汪汪,双手举起来,险些打翻了碗,大声道:“要!”也不肯吃饭了,将自己的小碗往冯敏嘴巴边上推,奶声奶气地献慇勤,“娘亲吃。”
那可爱的小模样,一家三口全笑了,“哎哟,我们小肉儿怎么就这么乖呢,快吃吧,还轮不到你养呢。”
今儿月亮大,照彻黑夜,院子里明亮如昼。冯敏抱着蔡大宝,已经快将人哄睡了,急促的敲门声嘟嘟响起,蔡大宝一个激灵,也不睡了,挣扎着下地,小手一甩一甩去开门。
刚打开一条缝,看清外面的人,蔡大宝一个熊扑上去抱住腿,“爹爹!”
蔡玠将儿子抱起来,显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外出的衣裳浸着尘土,很有些急促,“敏敏。”这一声夹杂着焦急跟无措,仿佛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横亘在心口,不问不快。冯敏淡淡嗯了一声,蔡玠紧一步,“你家今来人了?”
陈妈妈这耳报神还真快,冯敏若无其事点点头,“来了,还是个有名的媒婆呢。”林大婶说的,应该不会错。
这一句分毫不差戳在某人心窝,表情几经变幻,放轻了呼吸,“你答应了?”
冯敏侧身让开路,将人带到院中坐下,上了茶,却没有其他话,完全不顾他内心情绪翻涌,焦灼难耐,老神在在逗蔡大宝玩。蔡玠何曾被这样拿捏过,一想到她要真答应嫁给别人,心就被扭成麻花了。
“敏敏,别折磨我了。”
“要是我答应了呢?你是不是准备出手整人?”
“……”都敢来挖他的心了,整人算什么,到底不愿在她面前露出穷凶极恶的模样,迟疑道:“……那是下下策。”
冯敏不虞横他一眼,不再理会,蔡玠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看不出答应定亲的人的欢喜,心里松快了一分,试探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别轻易嫁给不喜欢的人,表面再好,心里空落落的,那种子我知道,每一都是熬过来的。敏敏,我已经错了一次,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又那么远,要怎么办呢?”
难不成就算她嫁人了,他还打算守着她吗?冯敏心头微微触动,平心而论,他劝的这几句都很在理,嫁给没有感觉的人,可不是一辈子的折磨吗?明明已经拒绝了那边,可她隐隐就是不想告诉他,反而道:“我年纪这么大了,又不是黄花闺女,方家已经是选择范围内不错的了。”外面多少人这种看法,连亲戚也说过。
问题就在于,她再自珍自重,不肯妄自菲薄,世情的鄙夷践踏是躲不过的。
所以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才接触方天佑的?蔡玠单手握住冯敏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随着他的话语将温暖传递过来,“你很好,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下次谁再多管闲事,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替你出气好不好?”
“说的人多了,你收拾的过来吗?”
何况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何去堵悠悠众口,冯敏只当蔡玠哄她开心,又听他道:“你哥哥在军中的资历很不错,等再在京中历练两年,各方都打通了,有我在,再往上升不是难事,你就去京中生活好了。一家人在一起,离大宝也很近,可以经常见面,不是很好吗?”
湛亮的月光下,冯敏的脸犹如一颗饱满的珍珠,泛着柔润的光泽,目光清亮地注视他,蔡玠继而道:“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你不肯轻易相信我,我就等你,五年十年,什么时候你愿意了,只要回头,我就在那里。”
呢喃般好听的情话,谁会不心动呢,可她仍然考虑着更现实的东西,那紧紧封闭的心门,稍微松口,已是难得的坦诚,“你们府里一直想瞒着我的那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躲过一次已是幸运至极,我怎敢再重蹈覆辙?我又没有九条命,希望你能体谅我。”
原来那件事不止他一个如鲠在喉,至今耿耿于怀。蔡玠只想安抚冯敏,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给她听,“我爹当时就跟我说,妻妾斗争的残酷不亚于战场上真枪明刀的搏杀,我从喜欢上你开始,就只想着跟你厮守了。别人家的妻妾成群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只觉得麻烦,一辈子那么短,弄那么多不喜欢的女人在身边有什么意思。”有空还不如练武读书,陪陪儿子。
只是当时不管是家里、还是事情的发展,都不允许他回头,也不允许他中途换一条路,云阳又受困,阴差阳错下来,倒把她弄丢了,这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咱们分开这么久,我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过,除了你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再去分给别人,我保证,那样的事情不会再让你遇到行吗?”
敏敏怕妻妾争斗不休,他也从未想过纳妾,之前那一段,七八年对着个不喜欢的人都没想过纳妾,没道理拥有了心爱的人之后,再去自找麻烦。
“你不打算纳妾?”如果他不纳妾,她对豪门贵族的抵触至少减一大半。
“不纳,你在府里那么久,不清楚我之前的事吗?”
蔡大宝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怕他冻着,冯敏把人接过去,抱进自己屋子。盖好被子回头,蔡玠也跟了进来,他没多余的话,只是低低凝视她的眼睛道:“空口无凭,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你看。”
第51章 他心里火烧似的
思量既定,便由不得朝令夕改、左右摇摆,冯敏决心已定,爹娘怕她年轻人不经事,意气用事,来后悔,不肯轻易回绝方家。他们家两个老人自认没本事、没见识,跟其他手握生杀大权的家长全然不同,凡事只有劝的,不肯十分逆着儿女的心意。
不管是冯骥当初从军、迫不得已南下,还是冯敏被典去刺史府、归家再嫁,尽力不拖后腿,就是了。因是这样的爹娘,才会有体贴孝顺的儿女,凡所大小事总是顾忌他们的心情感受,互相爱敬。
冯敏担心爹娘受亲戚邻里闲话,口不对心支吾了一阵子,搞得自己极为郁闷,现下好容易下定决心顺其自然,也清楚父母迟早会转过这个弯,家里唠叨她听过就罢,再让她废一分心力去纠结却是不肯的。
冯老三就不说了,一向溺爱孩子,对冯敏也不肯多加约束。唯有朱秀儿,总想着是不是还有再商量的余地,林大婶再强势着急,作为求亲的一方,商量到最后总不会将姿态摆的比女方还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来我往着,没有不成事的。
结果她这样想着慢慢劝冯敏回心转意,谁又肯陪着耗子?
五月过后,天气一比一热起来,大中午金黄的阳光照在土泥地里也能反光,从早起便晒在院子里的水这会儿已经很热了。冯敏又烧了一壶热水,兑成温温偏热的样子,将蔡大宝脱的光溜溜,提着嫩藕似的小身子,还没放进水,人已经兴奋地开始蹬腿,隔着一道院墙,陈妈妈听见小少爷欢快的笑声。
蔡大宝太喜欢玩水了,每一晚上的洗澡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从前两开始中午又加了一次玩水的机会,更开心了,一身雪腻腻的肌肤,摸起来仿若没有骨头,白白胖胖像个小弥勒佛。光着身子坐在木盆里,笑的见牙不见眼,趁冯敏不注意,拘起水往脸上扑,自己给自己搓脸。
冯敏捉住他乱动的手,不准他喝洗澡水,小家伙便两只手扒住盆边,趴在盆里,光溜溜的屁股朝上,小劲腿在水里乱弹。冯敏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警告地喊他全名,“蔡大宝。”
这一声通常表示再闹就要生气了,搁其他事,蔡大宝见好就收,不敢再惹了,周围的人都溺爱他,只有冯敏舍得打。在水盆里却得意忘形,三五下洗完就会被抱出来,他还没玩够,蹬来蹬去不愿意洗,就是不愿意出来,闹了一会儿屁股上便被招呼了两下。
啪啪两声脆响,娇气的小家伙嘴巴一撇,泪珠儿盈满眼眶,眼见就要哭了。
朱秀儿上街买完东西,背着小背篓刚进门,没来得及歇口气,哭声穿耳,水也没心思喝了,掏出个刚买的木雕小玩具放在盆里给孩子玩,抱怨冯敏,“多费些功夫的事,就多洗会儿呗,你打他做什么?”
“你看我打的啪啪响,多半拍在水上,谁打他了?”扭头笑着捏捏蔡大宝漂亮的小鼻子,“又告状是不是?”
朱秀儿放下背篓,赶上来要抱哭唧唧的蔡大宝,这傻小子每次被他娘打哭,就非要他娘哄,谁也不让碰。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惹得周围人哭笑不得。
朱秀儿出门这一,碰上个熟人,得来个消息,一听便往家里赶,这一打岔差点忘了。将蔡大宝穿起来,陈妈妈也过来了,带了两个厨娘,说是大爷安排的。又说朱秀儿辛苦了,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身子不好,合该养着,往后有什么事只管那边吩咐一声就是了。
陈妈妈这人,原是个寡嘴拙舌的,聪明不外露,在府里看着跟谁都不亲近,却谁也不得罪。因着蔡玠的关系,不敢慢待冯敏,蔡大宝又跟冯家亲近,越加将冯家夫妇也高看一眼,几句话下来,说的朱秀儿心花怒放。
蔡玠的意思摆在那里,有点眼色的底下人就该知道怎么对冯家人,怪道陈妈妈之前一直管着大爷的外书房,一家子在蔡家都不错,这就是本事。朱秀儿原有些晦涩的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陈妈妈带蔡大宝在院子里玩,在堂屋里跟冯敏说话,“你要想好,实在不行,咱们就将方家那边拒掉,也省的人家瞻前顾后,办事不利索。”
这话倒有些意思,冯敏抬眼,朱秀儿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原来她今出门见到的熟人,是受人相托特意来打听冯家意思的,林大婶是很属意冯敏不错,可方家却并非冯家不可,自从方天佑去岁回来,在家乡露面,得知他未婚的人家,不少便起了意头。
有几家林大婶也很看好,不过因着方天佑的心意,将冯敏放在了最佳选择的位置上,这一而再的受阻下来,对于其他的选择不免就上心了一些。有一户条件还不错的女方家很积极,托人问了两次,林大婶也抵不住对方这么真心实意,不免就将跟冯家的情况透露了两句,女方家里也是轴,竟然就这么找了熟人来打探。
朱秀儿不笨,要说女方有三分着急,林大婶倒有七分迫切,对于上一次谈话过去也没几功夫,太着急了些。可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林大婶的心情,也就是冯骥有上峰介绍现在已经定了,不然她也着急,可作为被一而再催促的女方家,心里总有几分不快。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结不成亲家,大家体体面面把事情说开了就是。她原想着不着急回复,人家那边等不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者他们家里,隔壁的丫鬟婆子都派过来帮忙了,着实也有些理不清。
其实朱秀儿问了白问,冯敏的意思从未改变过,朱秀儿在等她想通,她何尝不是在等家里放弃。方天佑有更好的选择,她唯有祝福,表明自己的态度毫无勉强迟疑。
态度之坚决,没有半分暧昧的余地,朱秀儿还能说什么,也只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兼之对方天佑的祝福,夫妇俩亲自托人去方家说明了情况。
方天佑虽在家,这段子可谓忙碌,职责在身,只能抽空去冯家探望,冯家招待热情,从未表现出过半点不满。前几娘还跟他说已经带媒婆去冯家提亲,不便有结果,他还想着等定下来他就专门抽出来一功夫,带冯敏出来玩一玩,买点女儿家的东西,再将自己的心意表述一番,请她不要担心,怎么扭头娘又告诉他算了,还说另外给他挑了几个好的,让他另选。
他要是想另选,就不会直到现在还单着了,母亲告诉他的那些理由都很合乎情理,却不符合他的心意。冯敏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个真心想娶的姑娘,就算走不到一起,也得善始善终,亲口问一问她的想法。
这一下职,没再跟其他人混闹,迳直骑马进城找到冯家。彼时也就冯敏在家,朱秀儿跟陈妈妈抱着蔡大宝河边看热闹去了。打开门看见方天佑,冯敏泰然自若,一如既往的态度请他进院子,她则沏了茶水上来。
方天佑大马金刀往石凳上一坐,左手握着刀柄,肩背挺直,端肃的表情凝着一丝困惑难解,似乎不知从何问起,右手握着杯子转了半晌,方开口道:“我娘说你家拒绝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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