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在这种半阳半阴、半热半冷的交煎中,佟美佳陷入了熟睡。
睡梦里并不安逸,光影明明暗暗错落交织,恍恍惚惚间杂乱的脚步声在不停地响起。
她的脚陷进泥泞中,吃力地在往出拔,四周那些杂乱的声响令她心烦意乱。
下一刻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外日头西斜,黄昏暮色充斥屋内。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记忆随之复苏。
郑二爷已经在客厅里坐了大半日,眼瞅着要日落了,他也没有要摆饭吃点的意思,郑九爷有点不能理解,“二哥,你中午也没吃饭,晚上也不打算吃了吗?”
中午没吃饭倒也情有可原,那位上午把厨房搅和的天翻地覆,走的时候不忘把厨房来个原地爆炸。
大家一顿忙碌后,老祖宗也来了,老祖宗的双腿变成了鱼尾,和郑九爷前些日子从指头缝隙里的惊鸿一瞥没有区别,银色的鳞片覆盖在身上,高贵华美,漂亮得像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老祖宗倒是没嚯嚯,他把祖奶奶放在卧室里后,单独找郑二爷说了几句话。
郑九爷说着说着,很是不解道:“二哥,那位,祂从前也是这样吗?老祖宗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他一脸同情怜惜的瞅着自家二哥,觉着二哥这头发花白也是有原因的。
老祖宗倒还好,除了供奉和祭祀比较繁琐外,其他时候老祖宗都是安安静静像个花瓶,从不找事儿。
但那位就不一样了,今天有幸见识了那位的“可怖”,郑九爷顿时非常同情二哥,这族长真不是好当的啊。
郑二爷瞟了他一眼,“你过来有事?”
郑九爷讪讪:“老祖宗之前不是说要和祖奶奶结婚吗,我最近正好没什么事,要不我来帮着筹办他们的婚礼?”
话刚落,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祖奶奶,郑九爷殷勤的招呼,“祖奶奶,您醒啦,饿了吗,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这会给您摆上桌吧? ”
佟美佳点头,郑九爷乐颠颠地出门招呼人摆饭。
佟美佳坐在餐桌旁,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剥的吃着,一边问郑二爷,“吃饭了吗,一起吃?明月山庄这边的房子什么时候能盖好?”
郑二爷受宠若惊,“快了,用不了一周时间。”
佟美佳就没再继续问,饭菜很快上桌,她和郑二爷郑九爷一起吃了晚饭。
郑九爷话痨,全程喋喋不休地在说话,郑二爷瞪了他好几眼也没能让他闭嘴。
“郑明单独和您说话了?”佟美佳闻言,好奇地望向郑二爷,“说什么了?”
她似乎纯粹就是好奇,全无别的想法。
郑二爷犹豫一瞬后,低声道:“老祖宗说,那位或许要消亡了。”
“那位?”郑九爷一愣,“神明也会消亡?可今天祂炸厨房的时候瞧着很精神啊。我们郑家的神明若是消亡,那我们怎么办,没祂的庇护,我们会不会也要跟着一起死翘翘?”
郑二爷:“老祖宗还在。”
郑九爷愈发不懂,“老祖宗还在,神明怎么还会消亡,他们不是一体吗?”
郑二爷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望向沉默的佟美佳,以为对方是因为这事情难过,小心翼翼地安慰,“祖奶奶,您不必难受,神明不用继续忍受寂无之地的抽筋剥皮之疼也是好事,而且祂不算消亡,祂是和老祖宗合二为一的。”
佟美佳垂着眼皮,慢吞吞地咬着口中的一块肉,似乎很难咬,她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咬得很费劲。
郑九爷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好事啊。”
郑二爷愣了愣,用力地点头,“是好事。”
郑二爷很宅,平日里除了追电视剧,就是筹办祭祀供奉神明的事情。
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祖宅最边缘的地带。
没人清楚,他其实见过很多次祂。
他当族长的那晚,跪在祠堂里,从祖上那些记忆画面中惊醒时,看到通身漆黑的祂靠在门槛处,正吃着供桌上的那些糖。
他结婚那晚,特意留了很多喜糖放在窗台处,第二天窗台上剩下一堆的糖纸,还有一条血淋淋的大鱼,鱼很大,把窗台堵了大半,也把他的新婚妻子吓得不轻。
祂爱吃糖,
他给多少,祂就能吃多少。
渐渐地他和祂一样也喜欢上吃糖。
老伴儿去世时,夜深人静,他坐在门槛上无声痛哭,泪流满面。
祂展开大大的蹼手,漆黑的手心里躺着一块被它捏扁了的桂花糖。
祂经常趴在窗户外,隔着玻璃和他一起追剧。
也会和他一样,到处翻找被儿子儿媳妇藏起来的那些糖块。
就连他泡的养生茶,对方也会趁着他打个盹的时间尝尝。
再后来,祂从一个安静矜持又警惕的友人性情大变成一个到处捣蛋的调皮孩子。
祂会到处拆墙体石块,毫无规律不顾后果地拆,导致那段时间,他经常要在祖宅里到处转,看哪里的墙角或是墙体又被挖走一块。
他的两个小短腿成日里转无比大的祖宅,短短一个月时间瘦了三十多斤,因为老伴儿离世悲伤暴食增加的那些肉全都瘦没了。
祂终于不再拆墙时,又开始在厨房里倒腾。
祖宅里的厨房很多,几乎每个院子里都会备一个厨房,因为担心老祖宗某天醒来会想要吃食,这些院子里的厨房全都准备了新鲜的食材,什么时候进厨房都可以炒菜做饭。
挖完墙角后,祂又开始嚯嚯厨房。
每天晚上至少能炸两个厨房。
不及时灭掉就能引起火灾。
灭火器一批一批的朝祖宅运输,每个厨房都安了消防阀和火灾烟雾报警器。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
偏偏就这么诡异地发生了。
族人们很疑惑,搞不明白为什么祖宅的厨房会起火,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族人:你们祭祀时不真心实意,引来了神明的愤怒。
再后来,祂终于不再炸厨房,但每次来都没再继续和他一起追剧,而是在厨房中叮叮当当的搞饭。
他知道祂不吃饭菜,祂做的饭菜都给谁吃了?
祂在深海中遇到了喜欢的鱼类?不该是投喂鱼饲料吗?怎么就要炒菜做饭?
他怀疑祂被他和老妻的一日三餐影响,才会有这种行为。
又觉着心酸,又觉着欣慰。
祂把屋子里老妻为他织的毛衣全部拆掉了,毛线绕的满院子都是。
他差点气得没晕死过去,但也明白过来,祂想要毛线和毛釺子。
祂把祖宅里唯一的信号塔给扛走了。
没了信号塔,陪伴他半大辈子的电视屏幕变成了雪花点。
他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祂蹲在屋子外的鱼缸中,都沉默地盯着满是雪花屏幕的电视沉默。
再后来,祂频频给他托梦,要他炒菜做饭,用好看的餐盘装起来,送祂的新娘吃饭。
祂的原意比较凶残,大意是:饿到祂的新娘,就咬死他!
祂不说话,哪怕梦里也是,只会沉默地用竖瞳盯着他,但他总能明白祂的意思。
神明有了自己的新娘吗?竟然是一位人类新娘,而不是鱼或龟。
原来祂这段时间都在取悦自己的新娘?
郑二爷翻出自己的藏品,用最喜欢的金盘子金蝶子,各种各样的琉璃珠宝帮祂取悦新娘。
但凡是女人,都喜欢漂亮的珠宝金子,祂的新娘也不会例外。
只是没多久,祂不再托梦催促他送饭菜,祂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窗户外。
鱼缸里的水他几乎每天都会换成新,就为了祂来时能泡上新鲜的海水。
这次祂没有泡进鱼缸和他一起追剧。
祂耷拉着尾巴,耷拉着肩膀,垂头蹲在门外的屋檐下,雨声淅淅沥沥的,他觉着祂的心情此刻应当也是淅淅沥沥的。
祂没能追女孩成功吗?
对方拒绝了祂?
他很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但感情上,他当然是力挺祂的。
他让小孙子送来无数《让女友开心的999种方式》、《男人这样做能让女人欲罢不能》、《狂哥教你怎么追求女生》……
然后坐在门槛上,戴着老花镜为祂朗读这些书。
儿孙们一度以为他梅开二度,又送来很多这样的书籍,儿媳妇更是给他送了很多女人喜欢的珠宝首饰,都想当他的神助攻。
这些小兔崽子们,也不想想他这一大把年纪哪里来的精力梅开二度。
相比一身漆黑无比丑陋的神明,郑二爷对老祖宗的印象比较固化,老祖宗醒来行走的次数极少,通身透着不沾尘世俗事的圣洁。老祖宗其实更像神明。
不过,他们本就是一体。
现在,老祖宗和祂要合体了,用不了多久,祂就会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郑二爷的心头说不出的惆怅与难受。但又觉着自己这些情绪有些古怪,毕竟神明和老祖宗终于能合体,这其实是件好事。
吃完晚饭,佟美佳没留在这里,她开车迷你山地车进了明月山庄。
郑明也在明月山庄居住,郑二爷给这位老祖宗拉来一间超级大也超级豪华的一体房子,附带了超大室外游泳池。
房子坐落在离湖畔不远地草坡上。
郑二爷和郑九爷都以为佟美佳是和老祖宗汇合去了,并未做他想。
但佟美佳开着迷你山地车并没有去郑明居住的方向,她走了另外一条路,在偏僻地地方下车,穿过茂密的树林,到了湖泊河畔边。
短暂地沉默后,她一跃跳入湖泊中。
浅浅的水花无声荡漾开来,又缓缓地归于平静。
湖泊中最开始是正常的水流,从水中可以看到倒映在湖面。
和之前刚把头埋进水就是漆黑阴冷的寂无之地不同,这次跃进水后,似乎和正常的湖水没什么区别。
佟美佳的心情却没法好起来,反倒像是落入了寂无之地般冷的渗骨。
怎么回事?
难道寂无之地也会消失?
寂无之地是暮饫自己打造出来的,如果暮饫会消失,寂无之地跟随他一起消失也正常?
这个念头令佟美佳愈发冷的牙齿在打颤。
有那么一刻,她放弃了游动,身体飘荡在水流中一动也不动,像簇没有意识的水草。
月光穿透水面,斜斜落于她眼前,光影绰绰,可以看到那些在光影中游动的小生物,有小小的鱼儿,也有一些几乎不可见蜉蝣生物。
不过几日,它们已经生长在了这片水域中了吗?
佟美佳微微低头望向水底,隐约间,好似瞥见了一处五光十色的存在。
她绝望的灰暗眼底重新燃起色彩,一个扭动朝湖底游去。
体质异于常人的她,在水中的游动仿若一尾灵动的鱼儿。
她摇摆身体越沉越深,黑暗和阴冷感笼罩四周。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了任何的水流声响,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浓墨般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能凭借强悍的五感感知四周。
这是寂无之地。
寂无之地没有消失,只是缩小了。
之前可以覆盖整片水域,现在只能笼罩水底。
或许是因为祂能力变弱将要“消散”,又或许是因为没了诅咒的缘故,寂无之地也在逐渐变弱缩小。
只要寂无之地还在,就有希望。
佟美佳的心头微喜,她开始以脚下踩的位置作为记号,朝四面一点点的摸索寻找。
鲛骨是什么样子?
通身碧透?还是散发银润白芒?
鲛骨有多大?是类似骨头的外观吗?
佟美佳后悔没有细细的在郑明那里问清楚,但又想,若是问的多了,对方肯定会有所察觉。
她往返寂无之地多次,对这里也算熟悉,这里一片荒芜,除了“地面”铺满了会割裂脚掌的贝壳,没有其他东西,所以她其实找起来很容易。
只要寂无之地还在,半截鲛骨就一定能被她找到。
佟美佳给自己打气,在寂无之地地毯式地搜索。
接下来几天,佟美佳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寂无之地找寻鲛骨踪迹。
饿的时候,去明月山庄外找郑二爷蹭饭。
困的时候,就在暮饫搭建的彩虹色灯塔中眯一两个小时。
睡得不沉,总觉得浴室里有水声在响,暮饫在水声中从浴室里走出来。
但每次睁眼,都发现只是个梦。
寂无之地缩小的速度在变快,佟美佳干脆不再睡觉,除了补充人体的正常能量,就一直泡在水底。
郑二爷见过她这种不眠不休的状态,如他这样聪明的老头子,哪能猜不到佟美佳又去了什么地方。
他委婉地劝,“祖奶奶,您还是要先顾惜自己的身体。”
正在埋头吃饭佟美佳闻言,抬头盯着他。
四目对视的一瞬,佟美佳突然反应过来,郑二爷似乎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
而且,对她这种行为没有异议。
她以为郑二爷更倾向于郑明。
但似乎,不是?
佟美佳问他:“你知道鲛骨长什么样吗?”
郑二爷想了想,从他自己的房间里抱出一只满是玛瑙珠宝点缀的檀木箱子。
这箱子的外观莫名有些眼熟。
佟美佳瞟了眼郑二爷,隐隐约约,觉着自己有些明白郑二爷为什么没有把她最近做的事告诉郑明。
“祖上流传下一本残缺的异兽录,虽然很多异兽因为书页残缺描写的不太清楚。”郑二爷小心翼翼地把这本裱装过的残书打开,翻到关于鲛人的那一页。
第62章
“鲛人是海中王者,由天地蕴养,善用天地之术,它们的眼泪能变成珍珠,它们的歌声可以蛊惑世间生物,它们的鲛骨能令人长生不老,拥有鲛骨者,是鲛中之皇,海中之王,是人间至尊、世间神明。鲛人乱用天地之术,天地不容,后灭。”
郑二爷把这本书看过无数遍,里面的字句不仅能倒背如流,还能把一些晦涩难懂的语句翻译成正常的白话语。
佟美佳听他读完又用白话解释了一遍,勉强懂了,她面露茫然:“上面没说鲛骨是什么样子。”
郑二爷不像郑九爷那么不靠谱,这就令佟美佳越发不解,郑二爷拿出来读给她听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但她脑海里过了几遍也没找到特殊点。
郑二爷:“是没说,但很早以前,这页纸上有幅插画,画的是一只鲛鱼被五花大绑抽取鲛骨,鲛骨贯穿鲛人的脊背一直延伸到鱼尾,类似人的脊骨。但因为时间太长,墨汁褪色,这副插画看不清了。”
他指着插画的位置给佟美佳瞧,时隔久远,如今只能隐约看到瞧到一些印记污渍,图画具体内容轮廓完全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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