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昏迷中,冬蝉也能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她忍不住打颤发抖。
很快,就有一点温热包裹了自己半边身体,冬蝉努力缩起来想要汲取热量,然而还是无济于事,这点热量只能保证她不被冷死而已。
就在这种痛苦煎熬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她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一点光亮,是暖融融的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热量。
“......”冬蝉勉强睁开了眼睛。
真的有火光。
温暖的篝火照亮了这片不算宽敞的洞顶,流沙偶尔会从上方脆弱的房屋结构中落下来,而她正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陆吾的外套包裹着身体,陆予的体温和心跳又从另一边贴着她。从身体各处向大脑传达着柔软,稳定,安全的信号,几乎想让人沉溺下去。
“再停留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虽然没有刮擦,但没有防护服还是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冬蝉从陆予怀里坐起来,吞咽着发涩的喉咙,忍不住咳嗽了两下:“咳...咳咳......”
察觉到她醒来,两人立刻止住了话题。
“你醒了吗?”陆予下意识地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有一点点发热...有哪里不舒服吗?”
冬蝉扭头默默地躲开他的手。
身上酸痛,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点发热,但又从骨头缝里漫出的寒意,有点难受,但不算什么大问题,这是轻微污染的症状。
防护服早已经被脱下来丢到一边了,侧边破了个大口,肩膀上一截的料子都被拽掉了。
她在防护服底下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怪不得会觉得冷。
“抱歉,我太着急了。”陆吾轻声道:“扯坏了你的防护服。”
“没关系。”冬蝉摇头。
他们起码掉到了十几米深的城市内部,如果不是陆吾扑过来抱住她,她恐怕得直接摔死。
陆吾一直用自己的佩刀卡在流沙中减慢速度,两个人在洞壁间撞来撞去,即使不被扯坏,防护服的料子也早就在坑坑洼洼的石壁间磨损坏了,虽然他紧紧护住她的身体,但冬蝉还是在一阵颠簸碰撞间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感觉身体像要散架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就要开始娇气抱怨了,但现在冬蝉只是默默忍住了这种念头,手臂抱住双膝,竭力忍着难受感。
“只有我们三个吗?其他人呢?你的队伍呢?”她问陆予。
陆予说,“你掉下来应该不是巧合,地底城市里有大型的污染生物的活动痕迹......我的队伍也掉下来了,在这几天里损失了五位队员。现在就剩下我了。”
“......”冬蝉沉默片刻,还是安慰他,“节哀。”
他摇摇头示意没事,接着说:“估计地质坍塌就是因为那种生物在这个底下活动,挖到了关键支撑柱。”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上去。上去和其他人汇合,至于污染生物,再做打算吧。”
冬蝉拍拍身上的灰,刚准备站起来,就看见两人迟疑的目光。
冬蝉:“?怎么了?”
这件事似乎对于两人来说有点难以启齿,但陆吾只是迟疑了片刻,还是在她的注视下开口了:“......
这里的道路很复杂,而且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有一种可能,只是可能,但我们应该是在这里迷路了。”
冬蝉:“......”
冬蝉也被这话干沉默了。
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因为即使发生再多事情,无论冬蝉怎么样在心里否决了他们,但有一件事是无可反驳的,那就是陆吾陆予兄弟的战斗能力和业务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厉害。如果不是两人在文书、战斗、生存能力上的突出,他们不会被直派到她面前,也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到她面前了。
在以前还在管理局时,冬蝉出任务完全不用费心,甚至发展到了后期,她都不需要出门,只用等着两人将战果带回来就可以了——这种行为也导致两人后来将她囚禁起来时都完全没被外界发现,等到管理局总部发现这件事时,两人已经全权接手了她的职能。
木已成舟,总部最后默认了这件事。
冬蝉:“哈?”
看着陆吾无辜的神情,她甚至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但等她站起来,借着那并不明亮的光线四处张望时,她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个地底世界已经被流沙淹没大半,外面的景色都长得差不多,并且岔路极多,这里没有太阳月亮,甚至都没有多少自然光线,确实很有可能走迷路。
向外求救也不太可能,连防护服都在滚落时磨损破裂了,可想而知,她的终端也肯定早已经不能用了。
冬蝉只往外看了看就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喃喃地道:“那我的队员怎么办......”
安泽和萨尔维亚没有指挥官来分担管理污染度,他们不会有事吧......
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在关心那两个碍眼的男人。陆予不悦地压下眉眼,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回到原位上。
冬蝉一时间出神,陆予做这件事又太自然了,直到她回到原位坐下才反应过来。
“先别管别人了,担心担心自己吧。”陆予说。
“哦。”冬蝉闷闷不乐,并且态度不怎么好地回复他。
陆予感觉自己额角青筋狂跳。
过了一会儿,冬蝉坐着坐着就开始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垂着脑袋打瞌睡。
这样睡不太舒服,她向来又是最两人面前没有什么矜持态度可言的,于是很快,她就直接躺了下去,蜷缩着身子卧在篝火边睡着了。
“睡着了还这么别扭。”陆吾无奈地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陆予也坐近了一些,单手挡在她前面,免得一会儿看不住她,直接滚到火堆里去了。
篝火的光线照亮了两人如出一辙的眉眼。
陆吾低着头,神情温柔地用一只手垫在她脑袋下,他的黑发垂在脸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柔软。
他注视着冬蝉,一如往常那般。
三个人的影子错落地投射在石壁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第四个影子出现在三人影子那块凹下去的中央。
影子先开始是模糊的,仿佛老旧屏幕卡屏时那样抖动摇晃,但很快又变得清晰,遮盖了冬蝉的影子。
“哦。”
“哦。”
“那我的队员怎么办。”
“那我的队员怎么办。”
身影毫无感情地重复着,从它喉咙里发出的完完全全就是冬婵的声音,但却死气沉沉,像是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器。
“!”陆予抄起冬蝉,半是拥抱半是夹在手臂下,警惕地看向身后。陆吾也立刻站起来,拔刀而出。钢铁划过刀鞘,碰撞出清脆的细微声响。
声音先是在耳边徘徊,又逐渐凝聚,与此同时,那生物——他们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生物的范畴——但总之它开始凝聚起实体。
“呵。还挺会看人啊。”陆吾笑了一声。
在冬婵醒来前,陆予就跟他说过他们遇到的这种生物的事情了。
队伍里的人曾经给它起名叫“伪神”。
伪神会跟随人类,记录下人类交谈的声音,然后再一遍又一遍地复播。它复播时一般选择祈使句,或者呼救的句子。
它在人群中挑一个它觉得最弱小的人类,来模仿那个人的声音。
毫无疑问,现在它认为冬蝉是这里最弱势的人类。
诡异身影在两人的注视下凝聚成形状,苍白色皮肤、背生双翼,脸上先开始只是一片相连在一起、没有五官的皮肤,逐渐地,它凝聚起一个有些像冬婵的脸的雏形。
这一幕实在是诡异得可怕。
陆予换了个姿势,将冬婵的脸压到自己肩膀上,以免她看见这种画面。
实际上,就陆予这几天都观察来看,它没有出现过什么实际上都行为,它只是不断地跟随,重复。
但被它挑中的人往往会陷入一种难以言明,难以被他人理解的恐惧和癫狂,最终一个人默默地走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唔……呃唔……”
趴在陆予肩膀上的冬婵仿佛被惊动,不安地挣扎起来。
陆吾沉下目光,不再犹豫,直接上前一刀穿透那张未成型的脸,再用力往下一砍,锋利雪白的刀刃在把那段诡异的身体划出一片大口。
没有流血,它就如同来时那样消散在空气里。
“不好意思啊。但这张脸,在别人身上时果然很碍眼。”陆吾挽了个花,利落地甩去刀尖沾染的黑色物质,收刀入鞘。
“——!”冬蝉也在这个瞬间猛然惊醒。
伪神的声音、形状都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冬蝉自然也无从察觉刚才都发生了室内。
两人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件事,平白增加她的心里负担。
“走吧,我们试试看找找出口。”陆吾恢复笑容,语气愉快而期待,像是在哄她开心。
“哦……”冬婵揉揉眼睛挣脱陆予的怀抱站起来。
她有些迟疑,人也不太清醒,但是刚才在的脑袋深处………………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有些像自己,但更像是卡顿的播放器,无端让人觉得恐惧。
……算了,是睡迷糊了吧,别想太多了。
冬婵迈开步伐,和两人一起走入另一个通道里。
第18章
他们几乎在通道里迷路了一整天。
冬婵有很明显的路痴,对空间方位的构建能力很弱,但她对时间的感知很敏锐。
即使没有外力计时,也她能察觉到他们在这里面迷路了多久。
陆予在通道里尽量辨别道路,带着她往前走,做记号之类的方法完全没用,因为不管给多少条通道做上记号,他们都在没有见过那个记号。
他们走走停停,却没有再回到过之前的道路,每一条路都是全新的。
通道随处可见一些动物的尸骸,猫狗宠物,甚至还有几只牛羊,但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的尸骸。
这反而增加了诡异感,仿佛在这个永远也走不到头城市里,人类都凭空消失了一半——也或者有什么东西食用了他们的尸骨。
直到下午,三人才找到一条比较狭窄的通道,虽然有些昏暗,但这种通道比主要通道要更加适合露宿一些,没那么透风,也不用担心头顶的黄沙会突然坍塌。
冬蝉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随后再也坚持不住,向后栽倒下去。
“呼...呼......”
她呼吸声急促,体温滚烫,脸颊染着不自然的艳红。
这太不正常了,污染度明明并没有突破她的临界值,但却产生了严重的污染排异反应。
......而且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
似乎总有声音在呼唤着自己,这个声音最开始是像机器一样毫无感情,甚至经常卡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她和其他人语言交流变多后,这声音就逐渐清晰,变得像是她的声音。
这种幻听和一模一样但又全然不同的道路一起增加了她的茫然和模糊感,甚至让她感觉分不清那到底是幻听的声音还是自己真的在开口说话。
“冬蝉。”陆吾单膝蹲下来,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冬蝉摇摇头,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陆予拧开水瓶,抵到她唇边,她才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点。
“还是让我们背着你走吧,别勉强自己。”
“......”冬蝉小声地吐槽:“让你背才勉强我吧。”
一点细微的疼痛感在胸口蔓延开来,让他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她宁可勉强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再依靠两人了吗?
因为他们曾经刻意操纵过她,刻意把她娇惯得不问世事,才得以接替了她的权柄和职位,所以她有了防备心。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陆予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卑劣和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她吃了很多苦吧。
陆予不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是为了这件事而痛心。
在来到这个陌生的、危险的世界后,她吃了多少苦呢?又有多少次,因为不能信任别人,因为担心别人也像他们一样别有用心,而勉强自己,苦苦支撑?
他一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多么荒谬而无可回转,一边又期望能在这个荒谬世界里得到她的片刻垂首。
然而冬蝉却完全没在意这点小事,靠墙坐了起来。
到了夜间,温度骤然下降。
沙漠的夜晚格外的冷,更何况这里是地下,是污染源汇聚的地方,如果没有篝火,人在这里根本活不过一个晚上。
陆吾一边将一份加热过的军粮递过来,一边担忧地询问她:“真的没事么?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这种军粮的包装袋很薄,只需要在火边热一下就能食用,味道当然是不能强求的,但在这种境遇下能有一口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手里捧着的热度让冬蝉觉得好一些了,她喝了口汤,才回答:“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
“没事。”
“没事。”
耳边的声音又开始作怪了,冬蝉不确定这是不是污染照成的幻听,这段时间她承担的污染量一直居高不下,幻听、幻视,也算是高度污染里的常见症状,她干脆没说出来,反正这两人对污染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她自己。
她能处理好的。冬蝉想。
“别太逞强了,今晚盖着外套睡吧。”他说的当然是指自己的外套,冬蝉现在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别拒绝,要是你出什么事,巴别塔和你的队员就要活剥了我们俩了。”陆吾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调侃,诱哄她接受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冬蝉本来想拒绝,但这里的晚上实在是太冷了,而她又太过于难受,如果再失温的话也只会加重病况拖累队伍。
“嗯,好吧。”她说。
脑子里的声音也说:“好吧。”
陆吾抖开外套给她披上,那外套上还有一些他的体温,有一种温柔的甜味。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度和甜味确实帮她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冬蝉放松下来,篝火的光映着她漫不经心的脸,因为石壁很冷的缘故,冬蝉从最开始靠着石壁的姿势换成了抱膝而坐,陆吾原本雪白的外套沾上了灰尘,此刻披在她肩膀上,蜷缩着姿势,像一只正在巢穴中发呆的可怜小兽。
陆予看着她,忽然感觉心里很柔软,像是有什么空缺的地方再次被填满,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满足快感。
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凝视,陆予低下头,挑起了一个话题:“物资倒还剩得多,能再坚持几天,但再这么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也不太行。”
陆吾接话:“别再考虑绕出去了,明天我们可以城市内部走,虽然也有风险,但可以搜寻一下物资,可能还会有一些医疗物资或者看过污染针剂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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