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算什么敌人,充其量就是一个见过很多次面的路人。
文清秋:“…”
好奇怪,明明是夭捺和伪人的对话,却是她文清秋被攻击了两次。怪让人无语的。
“言归正传。”夭捺用手指卷弄着她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我打听到的结果就是——你通过职业给病人私下安排手术,让病人在手术中死亡,再安排伪人进去假扮死去的病人,让伪人混在精神病人之间好好学习人类的知识,等学成后再宣布他们病好出院了。”
“当然学不好也没关系,精神病人住在精神病院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也算个好去处。”
夭捺都说到这份上了,医生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这件事与'我是伪人还是人类'的结论,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夭捺笑了,吃惊于大家的联想能力那么差:“医生你从来没死过啊,无论是文清秋入院,还是伪人占领医院,你始终坚守在医生的岗位上。”
医生这个职业的含金量,不是伪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握的技能,终究引起夭捺的怀疑,
因为是医生本人,所以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工作;因为是本人,所以行为举止没有反差;因为是本人,所以证明他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伪人的统领是人类!
夭捺说完这些分析后,不需要医生亲口承认,文清秋都已经信得十成十了。
“我不能理解。”她指着监控器上的尸体,质问道:“你是精神病医生,我们多相信你啊,你居然联合那些怪物要我们的命!”
“谁稀罕你们的信任。”
医生对文清秋的真切控诉不屑一顾。
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再掩饰什么,干脆直言自己作为医生,最讨厌的人,就是他的病人。
“你们得了精神病,就可以肆意释放自己的情绪,随随便便对待旁人,凭什么?”
“你知道我被患者打多少次,你知道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还要哄着你们有多辛苦吗?”医生忽然摘掉脸上义眼,拿着手里。
义眼发出的光芒好像投影仪,光线照应在对面的墙上。构成一幅画面。
义眼所看到的,记录的,都是最真实的精神病院画面,妄想症患者觉得她之所以会生病,是医生想要囚禁她的借口,躁狂症患者在好无预兆的情况下扇他的耳光,在饭堂捅他一刀。
医生身上的伤总是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就这样,在这个对于精神病人来说是精神净地,对于正常人来说是荒芜之地的地方,生活了十五年。
“明明刚开始,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精神病人,但好像我医生身份注定在病人对立面,我慢慢开始讨厌你们,为什么你们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浪费公共资源。”
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闯进投影画面里,占据了画面的中心。
自从她出现后,画面的其他人都是虚化,医生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这个女孩穿着病人的衣服,很明显,她也是精神病患者之一。
不同的是,她会温柔地对医生说话,会像正常的病人那样,对医生说辛苦了,谢谢你…她的存在让医生的世界变得明亮,就连义眼里记录的画面,也跟着亮堂、鲜艳了许多。
很明显,医生喜欢这个女孩,也因为这个女孩改变了许多。
他的工作态度变积极了,也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开始频繁巡视病房。
可这样美好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某一天晚上,女孩被同一寝室的病友推下楼死了。嫌疑者是一名有杀人罪嫌疑的精神病人,也因为女孩的死,审判得以推动,犯罪者被判刑了。
可那个会对他说谢谢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医生将义眼收回来,沉默了许久,看画面上的装潢,距离今天应该有一段较久的日子了,可是他一直保留着这些录像,很难不说是缅怀录像里的女孩。
许久,他才发出被揭穿后的第一句话:“伪人,也挺好的。”
“它们承诺过,可以把她还给我,只要能重新见到她,杀光所有的精神病人又怎么样,反正他们都不该活着!它们没有资格!”
医生的怒斥充斥着一整个房间,直到尾音在半空中消散。
沉默。
监控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久,夭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便是一句:“医生,你生病了。”
“你说什么?”
医生没料到夭捺会是这样的反应,当初他给伪人看这个女孩的时候,它们都被感动了,并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把这个女孩复活。
原以为夭捺和文清秋作为两个人类的女孩,应该会比非人类的伪人,更感性一点才是。结果他只收获了两张迷茫凝重的脸,还有夭捺的一句毫不客气的:“你病了”。
“我可是精神病医生,我怎么可能会生病!”医生不屑一顾,能在赛博当上医生的人,无一不是从中产厮杀出来的精英,人生应有尽有,怎么可能会生病。
文清秋闻言翻了一个白眼,“难道我们是什么一无所有的人吗?感到痛苦和拥有了多少,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夭捺则更平和、冷静一些,说:“精神病医生也是会生病的,你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受到了病人的影响,开始厌世,主动逃避社交,甚至有了自杀倾向。”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医生毫无意外地笑了:“你们现在是在我面前装心理医生吗,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自杀倾向了?”
“那个女孩是你。”
夭捺一句话,终结了所有的对话。
就连文清秋也被她的爽快给吓到了,瞪大眼睛,低声喊了一句:“夭捺…”
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呢!
夭捺才不管这么多,她从女孩露面开始,就想让这位同时集齐妄想症、抑郁症和躁狂症,厌世倾向自杀倾向的医生好好去看看病。
因为那个活在他记忆的女孩,分明就是女装的他啊!
在夭捺和文清秋的视角里,是医生戴上假发,穿上女病人特有的病号服,对着镜子说:“今天辛苦你了,谢谢你了,医生。”
也是他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温和地说:“今天的你非常勇敢,又撑过一次治疗呢,很快就能离开精神病院了。”
最后依旧是他穿着女装跳了楼,还冤枉那位有杀人罪嫌疑的女病人,说是她推的。
分明录像里所有的女孩都是医生自己啊,他却用看另一个人的目光凝视着女装的自己,并将其当作精神病院所有的救赎与生命唯一曙光。
“怎么会?”
医生再次摁开义眼,录影重新播放。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观看内容似乎变了许多。
如同迷雾下的黑森林骤然拨开浓雾,露出了里面绿意斐然的树木,病人也变得可爱许多。
他的双手和声音都在颤抖:“你们在说谎,它们也看到了她,亲口说她是最可爱的人类,一定会想尽办法复活她,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的。”
“污染物确实不会撒谎。”
夭捺的话似乎佐证了女孩存在的真实性,医生的唇角微微勾起。
然而她下一句,便是:“可前提是——它们能认清人类的长相。你觉得以它们的智商,可以分清楚女装的你和现实的你之间的区别吗?”
夭捺的话如同盛夏的暴雨,醍醐灌顶,直接就把医生干懵了。
恰好义眼录制的画面来到女孩出现的节点,医生缓缓抬头看向画面中央,那是一块镜子,他正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戴着假发的自己。
然后对着镜子,他露出了仰慕,喜爱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丽丽,医生。”
他捏着嗓子,模仿一男一女两个对话,黢黑的眼圈暴露了他当时的精神状态。
录像第二次结束。
第二次观看的时候,内容似乎变了很多,原先觉得十分温馨、可爱的小情侣相处情节,都变成了一个人坐在角落、捧着镜子自言自语的瘆人画面。
医生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原来我生病了吗?”
文清秋看医生反应古怪,都有点害怕了,夭捺还在旁边刺激他,说:“你想复活的女孩压根就不存在,伪人不可能让她站在你面前。傻逼,你被污染物利用了!”
第108章
精神医生生病了。
这位在病人面前说一不二,以至于被伪人盯上利用的医学精英,原来也是一个精神病。
巨大的精神冲击使他呆滞在原地,义眼里投映出的画面成为最有力的作证,他看向监控,杀戮后的监控画面冲击视觉,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比那些精神病人还要危险,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涉入了毁灭全人类的工程里。
夭捺静静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忽然,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悚抬头,他发了疯地扒拉自己身上圣洁的白大褂,用力勒紧脖子上的领口,行为举止好像一个想用衣服勒死自己的精神病人。
随后他的表情突然扭曲,所有的五官都在朝右偏移。他在努力不让自己转过头来。
可仿佛有另一个力气在控制他的脖子,尽管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却还是无法阻拦,他的头颅一点点转过来。咔嚓,医生的脖子被扭断了,他的后脑勺转到身体的正前方。
他用手背缓缓拨开头发,露出一张藏在后脑勺里的脸。
嘶,夭捺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后脑勺上的脸依旧是医生自己,只不过是女装的他,没有嘴唇的嘴巴突兀涂着口红。
被迫将脸扭到身后的医生发出恐惧万分的尖叫。
“骗子,你给我滚下去!”
在发现真相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背负的是即将成型的心上人,所以从不觉得害怕。
可自从知道所谓的心上人就是生病的他后,医生这才惊悚发现,这个趴在他身上的怪物究竟有多可怕,他一直趴在他身上,不断学习如何当好一个人类,如何当好一个医生。
它要取代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医生浑身颤抖,可伪人的头呆在他身上的时间太长了,两人就像一具身体长出来的双子头颅,完全无法分开。
“啧。”
它甚至可以人模人样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夭捺熟络吐槽道:“所以我不喜欢这个世界,这里的人脖子断了还能活,真的太难杀了。”
医生被扭断脖子还能说话,这完全不符合人类自然形态,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植入义体,这里的大部分伏案工作者会选择将颈椎换成高软弹性材质,能更好地适应伏案工作和学习,也是这种弹性材质能让他们的头颅三百六十度旋转也不会断掉。
于是医生的后背鼓起一个大包,那是旋转颈椎后的结节。伪人对这种独特构造啧啧称奇。
夭捺却没有说话,失忆后她对这个世界一点儿都不熟悉,没办法回答评价世界的问题。
而且她和这个怪物很熟咩,叨什么家常?
“嘻嘻嘻,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失忆了,应该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颗头吃吃笑道:“不过我真的挺佩服你的,失忆了还能找到这里的。难怪联邦愿意将你这样的人招收入编,果然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一时间,夭捺都分不清楚——对方这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嘲讽她?
毕竟她是在替联邦出任务的期间出事,联邦却轻描淡写地对待她的死亡。她语气冷冽道:“果然在赛博呆久了,连人类擅长的挑拨离间都学会了。”
“比你来得更早一些罢了。”
“少废话,带着你那群低智的生物滚出精神病院,我还能饶过你们。”看在同类的份上。
吃吃吃,它继续笑。
后脑勺笑得前仰后合,累了后才继续说:“你看到我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吗?”
“我们既然敢在医院大开杀戒,就证明我们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逃避裁决,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啊。”
——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
夭捺将这句话放在心里,反复念叨了两次,目光缓缓落在面前宛如双子异种的身上。
一个惊悚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诞生,她感到头疼地问道:“你们不是伪装人类,而是顶替?”
这两个相像的词,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一个是假货换真货,一个是假货逐渐变成真货。
说起这件事,后脑勺顿时有些得意洋洋,不分场合、洋洋洒洒介绍起它们在赛博的战略:“这也是我从义体这个新东西身上,学到的方式。
这里的人们会用更好的材料替换凡体肉身,以达到更好的使用效果,而且我还注意到:人类更换义体后只需要在身份认证系统上更新一下新器官,过程非常简单,也没什么门槛,因为义体植入手术稀松平常,只要不大规模改变生物特征就不会引起身份认证系统的怀疑。”
伪人来到赛博后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不就是身份认证系统吗?
夭捺闻言,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而医生听到自己的后脑勺说出这么高水平的话后,愤怒了。
“难怪你对义体的事情那么好奇,一直在追问我,还偷看我的书!”
“什么叫做偷看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看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小偷呢?”
伪人跟在医生身上,从医学方面学到了不少东西。既然义体可以植入,伪人就不可以吗?
众所周知,没有比污染物更好的东西了,于是它产生了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先从一条腿开始伪装,然后是一只手,一个器官。”
伪人本身千变万化,变成某一个器官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就这么一点点蚕食某个病人,逐步更换身份认证系统上的生物资料。
就有点像换器官的时候,不小心换了一个有癌症细胞的器官,随着细胞每七天更新换代,癌症细胞杀光原住民细胞后游遍全身,最后占领了整个人体。
这就是伪人的策略。
——人最终变成了伪人,系统上却是正儿八经的赛博公民。
成功把夭捺听酸了,居然真被他们找到漏洞,拿到合法身份了。
而且伪人地的义体策略就意味着:所有的伪人都是能通过身份认证系统的成功实验品。在系统认证下他们都是人类,夭捺杀他们等同于杀人。
无论夭捺怎么做,后果都会不堪设想——夭捺杀他们,就得进最高裁决法庭,不杀他们,伪人们有的是办法修改受害者们的记忆,改变他们的口供,将罪行都推到夭捺一个人身上。
后脑勺得意洋洋地哼着歌,身体坐在监控室里一动不动。
它想要好好欣赏夭捺纠结万分的表情,结果只看到一张冷漠、毫无感触的脸。
“…”
怎么是这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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