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腓特烈一世的声音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愤怒情绪了。
“德意志足够大,容得下两个罗马皇帝。”威廉不咸不淡道,“趁着您和圣座都在意大利,不妨邀请我的妹夫和您的表弟萨克森公爵来到这里,加冕为您的共治者。相信在您的儿子还年幼、且处在我弟弟'照顾'中的当下,这个策略能够有效增强帝国的稳定性,并确保和今日类似的危机再度爆发时,帝国境内有人调停。”
第46章
不论这个条件有多么令腓特烈一世震怒,但在受人钳制的当下,他仍不得不同意这个条件,威廉立刻给狮子亨利写信让他和玛蒂尔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罗马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共治皇帝和皇后。
出乎意料的是,狮子亨利对此固辞不受,“我爱上帝,但我也爱我的哥哥” ,鉴于他坚决不肯前往罗马加冕,这个“二帝共治”方案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威廉觉得就算狮子亨利这一次没有趁哥病要哥命,他哥也不可能对他关键时刻靠不住的行为轻轻揭过,但在狮子亨利决心已定的情况下,他也不能以大舅子的身份迫使他同意,否则以这对表兄弟薛定谔的兄弟情他们说不定真的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在额外勒索了一笔赎金后,亨利二世和理查也如约撤军并释放俘虏,毫无疑问,这次干预教皇和皇帝之争的行动是安茹家族在外交和军事上的双重胜利,在解散法兰克和减免领地内的教会税成为既定事实的情况下,他们还得到了西西里国王这个强大且富有的姻亲,总而言之,形势一片大好,他们要做的是抓紧这段宝贵的战略机会期整顿国内事务、巩固现有秩序和维持家庭关系------从罗马回来后,威廉得知了一个消息,阿黛勒怀孕了,换而言之,他要做父亲了。
不同于他和腓力那虚假且塑料的“父子”关系,这是他的亲生孩子,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一个原不存在却因他而存在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威廉的心情非常复杂,在他还没有完全接受并消化这个事实时,他的好弟弟已经兴冲冲地开始关心他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
“如果是个男孩,你想给他起什么名字?”小亨利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威廉本想说理查,不说别的,他儿子有理查一半的军事点数他就心满意足了,但看着小亨利的表情,威廉觉得为了预防可能的家庭战争他还是先退让一步吧,“叫亨利,和父亲一样,也和你一样。”
“是的,亨利是个好名字。”小亨利相当骄傲道,“威廉也一样,我和玛格丽特也商量好了,我们将来的长子就起名叫威廉。”
虽然历史上玛格丽特和威廉·马歇尔的绯闻真假难辨,但为了保障小亨利的家庭稳定,在发掘了威廉·马歇尔这个人才后威廉的选择是让他安心留在埃莉诺身边当保镖,而不是参与到他或者小亨利的家庭中,不过考虑到他和玛格丽特曾经的婚约,小亨利要是真给儿子起这个名字那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作为一个乐子人也顶不住。
送走了前来探望的小亨利和玛格丽特后,这一天也快要过去了,在就寝之前,阿黛勒忽然听到威廉问她:“你觉得我可以做个好父亲吗?”他的目光从她的腹部移到她的脸上,“或者说,我现在是个好丈夫吗?”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疑问呢?”阿黛勒反问,“你当然是个好丈夫,你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在阿黛勒看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毋庸置疑的,威廉三世英俊、温柔、富有,从各个角度看都是个比路易七世优秀得多的丈夫,而他们结婚的理由是结盟而非赌约,这使得她的孩子不会和腓力一样成为损害她家族利益的存在,反而可以成为两个家族之间真正的纽带,她可以真正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爱这个孩子并期待他戴上王冠,不必面对妹妹和母亲两个角色之间的冲突,但她年轻的丈夫显然没有和她一样单纯地沉浸在为人父母的喜悦中,他所思虑的比她更多:“可一个真正的好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都觉得我父亲是个好父亲,在这个时代他确实算一个好父亲,可他仍然伤害着妻子和孩子们,尽管他自己觉察不到这一点。”
他父亲,亨利二世,虽然和这位君主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阿黛勒能感受到他是个专横的人,联想到他那位已经成为修女的情妇和他与妻子长期分居的现状,她觉得她大致猜出了威廉心结所在的原因:“你怨恨你的父亲吗?”
“我爱他。”威廉说,他半低着头,这使得他英俊的脸孔埋藏在阴影里,有一种异样的虚幻和脆弱,“他有很多毛病,可他有正常的情感,只是有时候他对子女的爱会以专横独断的形式呈现。可和一些真正不配为人的人相比,他作为父亲和丈夫都是可接受的。”
“什么是'不配为人的人'呢?”阿黛勒的心跳微微快了些,她察觉到她丈夫的心流露出脆弱的、彷徨的一角,她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威廉,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怪物。”威廉淡淡地说,但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他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平静,“但从他的外表上看,你看不出这一点,他英俊,优雅,风度翩翩,出身名门,他可以吸引女人,尤其是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女人。”
“他吸引了这样的女人吗?”
“对,准确地说,是他追求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她很美丽,但父亲早亡,她需要供养一整个家庭,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丈夫替她分担这样的压力,而那个男人的出现像一道强光照亮了她的世界。”
“这个开端很美好。”
“是的,男人喜爱女人的年轻貌美,女人也急需一个依靠,他们迅速相爱并结婚了,但男人很快厌倦了女人。他认为女人肤浅,愚蠢,贪婪,索要爱情和关怀这样她根本不配享受的东西,他婚前婚后的态度变化令女人痛苦不已,她想要挽回丈夫的心,但她的所做所为只是让丈夫更厌倦她,于是她开始试图通过孩子吸引丈夫的注意。”
“她生下了孩子吗?”
“她结婚不久后就生下了孩子,一个长得很像父亲的儿子,她让她的孩子去找他在外寻欢作乐的父亲,如果父亲不为所动,她就使劲地掐他,扭他,似乎伤害这个肖似父亲的孩子就可以达到报复丈夫的目的,但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孩子对没有人性的怪物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开始带着情人登堂入室,公开地羞辱妻子并宣布她是个疯子,再到后来,他认为妻子已经是他的耻辱,他不如及早兑现她尚还存在的价值。”
“他做了什么?”阿黛勒的心跳得更快,她意识到那一定是个丧心病狂的行为。
“因为他的妻子还很美丽,她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这个男人的地位也不像国王那样尊崇,即便是国王,也总有邻国的君主与他竞争,人的野心和欲望总是没有上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是一种可以交换的资本,尤其这个妻子本身也有一定的名气和地位。”
“难道......”阿黛勒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猜想,而威廉点点头,漠然道,“对,他让他的妻子做了妓/女,在那个扭曲的世界,他妻子的抗拒反而增加了怪物们的欲望,人总是更喜欢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那后来呢?有没有其他人为那个可怜的女人主持公道,国王,还是主教?”
“没有国王,没有主教,他们不会审判自身,结局就是那个女人彻底疯了,她和她丈夫都死了,他们的儿子继承父母的遗产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威廉说,“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一个不配为人的人和一个被他毁掉的女人,和这样的父母相比,大部分的父母都可称为圣人。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解脱,但那样的怪物根本不值得她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而他所受到的惩罚也不足以弥补他的罪恶。”
他似乎想要维持他的平静,但他根本掩盖不了他眼底的恨意,阿黛勒忽然觉得心口微悸,如果只是道听途说,他为什么要憎恨呢:“你怎样看待他们?尤其是这个女人。 ”
如果她是这个女人,早在丈夫开始转变态度时她就会为自己打算,可在大部分人的道德观中,即便丈夫伤害了妻子她们也不应反抗和复仇,克吕泰涅斯特拉因谋害丈夫的罪行被唾骂千年,可谁记得她仇恨的根源是丈夫献祭了女儿?这是她的想法,但她不确定她是否应该表露出这一点。
“她是个不幸的女人,而她身边的所有人,趴在她身上吸血的亲戚,怪物一样的丈夫,目睹这一切却无法改变这一切的儿子,他们都不是无辜的。”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有钝锈的刀正缓缓划过他心脏,在这种绵长的、被剖开的痛苦中,他反而能够察觉出一点轻松,好像这样的行为就能赎罪一样,“她自己也一样,和认知不相匹配的美貌是灾祸,财富也是,尤其她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我总是在想,如果她能更清醒理智一些,早日离开这个男人或者不以伤害自己的形式报复他,也许她的命运会有不同。”
“女人是弱者,弱者是强者的玩具,而婚姻给这种欺压和掠夺披上了神圣的外衣,服从丈夫是上帝规定的美德,毕竟女人不过是男人的肋骨罢了------可我不想接受这样的逻辑,不论我是不是得利者。”说出这句话后,他终于感到轻松了些,他望着阿黛勒,目光终于清明一些,“我依靠婚姻得到了利益,我必须尊重给我利益的人,而不受限于世俗规定的道德,有野心、有能力去打破那有形或无形枷锁的女人,我发自内心地尊重和敬佩她们,比如我母亲,比如你。 ”
“在我的父母刚结婚时,他们都认为对方是自己理想的配偶,我父亲欣赏我母亲的野心和才干,他有自信可以驾驭她,而我母亲相信我父亲能够因为我祖母的原因理解她身为女继承人的不易,尊重她的权利而非像路易七世一样把她当做得到阿基坦和男性继承人的工具,可即便我的父亲已算少有的认可女性才干的男性君主,男人和女人的认知也有差距,所以他们最终仍然分开了,也许在某一种可能下,我母亲会直接起兵反抗父亲,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家庭便彻底分崩离析了。”
“我爱我父亲,但我害怕我会成为他那样的人,他那样不理解妻子、伤害妻子而不自知的人,路易七世或许也觉得他是个好丈夫,但我知道你并不这样认为。”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而我同样害怕,当我成为父亲之后,我也会因为不了解我孩子的想法把一切都搞砸,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差点搞砸我和我弟弟们的关系,这是我恐惧的根源。”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阿黛勒说这么多,也许就跟亨利二世一样,你总需要一个完全信任你、理解你的人。他面前,阿黛勒的目光同样幽微低垂,良久之后,她才缓缓道:“我从没有想过,身为女性那离经叛道的野心是真正可以被理解并认同的,我的哥哥们宽容我,是因为他们爱我,并且清楚我爱他们、我的野心是为他们谋取利益,如果这样的野心出现在他们的敌人身上,也许他们就会痛斥她是该下地狱的女巫。”
就像腓力,如果她站在腓力的立场上对抗他的敌人,乃至于为了他和自己的家人割席,那腓力当然会无比崇敬和爱着他的母亲,可若是她选择牺牲她的利益成全她的家族,那腓力会认为她背叛了他和他父亲,她清楚这一点,她只是不在意这一点,哥哥们的好妹妹和儿子的好母亲她只能选择做一个,她从没有想过,女人出于自身利益被催生的野心本身也是可以被认可的。
“我很感谢你,威廉,我没有想到我可以在丈夫身上收获背叛丈夫的认可。”她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她和她年轻的丈夫的心真正贴近了一点,“你也不要担心你会做得不好,因为你至少明白自己的认知可能是偏颇的,你愿意反省和改变。”她喉头微微一哽,“在质疑你能不能以正确的方式爱你身边的人之前,请先爱你自己吧,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本身就值得爱。”
你本身就值得爱,父母的爱,妻子的爱,兄弟姐妹和未来孩子的爱。 “我父亲说,一个幸福的家庭需要爱情。”威廉说,他的手覆在阿黛勒的腹部,感受着他们的孩子的温度,“我会试着爱你的,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去尝试,如果我的方式是错误的、让你不喜欢的,请一定要提出来,只要你提出来,我就一定能做到。”
第47章
1176年5月,在他们结婚将近三年后,阿黛勒在巴黎生下了一个女儿,他给他的女儿起名叫玛蒂尔达。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当埃莉诺从普瓦捷赶来参加她孙女的洗礼时,她简直对这个漂亮的小女孩爱不释手,似乎意识到了祖母的喜爱,玛蒂尔达咯咯笑着挥舞着小手想要触碰埃莉诺的脸,埃莉诺爱怜地亲了亲她的手指,她的心都要化了,“你还邀请了哪些人?”
“父亲, 亨利,杰弗里,他们都会过来。”威廉说, “理查呢, 他和您一起过来了吗?”
“我当然会来!”理查高声道,他疾步从门外大跨步进来,迫不及待地来到玛蒂尔达的摇篮边,他不喜欢小孩子,但哥哥的孩子除外,“妈妈,她长得真像您!为什么不给她起名叫埃莉诺呢?”
“玛蒂尔达更合适一些。”威廉说,埃莉诺心照不宣地没有揭穿他的用意,转而将注意力对准理查,“玛格丽特也怀孕了,亲爱的理查,你也应该结婚了。”
催婚催生,虽迟但到。威廉向后退一步,他已经能够预感到随之而来的家庭战争了。 “我不想结婚!”果不其然,理查立刻炸毛道,“我不想去布列塔尼,我也不喜欢康斯坦丝,谁爱和她结婚谁就去,反正我不去!”
“不要任性,理查,不和康斯坦丝结婚你还能跟谁结婚?”在这件事上,埃莉诺毫不留情地镇压了理查的反抗,威廉以前也不想结婚,但他现在已经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了,“等玛蒂尔达的洗礼结束后,你立刻给我结婚,我会让人把康斯坦丝接过来的。”
没有人能改变埃莉诺的主意,哪怕是她心爱的儿子。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妈妈改变主意吗?”埃莉诺离开后,理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威廉,“我真的不想结婚。”
“我们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威廉说,对于这件事,他也是爱莫能助,“而母亲就是命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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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越来越受不了这座宫廷了,从前这里是王宫,他是王位的继承人,而现在这里已经被他母亲和安茹家族占据,他是公爵,是这个家庭里格格不入的外人。
在他母亲怀孕后,她和她新丈夫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他不懂安茹家族的男人有什么魔力,他们丝毫不担心被妻子背叛吗,为什么背叛了丈夫的妻子在嫁给他们后都成了忠诚温顺的贤妻良母,哦,还有孩子,他那同母异父的妹妹,玛蒂尔达,她有着和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的红头发,她长得也很像她。
她现在已经全副心思扑到她的小女儿身上,她完全忘了他,她的丈夫倒是还记得关心他,但他那点怜悯和善意比得过他对他亲生女儿的疼爱吗?哦,马上他估计就不记得他还有个儿子了,巴黎正在准备婚礼,谁和谁要结婚?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家庭又要多出什么人。
到上帝面前后,你们能理清你们的亲戚关系吗?看着这一大家子,腓力只恨不得他们现在都一起见上帝,唯一值得他宽慰一点的是他终于又见到他的好朋友了,在这个罪恶的叛徒家庭里只有杰弗里是异类,他们是对现状不满想要破坏秩序的盟友,是这个家庭的破坏者,有这一点共识足够他们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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