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惟将旧物表深情，林黛玉低头看一眼那旧帕，从前宝玉赠她两方旧帕，是想告诉她痴心不改之意，她的确懂得，也曾因此动容。
只可惜时移世易，宝玉说着痴心不改，却早已另娶他人，如今再找出从前的旧物来，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不仅仅是宝玉，她自己也已变了，如今再说起从前事，她心中早已没了半点波澜。
“手帕是我遗落的，表哥既找到了，便还给我吧。”林黛玉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冷淡道。
贾宝玉却攥紧了手中帕子，“我赠妹妹的帕子还在，妹妹却已经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情意吗？”
贾宝玉这话实在说的逾矩了，林黛玉面色冷凝，身后的竹心更是吓得白了一张脸。
“表哥。”一人从贾宝玉手中夺过帕子，“表哥同我夫人兄妹情谊，夫人自不会忘。”
顾逢秋原是来接夫人回家的，却不想见到这样一幕。
顾逢秋只强调兄妹二字，贾宝玉也知道自己失言，他和林妹妹已经各自婚嫁，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话不该再说，他知道自己错娶了宝钗之时也未敢多言，如今自然更只能将一切都咽进肚子里。
他只是许久未见林妹妹了，一时昏了头脑。
如今见了顾逢秋，贾宝玉更是惶恐又羞愧，胡乱应了几声便转身走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顾逢秋牵着林黛玉的手，林黛玉愣愣的跟着他，心里却乱成了一团，他都听见了。
二人回去，铃儿迎出来，却觉得气氛好似有些不对，悄悄的拉住后头的竹心，“怎么了？”
“没事。”竹心摇头，她和铃儿一直亲如姊妹，她也知道铃儿嘴严，不是会乱说话的人，不过此事关乎太太声誉，她还是烂在心里的好。
“快去把花儿浇了去。”竹心语气如常，心里却忍不住担忧。
她虽然服侍太太的时间算不上太长，但是太太美得好似仙女一般，待她们也好，她和铃儿都很喜欢太太，爷和太太一直都很恩爱，希望不要因为此事生了什么嫌隙才好。
……
顾逢秋牵着林黛玉进屋，关上了房门，才取出刚刚那方帕子来。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家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帕上题诗字迹娟秀，确实是他夫人的字迹。
顾逢秋没说话，点了烛火，将这手帕放在烛火上点了。
其实他心中也乱的很，他虽只听见只言片语，但也大概能猜到前因后果了，待要向夫人相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逢秋犹豫的看向林黛玉，却见她眼眶微红的看着他手中已烧了大半的旧帕子，顿时心中一痛，夫人舍不得这旧物吗？
顾逢秋想开口，却又怕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回答。
直到被火苗烫了手，顾逢秋才回过神来把蜡烛熄了，“夫人，我出去走走。”
林黛玉见他转身出了门，眼中慢慢的落下泪来，他分明听见了，却只烧了帕子，一言不发，算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功夫，这人却又转身回来了，见她哭了，手忙脚乱拿了帕子来给她拭泪。
“你不是说要出去走走吗，怎的就回来了？”林黛玉拿了帕子，背过身去。
“我不走。”顾逢秋轻声道，他夫人这般，他能走到哪去？只不过在外头嘱咐了竹心几句话罢了。
“我错了，夫人别哭了。”顾逢秋扶着夫人的肩膀安慰道，哭得他心都疼了。
他想的很清楚了，不论过去如何，哪怕他夫人如今心中还对过去的人和物有所牵挂，只要他诚心以待，夫人自然能感受到，总有一日，夫人会忘了这些前尘旧事。
林黛玉转过头来看他，眼中还含着泪，“你怎么不问我？”
顾逢秋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为何而哭？”
“为你太凶。”林黛玉瞪他一眼，似嗔非嗔。
“我……我很凶吗？”顾逢秋小心翼翼的开始反思自己，牵着夫人的手小声嘟囔，“我就是有点吃醋。”
林黛玉差点被他这模样逗笑，眼眶还是红红的，却已经没了泪意。
她其实并未真觉得顾逢秋凶，她只是，只是害怕顾逢秋因此事心生芥蒂，她虽然了解顾逢秋的性格，知道他不会如此，却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只因她在乎顾逢秋，才会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林黛玉想通此节，却并未觉得害怕担忧，反而觉得拨云见月，一身轻松。
她曾经立誓，再不碰情爱半点，情之一物，镜花水月，望着美，用手一碰却都尽碎了。
可是顾逢秋给她的，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镜花水月，他给她的，全都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
林黛玉曾经看错过一次，但这一回，她却并不觉得害怕。
“这帕子，我原早就要烧了的，只是那时候病的糊涂了，大约漏了它吧。”林黛玉缓缓道，“我从前，的确曾心悦宝玉。”
虽已猜到了，但真听见夫人这么说，顾逢秋心里的醋坛子还是忍不住又打翻了好几坛。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了，我早已放下了。”林黛玉抬头，看着顾逢秋的眼睛道。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早已放下了。
“我如今心中，只得夫君一人。”林黛玉柔柔一笑，语调如常，说的话却郑重。
第23章 誓言
顾逢秋这一日大起大落，心情可谓是跌宕，心里的醋也都酿成了细细密密的甜。
“我这一生，心里也只有夫人一个人。”顾逢秋红着脸道，“若有违此言，我便……”
“便如何？”林黛玉笑。
“便一生孤寂，不得善终。”顾逢秋认认真真道，说完后自己也笑了，“这时候不都应该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继续往下说吗？”
他有时同夫人一起看话本，话本里头都是这样写的。
林黛玉乐，“我偏不。”
她原就是一个爱吃醋，独占欲又强之人，顾逢秋既许她一颗真心，就该遵从到底，断没有给了人又收回去的道理。
顾逢秋拉着林黛玉的手，脸色微红，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夫人，我真欢喜。”
林黛玉轻轻倚在他怀里，心中亦是纯然欢喜。
她曾经对感情，甚至对她的整个人生失望，何其有幸，她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何其有幸，她遇上了顾逢秋。
“我与宝玉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前以为，他会是我相伴一生之人。”
顾逢秋不问林黛玉从前之事，是因为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夫人虽未多谈，但她从前焚烧旧物断情，总归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
从前之事都已经过去，顾逢秋更在乎的是夫人如今所想，在乎的是他们的现在与将来。
林黛玉倒不觉得如今再提起从前事，还有什么好伤心的，顾逢秋既知道了，她便干脆将此事说清楚，免得将来再因此事生出什么嫌隙来。
“后来外祖母为宝玉和宝姐姐定了婚事，我那时难过了一阵子，病了一场，也便想通了。”
她从前与宝玉有情，虽然此情不可对人言，但她对宝玉，发乎情，止乎礼，林黛玉心中并未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错只错在造化弄人，她一颗真心托错了对象罢了。
她爱过宝玉，但此情在宝玉大婚当日，她于病榻前焚烧诗稿时便已断绝，她亦恨过宝玉，但此恨亦在她死后数年的漫长时光中磨灭殆尽。
林黛玉谈起过往，轻描淡写，顾逢秋却能够想见她那时心中悲苦无奈，怜惜的吻了吻夫人的额头。
“从今往后，我必不让夫人再流一滴眼泪。”顾逢秋低声道。
林黛玉眉眼弯弯，“我信你。”顾逢秋答应过她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从没有失约的。
顾逢秋笑，牵过夫人的手，“夫人下回去荣国府，还是我陪着夫人一起吧。”
毕竟夫人这位表哥，实在不像是个进退有度之人，还是他陪着夫人才放心些。
“好。”林黛玉点头，她其实也已决意，今后还是少去那边些了。
也不仅仅是因为宝玉之事，而是如今的贾府，与她记忆中的，已是不同了。
她虽还是同从前一般敬爱老太太，但是祖孙之间终归是有了嫌隙，不复从前亲近。
宝姐姐如今待她也冷淡了，众姐妹更是各自离散，她于贾府而言，如今已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
这边夫妻俩将事情都说开，非但无损感情，反而更加甜蜜亲近。
倒是吴氏晚膳时见着林黛玉微红的眼睛，登时变了脸色，瞪着顾逢秋道，“你是不是欺负你媳妇儿了？”
顾逢秋想起夫人因何掉眼泪，不由得有几分心虚，顶着娘亲和妹妹两道谴责的目光，从善如流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惹夫人生气了。”
林黛玉笑，柔声道，“与夫君无关，是我自己被风迷了眼睛。”
吴氏见林黛玉眼睛虽然有点红红的，但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估摸着两人大概也就是拌了几句嘴，现下已经和好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心里却想着下回私下里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儿子，媳妇儿娶回家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欺负的。
逢秋他爹当年对她……吴氏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却很快回过神来，如今她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一双儿女听话孝顺，仙女儿似的儿媳妇也很贴心，同阿照一样的，她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哭唧唧，努力多更一点~
第24章 云游
“这不是阿照的兔子吗？”顾逢秋见林黛玉手中拿了根草，在逗弄一只小小的雪团，上去顺手摸了一把兔子脑袋，兔子胆小又怕生，蹬着毛茸茸的小短爪一下跑出老远。
“你吓着它了。”林黛玉笑，这兔子原是小扬送给阿照解闷儿的，只是阿照小孩儿心性，养了几天，见兔子也不怎么亲近她，便不大耐烦了。
但是兔子又不像珠宝首饰是死物，既抱了回来，总不能因不喜欢了便把它丢弃，林黛玉觉得这兔子虽然怕人，但挺柔顺可爱的，便从阿照那抱了来。
兔子笨的很，不如猫猫狗狗聪慧黏人，不过既然夫人喜欢，顾逢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这兔子可有名字？”顾逢秋在夫人身边坐下，随口道。
“叫小傻。”名字是阿照起的，这兔子一天到晚傻乎乎的，顾照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儿，林黛玉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林黛玉见这兔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一边害怕，一边却又惦记着刚刚没吃完的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往这边挪，不由好笑。
傻兔子在林黛玉脚下转了半天，没觉察到什么危险，这才放心的继续去够刚才吃了一半的草，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十分可爱。
林黛玉趁机摸了摸它的耳朵，傻兔子这会儿吃的正开心，倒也没怎么反抗，只是晃了晃两枚粉嫩嫩软乎乎的耳朵。
同它的原主人阿照一样，傻乎乎的，林黛玉顾逢秋二人都笑，傻兔子不知道两个主人在笑话它，懵懵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继续认真的吃它的草去了。
“阿照的婚期也快到了。”林黛玉轻轻戳了戳傻兔子的额头，她怪舍不得的。
阿照天真可爱，她心中把阿照当做亲生的妹妹一样看待的，阿照和紫鹃不同，紫鹃还能时时来与她作伴，阿照随小扬一起云游，见面的时候却是少了。
如今已是九月末，再过三日，便是阿照的婚期了。
正说起阿照，阿照便蹦蹦哒哒的来了，“哥，嫂子，看我的新嫁衣。”
阿照曾立下豪言壮语，要自己绣嫁衣的，只可惜绣出来的花儿歪歪扭扭，着实不够美观，只能由绣娘代为修改缝补，绣娘手艺高超，这么一改之后，确实好看许多。
“很漂亮。”林黛玉含笑，阿照穿上这身喜服，少了几分稚气，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顾逢秋摸摸妹妹的头，“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回家来。”
他自是知道小扬的人品性格，才敢放心把妹妹嫁给他，不过阿照是他唯一的妹妹，从小疼着宠着长大的，自然忍不住多担忧几分。
自阿照小时候，他就从不要求她读女戒女则之类，不要求她温顺柔善，只希望她自在快活，他作为哥哥，永远都是阿照的后盾。
阿照的嫁妆也是他同夫人商量过，装了顾家半副身家为阿照陪嫁，这是他和夫人作为哥哥嫂嫂，对阿照的一份心意。这世上虽然有很多钱财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是阿照一个小姑娘家，有足够的银钱傍身，总归是容易些。
“哥你放心吧，小扬哥哥不会让我受委屈的。”顾照扬起小脸，一脸笑意明媚。
……
三日后，顾照同柳扬成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新婚小夫妇在家住了半月余，便收拾行囊去云游了。二人信守对顾逢秋的承诺，每至一处小住的地方，便写信回来。
顾照在信中也有撒娇抱怨说吃了些什么苦，不过提到更多的，是壮阔的山河秀水，是遇见的有趣的人和事。
“阿照过得很开心。”林黛玉展开顾照夹在信中的一枚精致的剪纸蝴蝶，轻轻笑起来。
顾逢秋摸了摸妻子柔软的乌发，“夫人喜欢，等我们年纪大了，也像阿照他们一样四处走走看看。”
“好。”林黛玉把顾照的信件小心收起来，她挺想看看的，阿照信中说的那些有趣的人，诗里写的那些美丽的地方。
第25章 三生有幸
次年七月，顾逢秋在翰林院任职两年有余，升正六品，任大理寺左寺丞，负责主管六司道刑狱案件。
八月，贾宝玉同贾兰一起参加秋闱乡试，林黛玉记得，前世宝玉一举得中第七名举人，等放榜的结果出来，却与她记忆中不同，宝玉名落孙山，贾兰倒是如前世一般无二，中了一百三十名。
贾宝玉落榜后更是郁郁，便是宝钗等人终日苦劝，也不肯看书了，只终日与丫鬟们玩乐。
有个名唤五儿的丫鬟，容颜娇美，颇有几分昔日晴雯的模样儿，贾宝玉见着她，便想起与晴雯旧日的情意，因此对这五儿百般照怀，后来更是不顾宝钗不乐，将这五儿纳为姨娘。
他纳五儿为妾时，他与宝钗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宝钗的身体都还未完全康复。
经此一事，宝钗待他的心也渐渐冷淡了，也不再劝他读书入仕，他与丫鬟们玩笑也只当看不见，只一心照顾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他们的孩子林黛玉也曾去看望过，小小的一团，皮肤随了他母亲一般雪白，十分可爱。
只可惜这个孩子的出生，并未能使他的父亲产生多大改变，贾宝玉仍旧终日流连花丛，醉心风月。
贾宝玉也并非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他的喜欢仅限于高兴的时候抱着逗弄两下，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当一个父亲的准备。
9/21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