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地以为清洗掉一切没用的记忆会更方便、就这点来看,前任教主在某些地方真是的单纯得让人想要发笑。
你向过去的信徒们做了最后的告别。
在这种时候,总会感觉到熟与不熟之间的区别。就好像只要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脑中便如同按下开关般回忆起诸多一同生活的事。
到此刻,你身上已经真正意义地什么也不剩下。
流亡者和琴酒达成合意,一同前往斯大林格勒。尽管流亡者不怎么读书,但他毕竟有多年的积累。
这个结果也算兑现了当时合作前你许下的诺言——以他所拥有的【唯物主义者】性相为你提供安保服务,而你为他提供一条有别于醒时世界的出路。
不过他们两个可能相处会不太融洽。
当流亡者说「一个国家的危机是一个机会、是给旅行者的一份大礼」时,你很明显看见琴酒不高兴了……但这也不是需要你担心的事。只要性相合适,就算不喜欢也能将就着成为盟友。
剩余的原料、道具和金钱都用来兑换信封里的支票,你看着佐藤美冬将信封收好,又和她们各自拥抱,宛如仪式的最后环节。
“那么就在这里道别吧。”你说,“即使我离开,你们仍旧可以无期限地存在下去。尽管很难说是礼物、嗯、勉强算是对过去帮助的回报?如果还有其他事情也可以联系我,我会尽我所能——”
“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大概是听出了谈话结束的意思,从刚才开始就露出凝重思索神情的年轻侦探说。
他或许是想礼貌地等你讲完再发言的,可是没有把握好时机。
你倒是不介意,反正也已经没什么要讲的事了,再说下去无非是一些没有真正意义的客套话。
“没关系的,就算你不认同也没关系,”你干脆这么转身正视着他,这个角度正好也能从窗户看到主宅燃烧的样子。虽说不太可能烧到这里,但还是谨慎点为妙。
“你不认同我,就像我也不认同你。但没关系,我做下的那些你无法理解的事,今天过后将会被你无数次地回忆。你一定会反复思考、试图弄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即便他不是侦探、人类的求知欲也总是如此。
“——然后某一刻,你突然开始理解我。”
你并不惧怕被否定。人们会进行反驳,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思考了自己所反驳的观点、而这就是改变的开始。
“再会,诸位。等下次再相见时,大概我们都与现在的样子不同了。”
你不再听他们说话,道别离开。
你知道,像这样和一些人对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
▇▇年12月3日,匈牙利,布达佩斯。
常理说12月是布达佩斯下雪最多的月份,萩原研二到的时候却正好碰上了个大晴天。
他是从维也纳转车过去的。
他在维也纳看了三个关于死亡的博物馆,葬礼博物馆、犯罪博物馆和病理解剖博物馆。
最后一个博物馆里摆了很多人体蜡像,就像以前学习拆弹的模型一样,博物馆也用蜡像将人体的器官、肌肉、肌腱、血管、神经和骨骼巨细靡遗地展示给参观者。
萩原看着这些东西时,突然隐约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他在某个房间看到的一本彩色人体解剖图鉴。
那时候他与这重历史的连接已经近似于无了,正因为突然变成某个大型犯罪组织的干部而手忙脚乱。
他从博物馆出来,有人给他发了张宣传的传单,上面有萨维里为了解剖学夜半盗尸、被教会迫害打击的传记故事。
萩原研二带着这张传单,坐火车去了布达佩斯。他到的时候正是早晨,天光明丽,苍穹高远,只看太阳的话几乎叫人忘了现在是冬天。
佐藤美冬给的地址在某个市场,萩原买了两个圣诞果馅饼带去。
他在有轨电车上被两个女孩搭讪,开玩笑地问馅饼能不能给她们尝一口,没想到萩原研二真的点头说好,立刻分了两半给她们。
两个女孩看着馅饼愣了,再看萩原对她们笑,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也在开玩笑,两个人也笑起来。
其中一个夸他长得好看,问他是不是明星,想关注他的社交账号。得到否定回答后,两个人用手机翻译给他推荐了几个好玩的地方,高高兴兴分开了。
萩原带着剩下的一个馅饼下车时,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社交策略。
是不是在没意识到的时候、稍微变得有些轻浮了?
关于社交方式,很早以前萩原就调整过这方面,主要因为片山翼的性格实在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如果对她绅士,她就会比你更礼貌绅士;如果是温柔贴心,那这些技巧转头就会被她用在对待其他人身上。
她只会在一些细节上表现出微妙的动摇,或者说心软。大概从那时候开始,萩原就改为采用一种亲昵的、或者说有点越界的交往策略。
再加上灵魂被猝不及防换到那边去之后,那边的那些人行事作风都很激进……说不定自己也被影响了,却没察觉到。
萩原思索着这个问题,带着剩下的一个馅饼去了市场。
他在某个角落摊位找到了佐藤美冬,佐藤美冬没注意到他来,正在跟一个外表和诸伏一模一样的人说话。她的笔电搁在地上,上面放的电影是《爱在黎明破晓前》。
那个「诸伏景光」盯着眼前的某处发呆,萩原站在那里听了两句,佐藤美冬是在劝他回国或者是尽量和家人朋友住一起。
“你是不是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几年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样下去对你很不好。”
佐藤美冬少见的言辞体贴,但那名像是诸伏景光的青年只是简单地向她道谢,便匆匆起身。
他转身时正好和萩原撞上,萩原友善地对他打了招呼,「诸伏景光」怔愣了片刻,随即有些腼腆地也对他笑了笑,点点头离开了。
在稀里糊涂变成犯罪组织干部之后,萩原还是从那个自己身上接收了不少记忆的。他能感觉到,刚刚「诸伏景光」对他露出的笑容、跟过去面对「萩原研二」时的完全不同。
简直敏锐得可怕,光是打个照面就能立刻分辨出不一样吗?
“你来了,只剩下你和松田的没拿走了。要不你帮忙转交给他?”佐藤美冬从一个大信封里倒出最后剩下的两枚,对他叹息着摇头:“我一点也不想坐在地上抱着电脑了。”
“我尽量吧。”
萩原苦笑了一下。
他不确定小阵平现在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尽管过去三四年了,他还是记得很清楚:「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片山翼租来的住宅外面,「萩原」和「诸伏景光」等松田敲完了门,然后用电/击/枪和麻醉弹把松田和片山翼都放倒了。
手法干净,过程高效,彻底把萩原当时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意识连接也吓没了。
就算现在见了小阵平说明情况,萩原也不觉得对方会很明事理地说一句「既然这样就没办法」、然后把这件事彻底翻篇的……
会被揍的、绝对。
当时「萩原」和「诸伏」把小翼带走之后,为了隐蔽可是特地把小阵平丢到草丛里了。
但不管怎么说,萩原也不能把这些在前辈面前表现出来。他把两个信封接过去,都没有封口,捏上去薄薄一张,好像里面压根没装东西似的。
……既然没封口的话,就代表可以看吧?
“是汇票,你的九个月,松田的一周。”
萩原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的时候,佐藤美冬就已经在他前面说出了答案。
“……前辈看过了吗?”
“既然没封口的话,就是可以看的意思吧?”佐藤美冬说:“不过还真厉害,我听说灰烬账簿的汇票的话,最低期限似乎是一年,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分出这么细的。”
司辰「昕旦」执掌寿命,使用一种名叫【灰烬账簿】的工具管理。组织清算人正是与昕旦达成合作,才能够从他人身上得到寿命并进行交易。
「昕旦」无法忍受马虎,祂所提出的条件几乎接近苛刻。因而在书写寿命汇票时落笔必须万分谨慎、字迹工整。否则昕旦不会容忍粗心大意之人。
像这样将寿命进行小单位拆分、拆分了数十张,可以称得上了不起了。
萩原看了看手头的汇票,做得的确天衣无缝,连每个字母之间的间距都像用尺子量过的。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漂亮工整的字迹,才将汇票收回信封贴身放好。
即使是借助那位【冬】长生者的帮助、通过梦境一步一步渗透、以非人之身勉强穿越了历史,但终究也是钻空子的行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殒命。
小翼给他留下的时间比小阵平长、应该也是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吧。
不过……
“刚刚、「诸伏」好像也是拿走了两个,他也是帮谁转交吗?”
“不,这倒不是。”佐藤美冬摇摇头:“写着「诸伏景光」名字的信封有两个,一个里面装的是和你一样的九个月寿命汇票,另一个里面是一周、外加一张便签……”
“事先说好,”佐藤美冬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没有偷看,只是诸伏在我面前拆开,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萩原研二小鸡啄米式点头。
佐藤美冬于是继续往下:“那张便签应该是小翼写的,有三句话、”
“「我不知道如何珍惜他人。」”
“「就算想以呵护的心情对待大家,应该也只会让人痛苦。」”
“「感谢一直以来的帮助,我没有其他东西能够当作礼物,所以将我的梦想分享给你们」。”
「将梦想分享给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在面向单个人写的便签上写「你们」?是预料到会被偷看了吗?
而且他和诸伏景光就算了,为什么本身就属于这重历史的其他人也拿到了一周的寿命汇票?
……为安全着想的保险?
但危险又从何而来?
在佐藤美冬一字不差复述出便签内容的同时,萩原研二的大脑就飞速运转起来,各种各样的猜测不断展开。
直觉告诉他,片山翼在那张便签上写的东西绝不会那么简单,她几乎不做无意义的举动。
太阳升高了一些,市场上的空气依旧浑浊。萩原站在原地,旁边铺子的摊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收音机关了,电影的声音不再被盖住。
「当夜晚来临,我越来越喜欢他。」
「但我想他有点怕我、……他一定怕死了、」
金发的女主人公在火车上与男人相对而坐,装作在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却还在微笑。
「我想他已经爱上你了。」男人同样将手放在耳边,假装在打电话。
「真的吗?」
「真的。」男人说,「我认识你很久了,我有个好的预感。」
在火车的隆隆声中,佐藤美冬轻轻将商品的一件挪了下位置。由于太阳位置的变化,萩原现在站的地方光线变得与刚刚离开的「诸伏景光」近乎相似。
呼——
仿佛风吹过的声音。
迎着那道刺眼的光线,一张陌生而熟悉的墨绿色桌布、凭空在萩原的面前展开。
【职业:有志青年】
【描述:我孤身来到这个阴冷的城市,怀揣着我所剩无几的寿命和一张便签。然后呢?我能如愿以偿吗?】
便签?
萩原不顾学姐探究的目光,再次取出拿到的那个信封,仔细研究了很久,才发现汇票背面有一块地方贴了薄如蝉翼的一小片纸。
这片纸不翻来覆去地看就发现不了,然而对没封口的信封来说,一般人在看了里面的东西后就会满足、根本不会再这样仔细检查。
佐藤美冬:“……啧。”
萩原小心地把那片纸揭下来,避开学姐视线可能接触到的地方。小纸条上同样写了简短的三句话:
「我可能爱你。
如果可以,请来见我。
不方便就算了。」
“……”
饶是萩原一瞬间也很有想抚额叹气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算什么啊、小翼……”
“怎么了萩原,”佐藤美冬问,她眼睛里闪着一种竞争开始后的冷光,语气却是调侃的:“难道你死后还恋爱了吗?”
「对,」电影里的男主人公说,依依不舍,「十二月,你乘火车来,我飞到这里、」
「我会来的。」
……
▇▇年12月3日,俄罗斯,斯大林格勒。
“片山小姐今天也没来。”
中午顾客少时,书店的两名店员坐下来闲聊。其中一个人这么说时,她的同伴四下看了看,才小声说:
“其实我听酒店的人说,片山小姐失踪了。”
“……怎么会?”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她看上去身体就不太好的样子,听说失踪前几天就已经躺在床上哪里也不去了。”
“那怎么会失踪呢?”
“……我觉得,是那个有日本名字的男人干的。”同伴说,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不是每次都去这层最里面,然后带一本书出来吗?整个商场就咱们这一家书店,他那个方向再往里走就是逃生通道,他去哪里弄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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