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浑身血液倒流, 一时间僵在了他的怀里, 过了两秒,你才回过神,从他的怀里退出去。
你感觉你好像说错话了。
“我, 没有……”
你嗫嚅着, 下意识辩解。
你有些心虚。
但他看着你的视线却没有柔和下来哪怕一分。
他注视着你, 比他之前责骂你找代餐时还要冷凝,然而他没有冷嘲,嗤笑,反而很有‘耐心’地开始推测你突然说爱的原因:
“爱, 你听到万提它, 就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所以自己就想要有了, 不是吗?”
他注视着你,以很笃定的语气反问你。
用灵魂已经完全沉没的伏黑惠的躯体凝视你, 他的脸是陌生的,但是神情总是熟悉的,然而此刻,你觉得他的神情也不熟悉了。
可是,已经说到了这里,你怎么会承认你的爱是因为看了万才诞生的?
这肯定是不对的。
你很清楚这件事。
那种情感早在你的胸腔里扎根了,远远早于万出现之前。
“不!”
于是你反驳。
你否认。
你瞪大眼睛看向他,很笃定而坚定地说:“我觉得,大人,我不是因为看别人有所以想要,我觉得,我是真的爱你!”
“哦?你很坚定嘛。有意思。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你肯定的斩钉截铁的话让他挑了挑眉,他没有厉声斥责你的忤逆,反倒调整了一下坐姿他不再单手撑着下巴了,摆出了一副稍有些认真的样子,面向你,看向你:
“那么,抚子,你刚刚不还说不知道爱是什么吗?”
你意识到他是在给你说服他的机会。
多么少见,罕见,甚至可以说在宿傩身上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奇迹。
他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听任何人说他毫不在意的东西,更不必提爱甚至是他不屑的垃圾。
他几次三番强调过他不屑于爱,今天中午才杀死口口声声爱他的万,而两天前你还跪着哭着和他说再也不违逆他。
可今天,这个晚上,你又不知悔改的因为‘爱’要和他辩论。
然而此刻,他却竟然还愿意给冒犯他的你一个辩解的机会。
即便他知道你连话都说不明白。
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你连话都说不明白。
他注视着你,指尖轻轻敲击着他的膝盖上的和服,似笑非笑,而看不清情绪地望着你,等你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
“……我,不懂别人的,但我想,我对大人的感情应该是爱。”
零分。
什么东西?
如果有懂一点辩论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站在这里一定会因为你烂到不行的解释翻出十个白眼。
但宿傩没有。
“哦?”
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拖长音调,即便你说的解释一团糟,他也没驳斥你,反而开始耐心地引导你:“那么,抚子,你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
说来有点可笑,明明是你说服他,却要他引导你,而有他引导你之后,你也的确觉得思绪清明了不少,你在短暂地思考后立刻说:
“我想和大人永远在一起,一旦见不到大人我就思念您,我,愿意为大人去死。这就是我的感情。”
“哦,听起来很感人。所以你认为,这就是你的爱。”
两面宿傩点头,他的表情和动作又重新闲适起来了。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你,没有驳斥你举的这三个例子,又问:“那么,抚子,你是如何参考别处得出你的感情是爱的?举几个例子。可以举那个羂索的儿子——我记得他的名字,胀相?举他的也可以,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赦免你的罪。”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似乎因为你刚刚直说了对他的感情而感到心情愉悦。
然而你却猛然嗅到了一些……
危险。
“我……不需要胀相的例子。”
尽管他都这么说了,但是你的直觉告诉你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
你不太敢拿胀相举例。
尽管胀相是让你感到渴求爱的人,但你不认为在这时候提起他是一件好事。
那么,你周围的人中懂得爱的人只剩下死去的万。
尽管你讨厌她,但这一刻,你不得不用她来举例了。
“万,千年都执着您,我也是。他们都认为他们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我也是。”你顿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万,大人,她应该是真的爱吧?”
“嗯哼,看她那样,勉强算她是吧。”
虽然你觉得你刚刚被宿傩大人牵着走的样子很可能辩驳不过宿傩大人,但在这一刻,在宿傩大人承认万的爱是爱的这一刻,你突然有了希望!
“那么,我感觉我达成了,万的爱。”
你终于在局势中找到了一点机会,你呼出一口气,重新坐直,说:
“我愿意为大人去死,一千年了我一直在思念着大人,大人做什么我都认为是对的。我觉得这就是爱。”
宿傩挑了挑眉,算是听见了你的话,但没做出任何应答,只是反问:“万想和我结婚,你也想?”
他的问题惊到了你。
你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好半天,才咬着嘴唇小声说:
“……我不敢。”
“嗯——”两面宿傩拖长音调,用四只赤红色的眼睛盯着你,又问:“那你想和我交-欢?”
……
你捂住脸低下头,用更小的声音说:
“……我不敢。”
宿傩看着你,嗤笑一声,完全看透了你的心:
“不敢?那就是想,可以,但不敢说。”
他一眼把你望到了底,却也不打算在这两个话题上继续折磨你,他盯着完全把脸埋进手心的你,重又将话题扯了会去,问:“那么,抚子,假设你爱我。你认为爱是什么?”
“爱,是……思念——”
你脑袋昏昏的,还没从刚刚他非常劲爆的两个问题里回过神,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两面宿傩直接打断了你。
“人类不是很喜欢说,爱会战胜一切吗?抚子,你觉得你的爱会战胜一切,超越一切吗?”
他问你。
“当然会!”
你点头。
他笑了一下,又问:“那么,你是否认为爱凌驾于一切之上是爱重要的特性?”
“是!”
你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么,比起你对我的忠诚呢?”
“……什么?”
你愣在原地。
“我说,比起你对我的忠诚呢?”
两面宿傩知道你听的清清楚楚,但在此刻,他却非常‘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而后笑着问:“抚子,我命令你从此刻起不再爱我。你该如何?”
“对我的忠诚和对我所谓的‘爱’里,你选哪个?”
“……我……”
你瞪大眼睛。
你咬紧嘴唇。
在这一刻,你意识到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即便你的小脑袋想的都快烧起来了,你也不可能辩得过宿傩。
这个问题你根本无法回答。
你彻底输了。
即便你隐约知道在这场辩论之中,他也许用了一些诡辩的手段,但你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他的最终结论也许是不对的,但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反驳他。
你沉默了,你不敢给出选择。
但到了这一步,两面宿傩也已经不需要你的回答。
“抚子,倘使你忤逆我的命令,你说的爱的特性之一‘赞同爱人的一切’不也被你违逆?倘使你不忤逆我的命令,那么可见爱并不凌驾于其他感情之上,不过是普通东西,那么爱——我都说到恶心了,也不过是期待和欲=望的变体。”
他最终为你的爱,所有人的爱,都下了判词。
人类社会中最珍贵的,难得到的情感在他的口中一文不值。
他望着你的眼睛,知道你肯定要问那么你的情感算是什么,因此在你问之前,霸道又独=裁地将你的全部情感笼统归于一类。
“你说的思念,认同,愿意为我去死,只是忠诚和一点贪婪而已。你愿意,渴望与我结婚,不过是因为你因为忠诚和贪婪,驱使你渴望与我贴近而已。”
他说你的忠诚,说你的贪婪,然而并不带任何赞扬或者贬低的意味,在这一刻,他只是简单地为你‘剖析’他想要剖析给你看的东西,然后在你彻底明白他的话之前——
他又将话题转到让他无比反感不屑的爱上。
他似乎要彻底击碎你心中对‘爱’的期待。
“这世上每个感情都能用语言形容,规则界定,唯有爱不行。凡人冠冕堂皇地说‘因为每个人的爱是不同的’,实际上不过是谎言。因为‘爱’是拼凑而成的不完全体,虚无缥缈,不过是贪嗔痴的结合,然而凡人不愿承认贪嗔痴,因此给它冠以‘爱’的假名。”
他说着,望向你,用他山火一般的眼睛描摹你的五官,欣赏你茫然的表情,他其实很想要嘲笑你的天真愚蠢,然而他早就了解你,很难再为你的愚蠢发笑。
他注视着你,心想要发笑,语气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如此矫揉造作的东西,这样的垃圾,抚子,你却捡起来视如珍宝,甚至不惜为此忤逆我……”
他看着你,冷冰冰地审视你美丽的脸,然而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带有任何感情了。
“看来十八年的凡人生涯的确教了你太多没用的东西。”
他说完,这场无趣的,从开始起就一边倒的辩论也彻底结束。
他站起身,你以为自己彻底忤逆他到他对你彻底失望要弃你而去,你来不及去整理思绪,便下意识连忙爬过去拽住他的和服下摆。
然而他其实并不打算走。
他本来只是打算走向你,然而既然你爬过来了,他便站在原地俯视你。
“我错了,宿傩大人,我错——”
“有什么错?贪婪,不是很好?”
宿傩打断了你语无伦次地道歉。
“什么?”
你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似的,抬起脸,很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看到别人拥有所以也想要,即便别人没有你也想要。抚子,你不是一直如此么?”
他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也像是被你的表情逗笑了,他冷峻白皙而又陌生的脸因为这笑容柔和了不少,他反问你,又不等你的回答而继续往下说。
“贪婪很好,人本就贪婪。我很喜欢你有趣的贪婪,抚子。”
他叫你的名字,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
“只是——”
他低头,伸手掐住你的下颚,迫使你抬头仰视他,他背对着月光,他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也变得不清楚,然而你面对着月光,他看你这张千年未变的脸却看得很清楚。
羂索总是爱说‘万物皆贵新,人以故旧亲’,好像只会说那一句话,两面宿傩觉得没意思,毕竟倘若千年的对手都没变化岂不是太无趣?
然而,在这一刻,他觉得羂索的确是有些对的。
对着这张熟悉的旧脸,他的确是很难生出太大的气来。
“多么,美丽的……”
他的视线逡巡过你月下的眉眼,一点不介怀你刚刚的冒犯,反而心情愉悦地,毫不吝啬地称赞你。
“贪嗔痴伴随生命而生。然而虚伪矫作却是后天而成。抚子,你要让明珠蒙尘?”
他问你。
在这一刻,你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
两面宿傩一直拿你与姮娥,月上相比。
你也一直认为自己超越凡人。
然而刚刚的你却承认自己拥有你和他都不屑的凡人的虚伪的情感——
这对他是多么大的侮辱,然而你却……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怪你。
他还在,给你,选择……
……
85-3
真的是选择吗?
如果你坚持让“明珠”蒙尘,你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
也不会太差,因为隐约感觉,他不会杀死你。
然而抛弃你远比杀死你更让你难以接受。
……
“我……”
你垂眸,难得不去看他绯红色的双眸,而去看着他抬着你下颌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的刺青。
“我不敢。”
你说。
85-4
传说中,天生的精灵吃了人间的食物会变成凡人。
天女因为觉得人间奇妙,降临人间后被偷走羽衣,于是再也无法起飞。
一千年过去,有八百万神明的平安时代都已经变成传说,这世上不再有神,凡人却如此之多。
神已不可见。
天女已不可见。
精灵也已不可见。
但满目都是庸碌的凡人。
美丽的,丑陋的,聪慧的,愚蠢的……
无论如何,都是凡人而已。
凡人的皮囊不同,然而灵魂都是一样的平庸。
你为什么还要变成人?
……
爱……?
爱不过是庸人为将神灵拖到人间而给出的美丽的陷阱。
当金身破灭,你吃下凡人的食物,被爱偷走羽衣……
你就也变成了庸碌的凡人。
85-5
你不许变成人。
85-6
失去仙衣会让天女变成凡人,取回仙衣便会回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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