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真幸运,”姜瑶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居然这都能逃出来,兰修,你太厉害了。”
听到这话,谢兰修也笑了,“殿下觉得,你伤了脑袋和腿,这是幸运?”
“我和你也算是置之死地于后生,只要活着,保全性命,那就是幸运,我和你呀,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姜瑶拍着他的肩膀,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小嘴巴一张开就停不下来,谢兰修都不知道,她这个身上两处伤残的人哪来的精神。
说得谢兰修忍不住开口,“殿下,如果你累了,可以趴着我歇一会儿,只要不要睡着就可以了。”
不要睡着……
姜瑶却摇头,“不行,我就要说,兰修,你觉得胡人究竟是怎么来到上京的?”
谢兰修:“陛下关闭北境关隘,并且每日派遣精兵于城外巡逻,胡人想要进京,必须得获得通关文书,越过重重关隘,若想一次性获得如此多通关文书,并不容易。”
“京中朝官,能够一次性开出这么多通关文书的,还要千里迢迢掩护胡人身份来到上京,获取殿下与陛下行踪,此人若非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大官。”
姜瑶盘算着,“可是京城之中,有这个能力的人,都不大可能为胡人效力,就算是当初的李家……也不可能,这些年他们一心求活命,新城公主的两个孩子在宫里当人质,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兰修,你觉得是谁?”
“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皆有可能,”谢兰修走上山坡,“包括我的父亲。”
……
姜拂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人带进了南城门。
她是被痛醒的。
业火焚烧的痛苦,让她在昏迷中亦不得安宁。
她按剑而起,青丝如瀑,赤足踩在地上,双目赤红地问道:“公主呢?”
暗卫、女官、亲信跪在屋中,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李清嘉说道:“陛下,北城守将林誉已经带禁军包围山谷,去救殿下!”
姜拂玉推开她,厉声道:“给朕备马!”
“陛下!”亲信劝谏,“陛下龙体欠安,应当留守城内主持大局,若陛下出事,朝政必乱……”
姜拂玉的剑砍在他的椅子上,木屑翻飞,那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姜拂玉的剑指着他。
满屋官员侍从,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如此可怕的表情,神色冰冷如阎罗降世,“若找不回公主,尔曹俱死,为吾女陪葬。”
……
乌云遮蔽天空,如夜色笼罩。
狂风大作,大雨果然来临。
走了半日,虽然没能找到村庄,但是两人很幸运地在山野间找到了猎人搭建的简易小屋。
平时,猎人进山打猎,会山间搭建蓬屋落脚歇息,屋内摆放着生活做饭用的柴火。
来到这里之后,谢兰修先是将姜瑶放在简易搭建的竹榻上,立刻去给她生火,因为下雨,潮气侵蚀,柴火点了半天才点着。
他们走了半天,衣裳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点起火后,谢兰修想要让姜瑶过来烤烤火。
回头时却发现姜瑶倒在床上,双眼紧闭。
谢兰修这才惊觉,方才一直叽里呱啦叫个不停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偃旗息鼓。
他匆忙抱起姜瑶,将她搂在怀里,碰了碰她的额头。
果然,受伤加上暴雨导致身子失温,姜瑶已经开始发高烧,额头烫的惊人。
更坏的是,他抱起姜瑶的时候,摸到了她身后一片粘稠,抬手到火光中查看,发现她脑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谢兰修又掀开她的裙摆,发现她的小腿伤势也不容乐观,腿骨已经凹下去一块,青紫泛黑。
谢兰修心中一紧,小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阿昭,阿昭……”
谢兰修搂着她,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即便他再冷静,此时也有些慌了神。
他知道,姜瑶这种情况,必须尽快就医敷药,再耽误下去,姜瑶肯定会出事。
他将姜瑶放在火边,借助火焰让他暖暖身子,同时解开她头上染血的布帛,撕开衣角,重新给她包扎了一次伤口。
姜瑶似乎感觉到难受,闷哼了一声。
“很快就好了,阿昭,没事的。”
谢兰修安慰着她,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草席上。然后推开门,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水汽扑面而来。
既然能够找到了猎人的小屋,也就证明附近肯定有村庄,如果找到村子,或许就可以找到给姜瑶救命的草药。
姜瑶似乎意识到他在离去,睡梦中猛地睁开双眼,发出虚弱的声音,“站住!”
现在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出去了看不清路,迷路了怎么办?
且不说会不会遇到豺狼野兽,等到夜幕降临,山谷气温骤降,遇上了失温症,谢兰修也是凶多吉少。
姜瑶拉住他,“兰修,你回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你得和我一起。”
谢兰修以为她是害怕自己将她抛弃,连忙回到她身边,解释道:“没事了没事了,阿昭,我没有想要抛弃你,我只是想要去找村子,给你找草药,或者带人来接你,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姜瑶却一股脑将自己埋进他的胸口中,她软软地趴在那里,好像一只瘦弱的小猫。
虽然极度虚弱,但是姜瑶却冲着他笑了起来,闪电与火焰的交错间,将这抹笑容映得有些疯狂,“兰修,你听着,这都哪跟哪,不过就是头被撞了一下,断了条腿,你不给走,我是储君,你是我的臣子,我命令你,今天必须留在这里陪我!”
她喃喃道:“母皇肯定逃出去了,她肯定会派兵来找我们,我们再等等,她会过来找我们的……”
可是大雨进山找人,哪有那么容易?
山洪裹挟着泥石流,填满了方才的溪流。
雷鸣电闪,姜拂玉看着湍急的水流,对部下的禁军叮嘱道:“兵分两路,沿岸一路搜下去,找到公主者,赏金千两,活捉胡人逆贼,赏赐百两!”
第89章 礼佛
“什么?”
谢家府邸中, 谢知止和谢夫人拍桌而起,“三郎和公主一起失踪了!”
谢家老大和老二分别扶着他们的父母,生怕他们二老太过激动栽倒下去。
五岁大的谢老四似乎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仰着头喊道:“哥哥呢…哥哥去哪了……”
屋内众人神色凝重。
谢鎏抓住告知他们这个消息的使者,问道:“你再说一遍,兰修怎么了?”
……
在禁军的围拢下, 姜拂玉很快就逮到了胡人间谍。
严刑拷打下得知姜瑶在逃跑途中遇到了谢兰修,两人在追逐中被逼到绝境,跳入了湍急瀑流之中。
就在他们跳下水中后不久,山洪暴涨,几乎淹没了整个山谷。
使者说道:“禁军已出,陛下亲自带人沿岸搜索, 只是,暴雨导致山溪涨水,且山中多有塌方,搜索极其不易,至今没有找到殿下和公子的下落。”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掉入洪水中, 会发生什么?
天边滚滚惊雷响起, 轰在耳边。
谢夫人眼前一晕,谢鎏立刻扶稳她, “母亲,兰修会没事的。”
只用了片刻, 她便定了神,柔弱的身躯挺直起来, 松开了谢鎏搀扶的手, 目光坚毅,谢鎏穿越了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然后,她对着管家吩咐道:“去取蓑衣来,点两百府兵随我出城,寻找三郎下落。”
“可是现在外面在下暴雨,而且快天黑了……”
谢鎏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在脑门上,谢夫人怒斥道:“闭嘴,那是你弟!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谢夫人就算再不喜欢谢兰修,但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谢兰修是谢家的子孙,他要是失踪了,谢家怎么能坐视不理?
谢鎏被扇得懵圈,“不是……”
他急切地解释道:“我没有说不管兰修,我的意思是,母亲身子弱,怎么能吃这种苦,我替你去……父亲,你劝劝母亲!”
他穿越过来三年,就算不是谢鎏本人,却早已经把谢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把谢兰修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兰修不见了,他也心急,怎么可能阻拦家人去救他?
他只是担心谢夫人出事。
然而没想到向来明事理的谢知止反而沉声说道:“再多备一件蓑衣,吾与夫人同去。”
谢鎏哑然无声。
……
禁军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包围起来,搜寻并没有因为黑夜和大雨停止下来。
禁军们提着牛皮灯沿着水路,满山遍野地搜寻。
这场雨淅淅沥沥,怎么也停不下来。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明灭的灯火在林间若隐若现。
姜拂玉拄着竹杖,沿着水路往下,虽然身穿蓑衣,但是大雨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
她已经感觉不到疲惫,只知道冒雨前行。
搜寻的军队告诉她告知她,沿岸十余里,都没能找到姜瑶的下落。
姜瑶与谢兰跳入水中的时候可能根本就没有想到暴雨会导致洪水涨起,乱流夹杂着枯木和泥石,两个孩子就算水性再好,也难以游上岸,很可能耗尽体力溺死其中。
就算侥幸水中逃生,山野密林,蛇兽虫蚊。方才已经有士兵在搜寻途中猎得了一只猛虎,孩子们肯定凶多吉少。
他们希望姜拂玉做好最坏的准备。
姜拂玉下令:“必须找到公主和谢郎君。”
她提着灯盏,亲自带领军队寻找。
暴雨冲刷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湿乱的发糊了她一脸,满脸都是泥水。
姜拂玉不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今天是姜瑶的生辰,过了这一天,她就要满十二岁了,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她的女儿不可能出事。
姜瑶肯定已经上岸了,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姜瑶肯定好好的。
姜拂玉根本不敢往别的方向想,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短短一天时间,她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她必须逼迫自己相信姜瑶还好好的,上一世她已经弄丢过姜瑶一次了,要是姜瑶又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努力走着,可是走了一整天,体力都耗尽了,走上山坡的时候迈不开步子,忽然向后倾倒,身后的士兵来不及伸手,任由她滚落山坡。
“陛下!”
众人赶过去将姜拂玉扶起的时候,她的手臂上被荆棘划破,脸上都是零碎的擦伤。
脸上水流如注,不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将她的衣裳染红。
她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众人只好合力将她给扛起来。
“陛下,您不能再走下去了,你必须回去休息!”
士兵尚且一天三轮换,姜拂玉从早走到晚,不吃不喝,已经消耗殆尽。
众人的劝告声回荡在耳边,姜拂玉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她双目通红,雨幕如纱,模糊了山间搜寻的灯火,唯有一处火光灼灼,风雨不毁,好像大海中指引渔民归途的灯塔。
心火炙烤,焚毁灵魂。
姜拂玉的身体明明一片冰冷,但是灵魂深处却无比滚烫。
姜拂玉指向那个方向,“那里是哪里?”
侍从道:“是半山寺。”
兜兜转转,她在这段地方反复搜寻半天,她竟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虚弱地开口,“带我过去。”
远处,佛前灯火引路。
听到她的话,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扛进了寺庙之中。
半山寺经历了胡人洗劫,后殿已经烧毁,僧人们清理了一天,才将门前的尸身清理干净。
众人将姜拂玉带进殿中,还未因找到避雨之所歇一口气,就发现姜拂玉已经因为失血而陷入昏迷之中。
她腰部被锋利的树枝贯穿,伤口触目惊心。这处伤口隐秘,方才几乎没有人发现。
深山暴雨夜,无处不存在着危险,幸好寺庙中的僧人多有懂医,在医师赶到之前,替她拔除刺入血肉的树枝。
混沌之中,姜拂玉已经分不清是肉身的痛苦还是灵魂的剧痛。
她躺在蒲团上,身边的人手忙脚乱。
她抬眼,目光正对被高高供奉的佛像。
我佛慈悲,佛像金身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姜拂玉朝佛像伸出手,却被一个小女孩拉住手。
她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模样,站在姜拂玉面前。
和前世、今生重合在一起。
穿着青色的裙子,身子那么轻盈,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嘴唇张合着,对姜拂玉说道:“娘亲,我要走了。”
姜拂玉怔怔地看着她,“阿昭,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孩子后退了一步,站到佛像前,佛像掌心捧着莲花,笑容慈祥,小女孩也一样在笑着。
“我要走了,”小女孩重复着这句话,她指着背后的佛祖,“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娘亲,你要在这里好好的。”
说着,她跳上了佛祖的掌心的莲花之中,没有再回头,姜拂玉猛地睁开眼睛。
“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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