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应该不会多到哪里去,但也聊胜于无吧。”
程知微应下。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她回到工位上,拿出手机,找到高晋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又一一删掉。
想了许久措辞,还是打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一直到午饭时间,高晋才回:“哪里吃?”
程知微立即回了个餐厅地址。
“可以。”
很快,他又回:“明晚没空,今晚吧。”
这直接让程知微犯了难,林嘉裕还在她家,本来两人约好今晚一块儿吃饭的。
犹豫片刻,程知微还是回了个“好的”。
回复完,又给林嘉裕打了个电话。
对于她要应酬这件事,他那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少喝酒。
“既然不用等我回去吃饭,你快回公司处理事情吧。”她再次催促。
要是把他的工作耽误了,只会让她更加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好,我一会儿就回深圳。”林嘉裕也确确实实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见她坚持,只好应下。
……
程知微订的是一家米其林二星粤菜馆,在环市东路。
6 点半,打完下班卡,她叫了辆车前往。
她到餐厅时,高晋也刚好到。
两人在餐馆门口碰面。
程知微见到他,毕恭毕敬喊了声:“高总。”
“突然请吃饭,决定好了?”高晋合上车门,看向她,淡淡问道。
“我们进去说。”
高晋在前,她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怎么会选了这里?”落座后,高晋问。
这家米其林跟“惠食佳”不一样,装修很是高档,走的不是平民风,一看就是走进去难免要被“割一颈血”。
程知微以为他不喜欢,忙道:“高总要是有更喜欢的餐厅,我们现在就转场。”
高晋摇了摇头,又问:“你订餐了吗?”
“没有。”
“那就现在点吧。”他抬手喊人来。
程知微见他只要了个商务套餐,连忙拦下服务员。
“高总不用替我省钱。”她笑道:“请您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高晋闻言,抬头看她,挑了挑眉,对那服务员道:“来条东星斑,一只白切鸡,两只烤乳鸽,还要一只生腌帝王蟹。”
程知微在他的话里眼前黑了又一黑。
服务员下了单离开,高晋气定神闲地喝茶,只喝了一口,他蹙眉,盯着杯中的茶梗,神情不悦。
“是不是茶不合适?点别的?”程知微试探地问道。
高晋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程知微暗暗松了口气。
“点酒吧。”
他要了杯威士忌,程知微要了罐可乐。
“说吧。”服务员离开,高晋直视着她,淡淡道。
“高总,多谢您对我的肯定,不过,我眼下只想做好旅游节目,别的,暂时没去想。”
“其实代言,跟你继续做旅游节目,并不冲突。”高晋道。
“可能……我比较信运,人的运气是守恒的,不可能一帆风顺。”她顿了顿:“如果我把我的运气放在代言上,或许就会影响到旅游节目。”
高晋听她一通稀奇古怪的话,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害怕成名。”
“气象局是个舒适圈,你觉得你能在这个舒适圈内待多久?”
“我从来都不觉得气象局是舒适圈,这里面一样有挑战跟机遇。”程知微看着他,缓缓道:“您的话其实也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害怕成名,只是我对成名没那么渴望。”
“这次去重庆,更加坚定了我要把《三餐四季》做好的决心。”
“第一期节目是火了,但也有可能是昙花一现。”高晋道:“你拒绝了我,肯定也拒绝了省台,看来你是对你现在这个节目很有信心。”
“高总,您别忘了新时代是《三餐四季》最大的赞助商,我们现在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见她点出问题的关键,高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他拿起酒杯,抿了口:“说实在的,我也不想你过去省台。”
“为什么?”程知微问。
“那边的生态比气象局复杂多了,不太适合你。”高晋顿了顿:“像你这样一根筋的过去,少不了被抽筋扒皮。”
“高总对那边好像很了解?”
“多多少少接触过。”高晋没在这个问题深入,他话锋一转:“既然代言你没兴趣,我也不勉强。”
“等你哪天感兴趣了,我们可以再谈。”
程知微没想到峰回路转,对面的男人看似气势逼人,实际上还挺平和好相处。
碰巧菜上桌,程知微起身替他布菜。
“坐下吧。”高晋喊她:“这是私人局。”
程知微闻言看向他,兴许是餐厅内的灯光被特意设置过,眼前的高晋让她突然想起初见他那晚。
在富力中心外的街头。
“后来他俩打起来了吗?”高晋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托您的福,没打起来。”她笑着调侃,并不恼。
高晋点了点头,正想说话,见她电话响了,于是低头吃菜。
程知微拿过手机,见到父亲的电话,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父亲很少会给她打电话,除非是碰到爷爷的事。
程知微起身,跟高晋道了歉,走到餐厅外接电话。
或许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心灵感应的,程知微一向不是冒失的人,可她明明捏紧了手机,不知道为何,下一秒,手机突然从手中滑落。
路过的服务员见状,蹲下身子帮她捡起。
程知微接过,魂不守舍道了谢,这才接起父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父亲的声音大得有些突兀——
“知微,你爷爷现在在 ICU,情况不太乐观,你赶快过来。”
第60章
下下签
爷爷是在午睡后倒下的,也许是起身时太急促,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待护工听到声响跑进来时,爷爷已经躺在地上失去意识。
父母打点好一切才想起来要给她打个电话。
凶多吉少,最后一面。
父亲的话明明很清晰,可到了程知微耳朵里却模糊一片,她耳朵一直嗡嗡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原来是耳鸣了。
“你别急,别开车,打车来。”母亲抢过父亲的电话,叮嘱她。
收线后,程知微有片刻手脚发麻,脑子里空白一片,她甚至迈不开腿。
很快,有了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呆呆看过去,是高晋。
“发生什么事了?”高晋皱眉问。
程知微回过神来,想开口,发现喉咙像是被浆糊糊住,她清了清嗓子,艰难道:“高总,很抱歉,今晚陪不了您吃饭了,下次,下次我再请你。”
她说完,抓住一个过往的服务员:“买单,我现在买单。”
“您好,请稍等。”服务员手被她抓住,一脸不适,但还是扬起笑脸道。
高晋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来给吧,你要是有急事……”
程知微松开手,看向他:“麻烦你了,到时候把账单发给我,我转给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程知微出了餐厅门,走到路边打车。
然而人越是急,全世界越是要跟你作对。
来往的出租车没一辆空车,网约车也迟迟无人接单,加了钱后好不容易有人接了,一看距离她 1 公里,可是要等 10 分钟,地图上一片红,塞车严重。
程知微此时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
也是头一次,她对这座人口超负荷的城市深恶痛绝。
“你去哪里?”身后有声音传来,她回头。
高晋看到她满脸的泪,愣了一下,随后,他道:“坐我的车去吧。”
这个时候的程知微已经没了往日的镇定,在她眼里,此时的高晋不再是那个严肃不好相处的甲方,而是救世主。
他的司机一直在车上待命,上车后,程知微对他报了个医院名。
待车子离开餐厅停车场,驶入主路,程知微才跟高晋小声道了谢。
“家里人出事了?”他问。
她点头:“我爷爷。”
高晋没再出声。
程知微打开手机,给父母发了条短信,随后,她整个人深深陷入座椅内,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半钟后,车子停在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程知微跟高晋再次道谢后,匆匆下了车。
一进大堂,远远便看到她父母,程知微朝他们跑近:“爷爷怎么样了?”
“我们刚交完钱。”父亲一脸疲惫:“你爷爷现在人在 ICU,还没醒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是不是养老院那些护工有问题?”程知微红着眼问。
“护工说可能是起来的时候太急了,具体什么原因医生也没说,就说脑血栓。”她母亲叹了口气,又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
“我上去看爷爷。”
“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母亲拉住她。
“那怎么办?”她无望地看着父母。
“知微。”父亲喊她的名字,他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道:“我去问问医生。”
父亲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还是对她摇了摇头:“明天早上 8 点开始可以探视。”
“那我今晚在医院等着。”她道。
“回家住吧,明天一早你爸开车送你过来。”母亲还想再劝。
程知微忍泪摇了摇头:“不用,你们先回家吧,也忙了大半天了。”
父母知道劝她不住,走之前再三叮嘱:“你现在不能倒下,爷爷还没醒过来,你别到时候也病了。”
程知微抹去满脸泪,送走父母,这才上楼。
电梯一层层往上,这个点,电梯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害怕医院,尤其是深夜的医院,这里会让她想起奶奶去世的场景。
浑身插满管子,瘦得皮包骨的奶奶,最后被盖上白布,运往停尸间。
她留意到,奶奶拔管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眼眶也红了。
人在面对生命流逝时,是无法不动容的,哪怕是已经经历千百遍的医生。
她猜,此时的爷爷肯定也是浑身插满管子,他最近半年瘦了很多,现在肯定也是骨瘦如柴。
爷爷有意识吗?医生说他没意识,会不会只是他的身体失去意识,他的灵魂还在呢?
他的灵魂飘到半空中,看着苟延残喘的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程知微想,爷爷一直想去找奶奶,可是,假如爷爷这会儿看到她,他会不会愿意留下来?
今夜的眼泪就没停过,程知微抹了一把腮边,走出电梯。
重症监护室,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她盯着这 5 个字,久久没动弹。
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可怕,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
很快,她身前站了个人。
程知微抬头,高晋手上拿着她的单肩包,正看着她。
“你下车的时候太急了,包忘了拿。”他在她身旁落座。
程知微接过,讷讷地道了谢。
“情况不乐观?”他问。
“脑血栓,还没醒。”她吸了吸鼻子,对他道。
“我在梨园见过老爷子,那时候精神还很好。”
“年纪大了。”程知微垂头,手拽着单肩包的带子,低声道:“人一老,死神就像悬在脖子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
高晋静默了好半晌。
“高总。”程知微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走:“您快回去吧。”
“你今晚不打算走?”
“不走了。”她说。
“ICU 家属不能陪护。”他淡淡道。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等明天早上 8 点,就能进去看爷爷。”
“这医院隔壁就有酒店。”高晋说:“你这种行为,除了自我感动,没别的用处。”
他继续道:“脑血栓病人醒来后大概率会偏瘫,你想尽孝,后续大把时间给你尽孝。”
他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程知微听进去了。
在这里干熬一夜,把自己熬伤了,等爷爷醒来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她却倒下了。
程知微跟着他下了楼。
“我送你过去。”医院门口,他站定,转过头对她道。
两人并肩往酒店的方向走。
“今天晚上辛苦你了高总。”她说:“对了,饭钱多少?我扫给你。”
“不用。”
程知微已经掏出手机:“肯定要的,说好我请你吃饭。”
“这顿不算,都没吃到。”高晋看着她,笑了笑:“我让人打包好送去公司了,刚好今晚有个团队在加班,算是给他们的加班福利。”
程知微闻言,哑口无言。
她收回手机,重重点头:“那下次,您选地方,我一定奉陪。”
“酒店到了。”高晋站定,对她道:“进去吧。”
程知微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
待她进了门,往回看,高晋还站在原地。
她朝他挥了挥手,他这才转身离开。
程知微要了个大床房,拿好房卡上楼,洗完澡,调好闹钟,躺在床上,以为奔波了一夜能很快入睡,可脑袋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于是她坐起来,先是给主任发了条信息请假。
随后又下载了好几个医学科普 App,她对“脑血栓”这个病很陌生,多了解些有备无患。
最后,不知道哪个网页突然弹出来一个新网站——求签,心诚则灵。
她点了进去,跟着页面的提示一步步操作,心里默念“求爷爷快点醒过来”。
线上求签,这在以往,她要是发现身边人干这种事,只会狠狠嘲笑。
可原来人到绝境的时候,玄学就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签筒在数十下摇晃后,页面上终于有了提示。
程知微定睛一看——下下签。
也不去看签文跟讲解,她直接关了手机。
这一夜,她睡了醒醒了睡,闹钟响起那刻,她松了口气,连忙从床上爬起。
清晨 7 点半,她从酒店离开,步行到医院。
申请好探视,程知微穿上探视服,跟在护士身后,亦步亦趋。
终于进了病房,护士指着角落里的病床,对她道:“程从先,1 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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