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在这边。”女孩指了个地方。
程知微按下,从回看的记录中找到最早那一条。
一直查看了前半个月的记录,并无异常,程知微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只是接下来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程知微瞳孔放大,连忙按下暂停键。
“怎么了?”女孩好奇问道。
程知微盯着屏幕中的周叙,没出声。
“认识的吗?”女孩问:“我听说这个小区之前出过事,这人该不会是来踩点的?”
“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
女孩还在说话,但程知微没听进去。
她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正好是爷爷去世后,她被停薪留职那几日。
原来那几天,周叙每天都来,他也没按门铃,没敲门,每次在门口待半小时左右,才离开。
她说不出自己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旧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每晚都来她家门口,是怕她出事?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提?
“小姐姐,能继续往下看吗?”女孩见她怔怔发呆,催促道。
程知微回过神来,看向她:“看了半个月的回放了,你的外卖每次不是你拿进门就是你男朋友拿,你到底真正要查看的是什么?”
女孩被戳穿,一时有些窘迫。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扇假睫毛:“这个是我在床上看到的,这不是我的。”她瞬间红了眼眶:“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带人回家了。”
没想到这么狗血,程知微本不想陷入这种桃色纠纷中,可见女孩哭了,她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吧。”
接下来的时间,程知微魂不守舍,女孩看得起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那双眼像两个巨大的窟窿,含着的两汪泪,像漩涡。
半小时后,所有回看终于全部放完。
程知微道:“没有异常。”
女孩却还是满脸不愉快:“我再去找找别的蛛丝马迹,今天特别特别谢谢你,小姐姐。”
送走女孩,门合上,程知微点开周叙的聊天框。
她想了许久,还是打下这几个字:“奶奶最近还好吗?”
周叙回得很快,是一张照片,奶奶穿着碎花底白衫,黑色短裤,正顶着烈日弯腰插秧。
“她在这里很开心。”
程知微继续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只是写了删,删了又写。
过了一会儿,他的信息又进来:“我这周末会回广州一趟。”
程知微看着留言,正想回,又看到一条新信息蹦出来。
“回去办离职。”
她神情一僵。
她以为他的离开是暂时的,没想到……
“那你之后,还会回广州吗?”她问。
“奶奶在这边很开心,人也精神了很多,所以这件事很难讲。”
程知微盯着这一行字,没再回。
过了好一会儿,周叙又发了一条。
“这周末,去爬山吗?”
程知微按压下心头的不适,打下一个“好”,发送。
这一次的聊天结束得突然,就像那些在她生命中停留过的人,同样离开得猝不及防。
一整天,她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对“周叙要离职”这件事这么难受。
直到晚上睡觉前,一个人躺在床上,孤零零望着天花板,才惊觉,这座城市这么大,关心她的人却只有那么两三个,而今,他们一个个离她而去。
而她,接下来又要忍受住长时间的孤独跟寂寥。
以前,她还有一份深情的暗恋做支撑,还有爷爷当她强大的后盾,还有周叙事无巨细地陪伴解忧。
而今,什么都没有了。
像是一夜之间,她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这一晚,程知微再一次失眠了。
这一周,她过得异常艰难。
坏情绪始终萦绕着她,人始终无精打采,就连录天气预报时,在场的人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周五晚,她走出气象局大门,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刚骑行没几步,便看到林嘉裕朝她走来。
这是分手后,林嘉裕第一次来找她。
他神情跟往常没两样,温和地问她吃过晚饭没有。
“正打算回家煮云吞。”程知微对他笑笑。
“这附近刚好就有一家云吞店,要不一块儿吃?”林嘉裕忐忑地问道。
程知微耸了耸肩,对他一笑:“好啊。”
她要了一碗鲜虾蟹子云吞面,林嘉裕要的跟她一样。
两人落座后,相对无言。
沉默许久后,林嘉裕率先开了口:“这周末你有空吗?”
程知微摇了摇头:“我跟周叙约好了去爬山。”
林嘉裕闻言,神情微变。
“你跟他……”他说得有些犹豫。
程知微听出他画外音,摇了摇头:“你想哪里去了?”
“我一直觉得周叙喜欢你。”林嘉裕直言道。
程知微眉头微皱,正好云吞面上桌,她低头拿筷子,轻声说了句:“你别瞎说。”
林嘉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默默吃面。
吃完面,两人走出小店,她方才停的共享单车被人骑走了。
“我送你回去。”林嘉裕指了个方向,他的车就停在路边。
程知微没扭捏,跟他上了车。
“你这一周过得怎么样?”车上,他问。
“挺充实的。”她答。
林嘉裕还想开口,她电话响了。
来电是周叙,程知微接起,便听到他那头说:“离职手续今天已经办好了,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程知微说了声“好”。
因着方才林嘉裕那句话,她有些别扭,声音因此发紧。
周叙想去的地方是广州周边最高的山峰,石崆顶,在清远。
“那要过夜吗?我需不需要收拾行李?”程知微问。
“一日往返来得及。”
挂下电话,车内的沉默蔓延。
林嘉裕显然没了方才的好心情,一张脸沉到发黑。
终于到她小区门口,程知微下车前,还是对他解释了一句:“我跟周叙,只是单纯的朋友。”
第72章
观音轮
广东入秋只需一夜,在 11 月的第一天,冷空气突袭,气温最低降至 19℃,早晨起来,程知微一打开窗,冷风扑面。
好在之前去大凉山出差的衣服已经洗好晒干,这个时候穿刚刚好。
她在登山服外套了件棒球服,收拾妥当下楼时,周叙已经到了。
“突然就降温了。”她上了车,见他递过来一个纸袋子,里面是热乎乎的豆浆跟包子。
“猜到你还没吃早餐,在附近买的,趁热吃。”周叙道。
程知微接过,道了谢。
“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开始降温,这一波冷空气应该会持续半个月。”他开车上路,说道。
程知微拧开豆浆的瓶盖,喝了口,随后笑道:“最近我都没播天气,突然发现,只要我不播天气,我根本不会去看天气预报。”
周叙笑笑,转移话题:“你这次去大凉山怎么样?还顺利吗?”
“有点高反,不过还算顺利。”
“大凉山海拔我记得就 3000 多点。”
“我也觉得奇怪,之前去西北也没高反过。”程知微咀嚼着嘴里的包子,又喝了口豆浆。
周叙扭头看她,说起来,两人已经半个多月没见。
她瘦了不少,精神看上去也不如之前好,眼底的悲伤一览无遗。
周叙经历过,面对亲人离世,有些人花几天就能走出来,有些人却需要好几年。
程知微显然会是后者。
这也是今天他要带她去爬山的原因。
“你回广州,奶奶谁照顾?”程知微问。
“沈阿姨。”周叙说:“她跟我们一块儿去了。”
“奶奶不是良涌村的人吗?哪里的乡下?”
“梅州。”周叙说:“五十几年前,她被外派到梅州,在那边生活了 10 几年,跟我爷爷也是在那儿认识的。”
“老人家的心愿,一定要好好帮她实现。”她沉声道。
周叙转过头看她,神色复杂,半晌,他才道:“所以我辞了工作,专心陪她。”
到达石崆顶时已经是正午 12 点,周叙提议找个农庄吃饭,程知微摇了摇头,指了指背上的双肩包:“我带了三明治跟零食,我们就吃这个吧?”
周叙无异议,把车停好后,两人下了车。
传说中的广东最高峰,程知微第一次来。
“我不太喜欢爬山。”边往景区大门走,她边对他道:“一个原因是身边没有喜欢爬山的朋友,很难找到搭子,再就是总感觉爬山很危险,我怕蛇。”
周叙笑笑:“这边我经常来,没有蛇,你放心。”顿了顿,他又道:“这包我帮你背吧。”
“不重。”她摇了摇头。
周叙还是坚持,手举在半空中。
程知微只好卸下背上的包,递给他。
“这里最高海拔多少?”她问。
“不到 2000。”
“能看到云海吗?”
“看天气,看运气。”周叙直言:“今天气温低,看到的概率会比较大。”
“上一次爬山,好像还是去华山。”程知微想了一下:“本科那时候了,不过我们是坐缆车上去的。”
她又问:“你去过华山吗?”
周叙点头:“去过,大二暑假。”
“太危险了。”程知微说:“那时候胆子比现在大,爬了云梯,我根本不敢往下看,咬着牙往上爬,终于爬到山顶的时候,没忍住往下面看了一眼,腿都吓软了。”
“自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去其它的山,总觉得是极限运动。”
周叙闻言笑了笑:“我们那时候半夜才从山脚出发,爬到上面刚好看到日出。”
“你的大学生活一定很精彩。”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周叙这样性格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混得开的。
“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六年,就是本科到研究生那六年。”周叙答。
他告诉她,那时候爷爷还在,奶奶身体健康,他在广州念书,平日里在学校有一大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周末从大学城回家只需要一个钟。
前面 18 年,他走不到丧父丧母之痛,以及学习重压之苦,难得高考的时候争气,他破天荒考了整个高三最高分,被中大录取,又如愿选了自己喜爱的专业。
本科到研究生那六年,是他最自由,最快乐的六年。
可一切的快乐,都止于爷爷去世。
爷爷去世后,奶奶患上阿兹海默症,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周叙大好的人生刚要开始,又骤然结束。
程知微静静听他说起他的过去,听着听着,眼眶又开始发红。
“那你怪过奶奶吗?”她问。
周叙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很庆幸,她从来没想过跟我爷爷一块儿走。”
“其实我最近老在想一个问题。”程知微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怪过我,他对我那么好,可是最后两年,他却是在养老院度过的。”
“如果我那时候强势点,坚持让他跟我一起住,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快去世。”
周叙听她说完,脚步顿住。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程知微见他停下,她站定,回过头看他。
“周叙,我觉得,我可能走不出来了。”她怔怔道:“我失眠,食欲不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开心不起来。”
“我清楚知道我病了,就像高三奶奶去世那时候一样。”她声音忽高忽低,眼神无法聚焦:“可那时候还有支撑,毕竟爷爷还在,还有,我想考个好成绩给奶奶看。”
“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说:“我跟林嘉裕分手了,爷爷走了,连你都要辞职……”
她说得很平静,但语气里的悲伤跟绝望,让周叙心脏骤缩。
他一眨不眨盯着他,半晌,问道:“你跟林嘉裕,分手了?”
程知微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活突然就变得一团糟。”
他眼神暗了暗,向前走了两个台阶,站到她身侧。
周叙看着她,沉声道:“虽然我父母去世那么多年了,但是我一直觉得,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直到现在,我每天还会和他们说说话。”
“他们都说了什么?”程知微呆呆地看着他。
周叙笑了:“他们没办法说话,但是他们会为我做一些事情。”顿了顿:“他们会让红灯变绿,让地铁门迟点关,会提醒我下雨天要带伞……”
“有时候,他们也会派人来,让她帮我一起找奶奶。”
“知微,那些离开的人,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只是没有了人的形状,但他们可以变成各种形态。有时候会化作一只蝴蝶,有时候会化作一道彩虹,有时候是山风,有时候是细雨。”
程知微是无神论者,她从来不信这些,可周叙的话仿佛带着魔力:“我相信,你肯定在某些时刻能感觉到,你奶奶还在你身边。”
“那天晚上。”程知微张开口:“我们去摘荔枝那晚,因为奶奶走丢,我们不得已在从化住了一晚。”
“就是那晚,我对门的女孩被入室抢劫。”
是巧合,也可能是她奶奶冥冥中安排好的。
周叙点头:“现在爷爷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你想想看,你现在多了双重保护。”
“他们会一直陪着我吗?”她讷讷问道。
周叙重重点头,承诺道:“会的。”
她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程知微神色恢复如常,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越往上,视野越开阔,空气越清新。
两人在半山腰吃了三明治,稍作歇息,周叙怕她累,提议先休息一会儿,但程知微摇了摇头:“现在已经 3 点半了,我刚刚查了一下,这山顶能看日落。”
还剩一半的路程,她希望能在 5 点半之前赶到。
周叙见她来劲,走在她身后,无声笑了笑。
“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爬山了。”她说:“以前我觉得都是运动,爬山还不如在健身房里拉练,或者楼下跑步。”
“可是,健身房也好,楼下也好,哪里有这么好的风景啊。”她站在观景台,看着山脚成片的农田。
“所以,如果安全问题能解决的话,我也愿意经常去爬山。”她看着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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