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罩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是警察,刚刚在执行任务来着。”
“……”佩斯利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剑:“哥谭的警察都会使这一招吗?”
“或许吧……就像你说的,能力比身份更重要。看样子,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红头罩的自我介绍明显比佩斯利的敷衍许多,也根本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警徽。但佩斯利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下了对方递过来的台阶——身份是真是假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都各怀鬼胎,想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些东西,为此都愿意暂时解除僵持不下的敌对状态。有的时候,各自避免冲突,往往正是由于真正的冲突迟早要来。
虚假的中情局特工和虚假的警察都为此做好了准备。他们朝对方点点头,这意味着一个注定会分崩离析的团队成立了。
维卡懒得去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注意到气氛改变,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打起来,便立刻转移注意力,看向墙上那扇早已等待许久的小门。
“……就是这里。”苏联人低声说道,“里面藏着个不得了的东西。”
佩斯利刚想问问是什么,她受伤的肩膀上立刻传来剧痛,仿佛一根冰锥从子弹留下的弹孔里穿了过去。佩斯利疼得一激灵,随后意识到维卡又一次用那种不太正规的方式填补了自己的伤口,像拧紧漏水的水龙头那样随意。
好了。佩斯利轻飘飘地想着,现在她身上有两块不属于自己的生物组织了……以后有空得去验一下DNA……
红头罩走到佩斯利身边,看着维卡握住门把手,谨慎地推开那扇门。
“所以,你们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太虚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长官。”
来到门后面,三人首先进入了一段狭长黑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块厚实的塑料门帘。这东西在生化实验室里很常见。维卡走在最前面,她掀开门帘的一角,一股甜腻的味道飘了过来,像是腐烂发酵的植物。
“……毒品?”红头罩的态度认真起来。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一把手术刀从门帘后面伸出来,直直地刺向维卡,在半路上又连同握刀的手一起消失了。
门帘被一把扯开,刺眼的白光照过来。十几个身穿白大褂,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步调一致地扑向三个闯入者。这些蛰伏在房间里的袭击者行动起来寂静无声,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冷漠而平静。他们都没有什么格斗的技巧,身形也并不强壮,但一起行动时那种完全一致的默契令人毛骨悚然。维卡根本懒得与他们周旋,不管是人类还是武器,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东西都会在下一秒被当场传送走,整个过程同样没有一点声音。红头罩握紧了他的刀,但他根本没有出手的余地。
见此情况,他干脆紧跟在佩斯利身后,尽量站在维卡视线的死角中:“……他们也被送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向前快走两步:“如果幸运的话——是的。”
在排除掉房间里的不稳定因素后,佩斯利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了。这是个被塑料布密实地包裹着的白色空间,让人想起爬虫给自己准备的茧。由于密不透风,那股腐烂的甜味熏得人脑袋发晕,而且找不到来源。一排高而宽的柜子占据了整面墙壁,对面则是一个半人高的大冰柜,电机运转时嗡嗡作响。
佩斯利暂时不去关注房间中央那些复杂精密的仪器。她走向柜子,用手杖拉开柜门,看见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的黄色药瓶。她的脚下还有一箱装了一半的药,匆匆忙忙地歪倒在一边。
“……”
——线索连起来了。疑似用来贩卖人口的场所变成了制药基地。这些不明药物的规格和市场上的止痛药相差无几。佩斯利有充足的理由去怀疑,这些就是马西亚·沃克曾在犯罪巷分发的药品。
……但是,是怎么连起来的?
维卡在房间的另一侧掀开了冰柜。佩斯利立刻捂住鼻子。她早已经习惯了尸体的气息,但这种味道很不一样。尖锐的警告声在佩斯利脑中回荡着,仿佛是她身为人类的本能正在疯狂抵触着气味的来源。
红头罩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维卡从冰柜中慢慢取出被冻得僵硬无比的东西。
——人的手臂、人的小腿、人的肋骨、人的内脏。被拆解的人类肢体像积木零件一样落在地上。在把三十几样类似的东西取出来后,维卡盯着冰柜的深处一动不动。
佩斯利走了过去——这几步走得无比艰难。她站在维卡身边,注视着冰柜里最后一样东西。
那东西大概两米多长,外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紫色的鳞,里面的肉则是灰白色。腥甜的血水溢出来,填满了冰柜的底层,但没有被冻上,而是凝结成一层半软的胶质。这块来历不明的肉明显被挖走了一角,但剩下的部分仍然保留着那股可憎的生命力,像暴露在外的心脏那样一起一伏,有力地搏动着。冷气混合着几乎让人失去理智的味道爬了上来。佩斯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精神被冲击,而是因为自己无意识地憋了太久的气而缺氧了——在见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佩斯利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已经沉入了深渊般的海洋。
维卡及时地关上了冰柜门。
佩斯利喘着气,轻轻搭住维卡的肩膀:“……那是什么?”
维卡握住佩斯利的手。佩斯利意识到她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我们找到柴油发动机了。”
第41章
“柴油发动机?”
佩斯利迅速回头:“别过来!”红头罩被她震了一下。
但是维卡显然不愿意照顾红头罩的精神状态。她十分果断地抓住冰柜的边缘, 一把掀翻。半凝固的液体和那块诡异的生物组织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还向前滑出去一点。佩斯利像炸毛的猫一样一个大跳远离了冰柜,柴油发动机被毫无阻拦地展示在红头罩面前。他仿佛迎面中了一枪似的后退了两步。
维卡走到红头罩面前, 重重搭上对方的肩膀:“小子,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副官了。”
红头罩还没从刚才的精神冲击中恢复过来:“……啊?”
佩斯利比红头罩反应更快, “为什么他是副官?”
“因为我需要一个副官。”
“我可以当副官啊?”
“你已经是战略指挥官了, 副官的位置当然要留给别人。”
佩斯利皱起眉头:“……我不同意。”
“意见驳回。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等一下!”红头罩拍开维卡的手, “什么副官?这种时候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玩过家家的游戏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维卡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红头罩,似乎对他的表现挺满意, 刚才那副不耐烦的态度荡然无存:“没错!保持这种状态, 时刻关注自己的思维逻辑——把你的武器收好了,之后还能用得上。”
佩斯利在一边不满地插话:“这就当副官了……他才和我们认识多久?”
“现在他比你有用。”维卡再一次抓住红头罩的肩膀, 力气大得对方都挣脱不开, 郑重其事地叮嘱道:“记住保尔·柯察金的一句话, 小子——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记住了吗?给我复述一遍!”
“用不着你来给我当人生导师!”被迫上任的副官十分叛逆, “谁想当副官啊!别给我说一堆神神叨叨的话!”
佩斯利立刻附和:“没错!这人根本不想当副官。我们不能强迫他。”
红头罩用难以理喻的眼神看向佩斯利:“——不要说得好像我在跟你争一样!你在因为没当上副官嫉妒我吗?”
“……我在救你的命, 蠢货。”佩斯利站在房间的角落, 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翻倒的冰柜。红头罩愣住了。
“没错,她在救你,但是已经晚了。你跑不掉了。”维卡指着地上的东西,“现在,我们三个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不想在精神病院的拘束服里呆到老死, 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尽快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为了时刻监测你的精神状态, 我会不定期抽查——保尔·柯察金说过什么?”
红头罩咬牙切齿地回答:“……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
“不错, 这句话是你的锚点。要是你发现自己忘了,立刻告诉我, 我会负起责任杀死你的。”
红头罩指着佩斯利:“那她的锚点是什么?”
“她有靠山,所以不需要锚点。我们两个比你安全多了——谁让你非得跟着我们的?”维卡冷漠地松开手,把人推到一边,“人总得为自己的求知欲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地上的肉蠕动了两下,像一条营养过剩的巨大蠕虫,试图爬行但只能在原地抽搐。佩斯利迟疑了很久,还是屏住呼吸用手杖戳了戳。肉块立刻从内部发出尖细的气声,仿佛在惊恐而压抑地尖叫。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神经反射的范围。
“好吧!我入伙了!我是副官!”红头罩自暴自弃地大喊,“现在能说了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不自己推理一下呢,警官?”佩斯利把手杖放在干净的地面上蹭了蹭,“先搜查取证,再完善现场。亲眼看见的证据要比听别人转述的更靠谱。”
“轮不到你来教我。”红头罩转过头,“这是个假药制作工厂,旁边则是连环杀人分尸的证据,地上的东西……”
维卡冷不丁地插嘴:“保尔·柯察金说过什么来着?”
“不要在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你不用问得这么频繁!”
“是‘你的生活里’。”维卡强调了一遍,“一个字都不能差,下次再说错我就直接弄死你。”
佩斯利靠在墙边看着两人:“地上的东西是柴油发动机,不要问为什么——你已经有线索了,剩下的就是把它们连起来。人类残肢为什么会和制药联系在一起?”
“……”红头罩沉默了一会儿,“不可能。我没见过要放人肉进去的药。”
“萨克拉门托的‘吸血鬼杀手’会在杀人后喝掉被害者的血,他宣称这是为了给自己治病——食人行为从原始时代开始就和巫毒祭祀联系在一起。如果朊病毒没有被发现,人类或许还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开始害怕吃同类的肉。我的一个同学把患有精神疾病的杀人犯吃人视作‘过度返祖现象’,虽然我不敢苟同,但他的论证很有道理。”佩斯利慢慢蹲下,仔细观察那块有些萎靡的肉,“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他们的处理手段——生物组织的粉末化程序很复杂,除非是骨灰……”
“……这东西也是用来做药品的?”
佩斯利抬起头:“维卡,你还记得鱼人说的话吗?”
维卡正在房间里四处乱转:“什么鱼人?”
“那个毒贩。你不小心把他弄死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的脑袋带走。”
红头罩的态度变得格外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佩斯利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等我们解决了这个麻烦,你再考虑该怎么逮捕我,怎么样?”
维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暴躁地摇头:“什么都不记得。这是几个月前的事吗?”
“……”佩斯利的笑容变淡了,“大概吧——总之,那个鱼人曾经说过,他卖的不是假药,而是肉。他没有说是谁的肉。”
“等等,这些东西已经流入市场了?”
佩斯利抬手朝红头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看过相关药品的检测报告,如果是同一种的话,它的成分就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原料,以及‘未知生物组织’。”
“指人肉?”
“要是那里面有人类身体组织,早就检测出来了,没必要标成未知。”佩斯利搓了搓手指,“……所以,我的推论是,药品里没有放属于人类的肉,只放了这个未知生物的肉。”
红头罩偏头看了一眼被维卡扔到一边的人体残肢:“那么,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喂食。”
活着的肉块一直在努力朝着那个方向移动,表皮上的鳞片不停地起伏着,腥甜的液体从中缓缓流出来。它没有思想,只有进食的本能,而它本身又会被制作成食物。吃了人,再被人吃,某种诡异的循环就此达成。
“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运营着这间赌场,并且疑似将这里当成他贩卖人口的中转场所。他是否真的知晓受害者的去向尚且存疑,但是种种线索联系起来……或许其中的一些人并没有被卖出去。”
他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茧中,被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冰柜里,成为没有生命,没有形状的“材料”,即使被发现,也很难再拼凑出完整的尸身了。
“……这间赌场的幕后老板是黑面具。”红头罩的声音阴沉沉的,“就是楼上那个骷髅头,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药物流通离不开一层层的传播,可以去调查周边的毒贩、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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