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着头自嘲了一番,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吞云吐雾起来。
点点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6
我怎么也没想到赵思齐真的找了过来。
远远的,我便听见了她在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焦急。
我将烟头往地上一按,来回碾了碾,然后缩着往巷子深处挪动着。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到巷子口时,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我听出来,那是班上另外一个女同学。
“赵思齐,你找他干嘛呀?他爸可是个强.奸.杀.人犯。我妈说了,犯~罪是会遗传的!我看张弛成绩又差,又不爱跟人说话,平时看人的时候眼神阴飕飕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这番话,我几乎已经听得麻木了。似乎我的一生,已经被打上了“罪~犯”的烙印,哪怕我什么都没有干,仅仅是因为我有一个不堪的父亲。
即便我听了太多类似的话,可是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赵思齐不要听信这些话。
可是,可能吗?她见过我疯狂殴打黄毛的样子,或许她早就觉得暴力是刻在我基因里的东西里。
我死死咬着唇,指甲陷在了掌心里。
意外的,赵思齐居然十分严厉地反驳了那位女同学的话。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们不一样!什么遗传不遗传的,难道监狱里的那些犯人的子女,就都是坏人了?法律都规定了,犯~人还有救赎的机会,你不能因为偏见就把人一棒子打死了。”
我怔住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的话,脸上渐渐濡湿。
我其实并不贪心,我也没想过多受别人欢迎。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公平而已。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背负那个男人带来耻辱和污名?我只是希望别人用正常的目光来看待我,看待我的家庭而已。
可笑的是,除了赵思齐,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因此觉得羞愧和自责。
好在,还有一个赵思齐。
7
那天之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去。因为担心流言蜚语连累她,我一直刻意地回避再和赵思齐产生交集。
中考的时候,我落榜了,而赵思齐则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
我原本是想找份正经工作好好做,以后还能通过自考把学历再提升一下。也许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有机会走到她的身边去。
可是世事难料,绝望一波连着一波。
不久之后,外公就得了急病,没过半个月他就撒手人寰了。紧接着,母亲又病了,日夜咳个不停,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是肺癌晚期。
那年,我不过十七岁。
先前给外公看病,母亲已经把家底都给掏空了,哪里还有钱给母亲治病?
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她拉着我的手,摘下氧气面罩,虚弱地说:“儿子,不治了,咱们回家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笃定地摇了摇头。这个不过才四十多岁的女人,前半生已经过得够苦了,我绝对不能让就这样凄凉潦倒地死去。
为了赚医药费,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肯干。可面对向山一样压下来的债务,我赚的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能想办法去高利贷那里借钱。
后来,有个放高利贷的老板赏识我,将我留在了身边,做起了催收账款的勾当。
母亲临死之前告诫我不许再干这行了,她让我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
我答应了。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去催收,当天下午我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不久前,赵思齐的父母车祸去世了。
失去亲人的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明白的了。
我当即赶去那所高中,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木木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秋风打落的落也一般。我还看见有个男生一直陪着她,听说那是她父母好朋友的儿子,叫石林。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心头弥漫的全是悲伤。我不知道这份悲伤有几分是为了赵思齐,又有几分是为了我自己?
8
那天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又见了一个熟人:黄毛。
他坐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听说那个叫赵思齐的小妞爸妈都死了?哎呀,真是可怜啊。你说她晚上会不会空虚寂寞冷呢?咱们哥儿几个要不晚上去陪陪她吧?”
一旁几个小混~混附和着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理智就跟断了线似的,操起桌上的酒瓶就往黄毛的脑袋上砸过去。
有我带了头,我手下的人也跟着蠢蠢欲动。双方人马很快动起了手,场面一度混乱。
等我反应过来时,黄毛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了。我就这样荒诞地,开始了自己的逃亡生涯。
那些年里,我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前一天晚上躺下之后,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慢慢地,我开始很少再想起赵思齐。即便偶尔想起,心情也变得平静了不少。
我想她应该早就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了吧。有时候我还是会梦见那个晚上,她在黑暗中闪着光芒的眼睛,以及她掷地有声的话。
“他们不一样!”
就为了这句话,即便再怎么逞凶斗狠,我的手上从来都没沾过人~命。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在缅甸再次看见赵思齐。她很狼狈,眼睛里的光消失了,对任何人都满满的戒备。
这个人曾经守护了我内心最后一块净土,现在也该轮到我守护她的了。
我想起在决定回昆明之前,莎莉曾经问过我,她说为了一个赵思齐放弃缅甸辛苦打拼下的一切,还要冒着被追杀的风险,值吗?
也许,很多事,从来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愿意或者不愿意。
第45章 番外3
1
决定追求思齐,是在出狱那天。
那天一大早,思齐就开车来接我出狱了。
车子从空旷的郊区,一路往市区驶去。两旁的风景不断后退着,徐徐清风从半开的车窗外吹进来,让人有股慵懒的舒适感。
我坐在车后座,透过后视镜偷偷地去看思齐。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嘴角浅笑盈盈,目光温润如水。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偷看,她忽地抬头从镜子里打趣般瞪了我一眼。我被她瞪得发窘,耳垂烫得吓人,赶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行李。
她闷笑了两声,开口调侃道:“怎么了?我脸上有字吗?”
我愣了一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点了点头。
“嗯,是有一颗痣,就在右眼角旁边。”
说着我点了点自己的眼角,示意了位置。
她错愕了一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拉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以前不爱说话了,哈哈……”
我不明白,我的话有什么可笑的?
在牢里这半年,我听一个欺骗妇女钱财的诈骗犯无数次提到过,他说女人是要哄的,哪怕不漂亮也要说漂亮,不喜欢也要说喜欢。
我当时实在想不明白,这种事坦白说就好,干嘛非得编个瞎话哄骗呢?我把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那个诈骗犯默了默,然后一脸同情地凑过来。
“小伙子,还没有女朋友吧?要想追到女朋友,你就得按照这套来!”
想了想,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思齐这个女朋友,我还是铁了心要交的。
我想,她这样的奇怪反应大约是因为那颗痣?
我闹不清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又赶忙加了一句:“不管有没有痣,你都一样漂亮,我都喜欢。”
2
说完,我便愣住了。
等意识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脸上一下子就炸开了,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搓弄着,慌忙侧过脸,装作看向窗外,又忍不住拿余光瞥她。
思齐脸颊上也是绯红一片,她嚅嗫着开了口,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我……我的离婚官司已经打完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半年前我刚进监狱的时候,思齐就告诉我了。我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思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白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我现在单身!”
“哦,所以呢?”
我更疑惑了,脑子里像装了浆糊似的。离婚案子已经判决了,她当然是单身了,这还用说吗?
思齐从胸腔里吐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然后就不再搭理我了。
为此,我感到十分忧心。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句话讲错了,惹得她那么不高兴?
直到当天夜里,我忽然灵光一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离婚?单身?
思齐难不成是想要个正正经经的女朋友的名分?想到了这一点,我不敢耽搁,赶忙上网去查了一下追求女友的攻略。
诈骗犯曾经告诉过我,女人都是感性的、浪漫的、注重仪式的,但凡有个什么节日忘记了,哪怕对方当时按下不提,过后也会时不时拿出来说上一回。并且同一件事,他们能说够很久很久。
我当即问了一句,“很久”是多久?
那诈骗犯一脸唏嘘、深沉地看向监狱上方的天空,嘴里呼出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很久,就是到老,到死!”
我浑身一个激灵,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到了七老八十,还被思齐戳着脑门骂,说我当时没有认认真真地求爱过。
为了避免往后几十年的磨难,我决定好好表白、求爱一番。
网上说,大部分女人都喜欢花,尤其是玫瑰花,所以送玫瑰花是最好的表白方式。
可我万万想不到,情况到了我这儿全变了,我的表白之路从一束玫瑰花开始,波折不断。
3
那天中午,我特意定了一束99朵玫瑰花做成的花束,来到了富丽花园,敲开了思齐家的大门。
门打开的瞬间,思齐忽然捂住鼻子,猛地往后跃了一步,扭着头,十分抗拒地冲我拼命摆手。
“拿开,快拿开!”
我不明所以地往前探了一步道:“怎么了?这花,是,是送给你的。”
说着,我便将花往前一推,推到了思齐的跟前。
下一刻,我惊恐地看见她的脸上陡地冒出了一块块红斑,然后不断打着喷嚏。
“我……我……”
话还没说话,她就捂着胸口,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我吓坏了,忙将花束丢了出去,抱着思齐就下楼往医院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思齐对玫瑰花严重过敏。而我的第一次告白计划,就在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中彻底搁浅了。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都要针对当事人来做准备,万万不能人云亦云,否则很可能会变成一场灾难!
于是,为了第二次的表白计划能顺利,我特意去找了钱笑。
钱笑是思齐最好的朋友,所以关于思齐的喜好,应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吧?
当然,我没有直接问她思齐的喜好,而是十分委婉地运用了“有个朋友”的套路。
我刚一问完,钱笑便诡异地盯着我,问道:“你是说你有个朋友想表白,但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对。”我点了点头,我的话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
钱笑轻咳了一声,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向我支起了招。
“你的心……哦不,你朋友的心上人可能并不想要什么浪漫的、贵重的礼物,她可能只是想要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再简简单单地一起吃吃饭、散散步呢?”
“吃饭?”我敏感地抓住了重点。
4
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情侣间的常见相处套路,吃饭、看电影和压马路我还是知道的。
看来,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并不适合思齐,最经典、常见的或许才是最适合的。
这一回,我极其谨慎,特意先询问了思齐的喜好和禁忌,然后才定了一家据说非常上档次的西餐馆。
我特意和店里的服务员打好了招呼,请她在我说好的时间,将我准备好的礼物送过来。
西餐馆的氛围做得很足。柔和舒缓的音乐软化着人的每一根神经线,思齐白皙娇俏的脸庞,在摇曳的烛火中恍恍惚惚。
我心念一动,伸出右手覆在思齐的手上。
“思齐,我……我……”
话音未落,一个服务员忽然推着一辆推车走了过来。推车上用粉红色的纱幔做成了一个大的心形的结,心形结的中央露出一个黑色的小巧的盒子来。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直到那辆推车戳在我面前、服务员冲我和思齐道喜的时候,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因为那盒子后面立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上面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嫁给我吧!
这特么根本不是我准备的礼物好吗?
我好好的一出表白,怎么转眼变成求婚了?我赶忙去看思齐的反应,她也是一脸的诧异,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糟了,她不会以为我是那种唐突莽撞的男人吧?
我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不慎打翻了红酒杯,杯中的红酒洒了我一身。我顾不上拭去衣服上的痕迹,急切地解释起来。
“这……这不是我准备的,我没打算求婚。啊不,我是说,我现在还没打算求婚,我……”
我磕磕巴巴、越解释反而越是解释不清。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时候,另一名服务员赶了过来,连连道歉,说是卡片搞混了,这是另一桌客人准备的。
说着,将卡片给抽走了,留下我和思齐面面相觑。
5
第二次表白失败之后,我并没有沮丧太久,而是很快重整旗鼓准备第三波攻势。轻言放弃,可绝不是我的作风。
于是在压马路回去的途中,我又想到了第三个方案。
诈骗犯告诉过我,很多时候,女人在意的不是你说了些什么,而是你做了些什么。我想,思齐应该是懂得我的心意的,我们之间只差戳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只要我稍稍越过那条线,或许就水到渠成了?
我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琢磨着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即表现出我的心意,又不至于太过唐突呢?
夜空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明月皎洁如雪。夜幕之下,昏黄的路灯照出一条宽阔的马路。我跟在思齐身后,沿着路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很快,一条人行道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借着月色出行的男男女女很多,我看见很多情侣都牵着手、搭着肩,连体婴儿似的在走着。
反倒是我和思齐,一前一后刻意保持了一些距离,像一对吵完架的怨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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